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侠 义 豪 情

“他们像完成一个神圣而又庄严的仪式般，将各自端着的酒杯伸出去，直到发出‘当’的一声碰撞后，他们才各自收回来，仿佛此时此刻喝的不是一杯酒，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良知和道义，更是一份铁肩担道义的责任和期待。
“这杯酒喝下去之后，他们就立刻坐下来，开始仔细讨论和推敲起具体的方法和步骤了。黄海涛说，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必须先将控告他的材料准备好，不仅要准备好，而且要准备充分，总之一句话，这是胜败的关键，我们不能给他留有丝毫可乘之机；其次就是必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虽然他的眼线——吴家淞这个人渣，已经陷入了我们给他布下的迷魂阵，暂时失去了他应有的作用，但胡富国毕竟不是等闲之辈，一旦被他嗅出什么味道来之后，他是绝对不会熟视无睹的。换句话说，我们的意图一旦被他察觉，他就会立刻抢占先机加以防范。真要是这样的话，那我们的胜算就更渺茫了。对于我们来说，现在分分秒秒的时间，都是非常宝贵的。所以我们除了必须将每一个过门关节都考虑周全之外，还得紧紧抓住这极其珍贵的每一分和每一秒的时间。
“对于黄海涛提出的行动步骤和行动方案，宝根兄弟都深表赞同，但对他的直接介入和参与，宝根兄弟却说什么都不同意。黄海涛见实在拗不过他，只好退一步说，既然你如此固执，那咱们就这样分一下工：你打头阵，我做后援，这样总可以了吧？宝根兄弟想了想说，那就这样吧，不过咱们可是说好了的，在这件事情上，我打头阵，你做后援，这一点不能有丝毫含糊，你得向我做出保证。黄海涛摇头苦笑道，行，我向你保证，咱们现在就长话短说，还是赶紧分头行动吧。
“接下来的几天里，宝根兄弟继续深挖胡富国贪赃枉法的证据材料，黄海涛则根据这些证据材料，夜以继日地认真整理编写控告书。经过他们几天紧张、艰苦而又细致的努力，一份内容翔实、证据充分、说理有据的控告书，终于顺利完成。紧接着，黄海涛又亲自执笔，按照控告书原件连抄了三份出来——之所以如此，用黄海涛的话说，这叫三箭齐发。具体说就是，他们准备将这份控告书一式三份同时送往市党部，省党部和国民革命政府。宝根兄弟拍拍已经装入公文袋里的控告书，充满自信地笑道，这三份控告书就像三枚重磅炸弹，只要能够随便引爆其中的一枚，就足以将胡富国炸个粉碎。
“黄海涛虽然没有宝根兄弟这么自信，但想想控告书所述胡富国种种罄竹难书之罪状，也觉得他的确罪在不敕，死有余辜。就如宝根兄弟刚才所说，三份控告书中只要有一份发挥了作用，就足以置他于死地。这么想过，黄海涛也笑了。黄海涛说，胡富国这个狗官，这次恐怕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这时候，宝根兄弟抹抹嘴巴哈哈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现在很想痛痛快快地喝上几杯了。黄海涛像是早有准备——或者说变戏法似的，迅速从办公桌下面的柜子里，取出一小坛装‘老窖王’，一袋椒盐花生米，两只酒杯，然后一边倒酒，一边指着手里的‘老窖王’笑道：这坛酒本来打算等到真正扳倒胡富国的那天再喝的，不过好在咱们已经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所以咱们今天提前庆贺一下，也是说得过去的。来吧，你我兄弟先满饮此杯。
“满满一杯酒下肚后，宝根兄弟啧啧有声地赞叹道：‘好酒，好酒，真是好酒。这么好的酒，你是从哪弄来的？我以前怎么从未听你说起过？来来，先别忙着说话，先把酒给我倒满再说。’
“黄海涛一边倒酒，一边笑道：‘你虽号称酒仙，但你对咱们湖北有名的老窖王，却一无所知，可见你也是徒有虚名了。这酒产于公安县黄山以南、藕池河畔，又名黄山头老窖王。有道是名酒所在，必有隹泉。这种酒的酿造用水，皆取于藕池湖水。藕池湖水清澈纯净，大旱不涸，且冬暖夏凉，你说，用这种水酿造出来的酒能不甘甜可口吗？陆游当年途经此地时，就曾雨中系舟作了：
“‘庚寅去吴西适楚，
“‘秋帆孤舟泊江渚，
“……。……，
“‘开窗酹汝一杯酒，
“‘等为亡国秦更丑。
“更有——
“‘桑拓影斜春社散，
“‘家家扶得醉人归，等等之类赞美这老窖王的名诗佳句……，’
“宝根兄弟本来就是个嗜酒如命的家伙，此刻面对佳酿，哪里还有心思听黄海涛之乎者也的掉书袋。他涎着脸，先是望着黄海涛嘻嘻哈哈地坏笑，然后趁他不备，一把从他手里夺过小酒坛，放到嘴边，就一边咕嚕咕嚕地牛饮，一边道：‘你们读书人就是麻烦，不像我们大老粗，觉得这酒好喝，就喝它个痛痛快快。’说话间，那一小坛酒已被他全部喝光了。
“黄海涛佯嗔道：‘你这叫什么逻辑？你自己喝痛快了，别人喝什么？’
“宝根兄弟诡谲地嘿嘿笑道：‘没想到一向急公好义的老兄你，今天突然变得这样小气巴拉的，早知道如此——，’说‘早知道如此’这句话的时候，他已踅到黄海涛身边，并迅速弯腰从他办公桌下面的柜子里，取出了另一小坛装黄山头老窖王，然后当仁不让地哈哈大笑道：‘这下好了，我刚才喝下去的那坛酒，算你请我；我呢，现在借你这一坛来回请你，这样总可以了吧？来来来，小弟给兄长倒酒来了。’
“宝根兄弟前倨后恭，让黄海涛哭笑不得。黄海涛揶揄道：‘老弟啊，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别不爱听。你若一开始就能用这套手段来对付胡富国的话，那该多好。’
“宝根兄弟却拿根棒槌当（真）针，立刻反驳道：‘兄长此言差矣。用兄弟之间的戏耍玩闹来对付上司，别说我做不到，即便是兄长你，恐怕也做不到。换句话说，倘若能够做到这一点的话，那你我就完全是另外一个你和另外一个我了。你说是不是？’
“‘那倒也是。’黄海涛笑了起来：‘好了，不说这些了。现在让我也痛痛快快地喝上几杯吧。’
“于是，他们开始你一杯我一杯地痛痛快快地喝了起来，酒兴正酣时，宝根兄弟说：‘该想到的和该做到的，咱们都己经想到和做到了，所以咱们现在是真正的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老兄你说是不是？’
“‘那是，——’黄海涛正欲端起手中酒杯一饮而尽，这时候他忽然若有所思道：‘为确保真正万无一失，你明天最好再去拜访一下上次在宝元酒楼的遇上麻烦的那仨位女眷，如果能够得到她们的理解和支持，那咱们的胜算就更大了。’
“宝根兄弟听了有点踌躇道：‘你的意思是说走走夫人路线？’
“黄海涛笑道：‘你可别小瞧了枕头风的厉害，有时侯她可是能够以一当十，甚至以一当百的哦！’
“‘那我就去试试看吧。’宝根兄弟显得有点勉为其难。
“但为了彻底扳倒胡富国，宝根兄弟第二天还是按照黄海涛的嘱咐，悄悄地去拜访了那仨位女眷。刚跟她们联系的时侯，她们表现得都较为冷淡，但当她们听说他就是抓捕恶魔孔彪的丁宝根科长后，态度立刻就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变，当即确定了会面的时间和地点，也就是说，经过一番商讨，最后将会面地点定在了省长官邸。当宝根兄弟如约跨入省长家的豪华客厅时，她们对他又是端茶又是递烟的，仿佛接待久别重逢的兄弟。以至于当她们明白他这次登门拜访完全是有求于她们的时侯，她们不但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讶或匪夷所思，反而觉得唯其如此，才是真正的顺理成章和理所当然。她们一致表示，她们虽属女流之辈，但对胡富国这样的警察中的败类，她们同样深恶痛绝。所以她们要他放心回去，她们会把他今天的来意，如实转告她们各自的夫君的。
“应该说，他们是该想到的和不该想到的，都想到和做到了。实以为这样一来，扳倒胡富国一定是稳操胜券，指日可待的了。哪料到，正在他们翘首期待好消息的时侯，宝根兄弟却突然遭到了胡富国的暗算，身陷囹圄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天临下班前，宝根兄弟突然接到命令，让他立刻挑选一至二位精明强干的弟兄，由他亲自带队，火速赶赴市党部执行一项特殊任务。接到命令后，宝根兄弟不敢怠慢，他当即带领两名弟兄赶到了市党部。到了那里，他才知道，所谓的特殊任务，就是看守一件国宝。而这件国宝，据说是孙殿英在命令他的国军第十二军掘盗皇陵时，被一个连长所私藏下来的一颗夜明珠。这位连长获得宝物后，就立刻开小差回到了河南开封老家。本以为得到了这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之后，从此就可以坐享富贵了，不料结果却像捧了一个烫手山芋，——这宝贝一天不出手，就一天换不来白花花的银子；没有白花花的银子，就换不来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但真要出手，却又千难万难，而且必须慎之又慎；否则的话，到时候不但换不来白花花的银子，弄不好还得背个偷盗国宝的罪名而去蹲板房。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先忍一忍，等避过一阵风头再作理会。就这样，在熬过将近四年的艰难岁月后，他终于憋不住了——或者毋宁说，他自以为这下风平浪静，可以万无一失地拿这件宝物去换回白花花的银子了。可是，当他揣着这件宝物走进当地的钱庄、当铺，望着那些伙计、掌柜们异样的眼神时，他还未开口，先就犹豫和胆怯了：如果冒冒失失地将宝物拿出来，万一他们去给官府报个信，那岂不是鸡飞蛋打？不行不行，在本地出手风险太大，还是到外地去稳妥些。于是他就一路南下，最后来到了武汉……。
“市党部的人介绍完情况，最后特别把宝根兄弟叫到存放国宝的那间屋子，非常正式而又郑重地对他交代说：‘你再进去仔仔细细地将里面检查一遍，若无问题，这件国宝马上就要正式交给你负责看守了。’
“夜明珠是稀世珍宝。宝根兄弟记得当时的《申报》和《民国日报》都曾经做过报道：夜明珠为慈禧口含，其‘分开是两块，合拢是一个圆球，分开透明无光，合拢则透出一道绿色的寒光’，‘慈禧含在嘴中是为保尸身不化。不想，正是她安置在周身的宝贝让她的棺材早早的被打开’……。这也就是说，慈禧陵墓里被盗的那颗夜明珠，早落入孙殿英手里，他手下一个小小的连长，就是有泼天贼胆，像夜明珠这样的稀世珍宝，也轮不上他来‘偷偷私藏’呀？！　　
“宝根兄弟当时虽然满腹狐疑，但上命差遣，他也不好说什么，唯有执行命令和恪尽职守而已。可是，令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是，从他奉命带领俩名弟兄赶到市党部，直到第二天上午，他和他的弟兄们，始终都是寸步不离地守在那个存放国宝的屋子外面的，换句话说，在那段时间里，别说过一个人，就是飞过一只苍蝇，都是逃不过他和他的弟兄们的法眼的。然而，尽管他如此谨慎小心，寸步不离，这颗夜明珠最终还是在他的眼皮底下不翼而飞了。
“究竟谁有这么大的功夫，能在如此严密的防范和看守下将宝物盗走？难道是他带来的兄弟之中出了‘内鬼’？不可能。且不说他们都是他丁宝根最信得过的铁杆兄弟。即使真有谁起了歹意，胆敢做这昧心缺德之事，他也很难在众目睽睽之下，撬开存放宝物的那间屋子的门锁——因为钥匙自始至终一直都在他丁宝根身上——而实际上，那把门锁没有丝毫撬动的痕迹。难道有人从地底下钻进来，或是挖墙洞进入了那间屋子？也不可能。因为第二天上午，他丁宝根是与市党部的人一起打开那间屋子的门锁，然后一起进入那间屋子的。他们进入那间屋子后，除了发现那件国宝消失之外，未发现任何异常现象。也就是说，那间屋子里的门窗墙壁，一切的一切都完好无损，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件国宝真的是不翼而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