第四十九章 爱 情 魔 咒

　　庄义杰一路辗转回到广州之后，由于心里始终惦记着师父和杨秀英，所以他考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先去师兄李国豪家，一来给师兄报个平安，二来正好打探一下师父和杨秀英的消息。
　　庄义杰坐车赶到李国豪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2点多钟，他刚刚踏上那座竹筒屋的上门台阶时，恰巧与正要出门的李国豪迎面相遇。一见到风尘仆仆的庄义杰，李国豪不由喜出望外。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庄义杰面前，极其夸张地张开双臂，一把抱住庄义杰，然后道：“哎呀呀！盼星星盼月亮，今天终于把你盼回来啦。快快快，快进家里说话。”
　　然后就是不由分说，庄义杰被他裹挟到了客厅。从迎面相遇，到此刻双双落座，这一路走来，李国豪简直就是手脚并用。他的动作不仅风卷残云，嘴巴里更是炒豆子般噼噼啪啪响个不停。庄义杰几次想开口插话，却几次都中途打了退票。
　　“哈哈，不消说的，武汉的事情肯定已经圆满解决。要不然你现在的神色不会如此这般——虽然风尘仆仆却春风化雨春意盎然。哈哈，你瞧我，肚子里没有几滴墨水，说起话来却孔夫子放屁——文里文气的。”
　　庄义杰就是在这时候想开口插话，想问一问师父和杨姑娘的情况的。然而，未等他说出口，李国豪就抢先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现在就告诉你，师父和杨姑娘那里一切都好——如果你想晓得他们具体情况的话，等一下让你嫂子给你一一细说——婉玉，婉玉！快，快出来看看谁来我们家了！”
　　这时候苏婉玉应声而出。依然是那么温温婉婉，那么小巧可人。如果走在路上，人们很难看出，这位宁馨儿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最是那妩媚动人的笑颜，让人见过之后就再也不会忘记。庄义杰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此刻当然更不例外。俩人相互点头微笑致意之后，苏婉玉忙转身问夫君，怎么光顾着说话，连杯茶都不沏？
　　“沏茶？对对，婉玉快给贤弟沏茶。哦对了，想必贤弟还没有吃饭吧？什么？吃过了？怎么可能？不行。快快快，婉玉你赶紧叫王妈去给贤弟准备饭菜。”
　　苏婉玉手脚利索地给庄义杰沏好茶，这才转身离去。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急吼吼地盼着你回来吗？”又是未等庄义杰开口，李国豪再次抢先道：“因为——算了，我就开门见山直接了当说吧。你师兄我遇上了一件特别棘手的事情。”
　　“哦，是吗？是什么事情？”
　　“事情是这样的。前段时间，一个日本商人在轮船码头丢失了一座自鸣钟。于是，这个商人就去求助日本驻广州领事馆。领事馆的领事大岛雄健，就亲自出马与广州市政府进行交涉。广州市政府不敢怠慢，立刻要求我们警察局限期捉拿案犯，归还失窃自鸣钟。我们警察局接到命令命之后，自然更不敢怠慢，马上派出最精干最得力的探员四处侦查，结果却一无所获。我们最后甚至动用了全部警察，对全广州进行了大搜查，结果还是一无所获。眼看着最后期限即将来临，我们一个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万般无奈之下，我不得不暗地里通知道上的朋友，务必将近期偷来的各种钟表统统交到我的手上。很快，我的办公桌上就来了一大堆各式各样的钟表，其中就有一座产自欧洲的豪华精美、活动灵巧的自鸣钟。经过广州最有名的钟表师鉴定，在所有的、无论国产还是进口的自鸣钟系列当中，眼前的这一款，仅从其配合黄金、玉、漆、象牙、宝石、紫檀等贵重物料的运用，就达到了金碧辉煌、器宇不凡的高度观赏和实用价值。所以说，无论是材质，还是工艺等等，它都是迄今为止最新、最好同时价格也是最昂贵的。”说到这里，李国豪顿了一下，随手做了一个语焉不详的动作，接着又意味深长地望望庄义杰，然后才继续道：“自鸣钟是我找到的，理应由我送往日本领事馆。在去领事馆的路上，我有点踌躇满志。心说如此按期交差，虽不敢说什么大功一件等等之类，但起码有一点可以向日本人证明，我们广州的警察不是吃干饭的。我当时就是这样意气风发地走进日本领事馆的。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我送去的这座自鸣钟，不是他们失窃的那一座。更让人始料未及、甚至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明明眼前的这座自鸣钟是当今世界最新最好也是最昂贵的，但他们日本人却根本不买这个账，不领这份情。那个留一撮仁丹胡的大岛雄健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对我说：‘我的侨民只要他被盗的那座自鸣钟，请阁下务必尊重他的这个意愿。’听见了没有？请阁下务必尊重他的这个意愿！这就是日本人的态度。”
　　庄义杰不解道：“尊重他的这个意愿如何？不尊重他的这个意愿又如何？”
　　“这还不明白？用咱们中国人的话说就是，找还那座被盗的自鸣钟就万事大吉，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他日本人能奈你何？他们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这话不假。他日本人是奈何不了我。可是贤弟，你知道‘老虎吃鸡，鸡吃虫子，虫子拱扛子，扛子打老虎’这个游戏规则吗？”
　　“此话怎么讲？”
　　“我们的政府不敢惹他们啊！”
　　“那又怎么样，大不了脱掉这身老虎皮不当这个差就是了。”
　　李国豪先是苦笑，接着又摇头道：“贤弟你实在太单纯了。你知道什么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吗？你以为我舍不得这份差事？是，我承认，当上我现在的这份差，不仅每天吃香喝辣，有时侯甚至还能耀武扬威风光几下。可你知道这个社会有多黑暗多肮脏多丑陋吗？你知道当权者有多腐败吗？你知道什么叫弱肉强食吗？你知道什么是权力和权势吗？你知道只要我在当这着份差，我就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救助多少弱小和无辜吗？……贤弟啊，不说别的，如果我现在想干就干，不想干就不干，那我首先就对不起恩师当初的那一番苦心安排。”
　　听师兄这么一说，庄义杰也不由为之动容。
　　“这么说，还非找到那座自鸣钟不可啦？”
　　“是呀。所以我一开始就对你说，你师兄我遇上了一件特别棘手的事情。而且这件事情只有你能帮得上忙。”
　　“我？我能帮上什么忙？”庄义杰又是摆手又是摇头道：“不行不行。”
　　“你先听我把话讲完再说行不行好吗？”
　　“好吧，那我就洗耳恭听。”
　　“经过多方努力，我们现在已经得到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也就是说，那座自鸣钟很可能是三合会的人干的，——”
　　“我越听越糊涂了，”庄义杰打断李国豪的话头道：“既然你们已经得到这条线索，那就顺藤摸瓜查下去，一旦查实是他们三合会的人干的，到时候派人去抓人拿赃不就行了，何必再多此一举呢？”
　　“事情要是如你贤弟说的这么简单就好喽。首先，自鸣钟是不是他们三合会的人干的，我们还不能确定。其次，即使真是他们所为，我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你知道不知道？”
　　听到这里，庄义杰不由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师兄啊师兄，你是不是越说越玄乎也越说越离谱了？你先是告诉我，政府不敢惹他们日本人；现在又要告诉我，你们警察不敢惹他们三合会。莫非这三合会是洪水猛兽？”
　　李国豪苦笑道：“贤弟你人在江湖，却怎么还是一副涉世未深的学生腔？中国赫赫有名的洪帮你知道不知道？三合会就是洪帮在广东的一个分支啊。当年孙中山在宣传革命的时候，包括后来爆发辛亥革命，成立中华民国，他们洪帮都是发挥了积极作用的，虽不能说居功至伟，至少也得说功不可没。所以他们洪帮里的一些大佬，跟当今国民政府里的一些元老们，就有着某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简单点说吧，所谓白道黑道，从来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什么是政治？政治就是婊子。而那些搞政治的，简直连婊子都不如。他们满嘴的主义信仰，满嘴的仁义道德，实际上却是满肚子的男盗女娼。”
　　“没想到这个社会原来竟是如此复杂又如此可怕啊！”
　　庄义杰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长长而又深深的叹息。
　　恰好这时候，苏婉玉和王妈端来了酒菜。菜是一碟五香牛肉，一碟椒盐虾，一盘宫保鸡丁，一盘糖醋黄鱼，一盘素什锦和一个砂锅大鱼头。酒是一坛封缸陈酿。苏婉玉和王妈将酒莱摆好，对庄义杰说声请慢用，就转身离开了。这时候李国豪早已站起来，打开了那坛封缸陈酿，给庄义杰和自己的杯子都倒上满满一杯，然后端起来，说声我先干为敬，就咕咚咕咚将一杯酒喝下了肚。庄义杰见状，也连忙站起来，将那杯酒喝了下去。
　　酒过三巡，当李国豪再次提起刚才的话题时，庄义杰微微笑道：“师兄刚才说的那些道理，小弟已经明白了。还是请师兄说说三合会和那座自鸣钟的一些具体情况吧。”
　　“这么说，你同意帮忙啦？”
　　庄义杰不加思索地点了点头。
　　李国豪喜出望外，连忙再次站起来，将各自的酒杯都倒满酒，“咱们弟兄先干了这一杯再说。”说着话，就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紧接着，李国豪就将广州三合会的具体地点、活动规律，以及那座自鸣钟的形状构造等等情况，一一向庄义杰作了详细介紹。等到这一切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之后，李国豪又把苏婉玉叫出来，让她把师父和杨姑娘在香港的情况，对庄义杰细细地说了一遍。
　　一提起（或者说一想起）杨秀英，庄义杰的心里就有些隐隐作痛。认真说起来，他与方素馨毕竟只是一个情字；而他与杨秀英，却是有过肌肤之亲，是行过夫妻之实的啊！怎奈一个情字，却好似一道无情又无解的魔咒，让人难以自拔，更让人欲罢不能。所以，庄义杰的情感天平倒向方素馨之后，他对杨秀英就只有一份深深的而且是永远的负疚和亏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