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为 民 除 害

　　“你猜猜看，孔彪那天遇上的这几位女子，都是什么来头？呵呵，猜不出来？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吧，她们几位分别是国民政府的部长及湖北省省长的家眷，用官话说，则应该叫夫人。事后得知，这几位夫人在征得他们夫君的同意后，正在筹备发动一场大型慈善募捐活动。经过她们的多方联络，四处奔走，整个募捐活动的形式、规模等等诸多事宜，都已经基本落实确定了下来。但有一件事，至今尚无眉目。什么事呢？她们希望这场大型慈善募捐活动举行的当天，能请来国母宋庆龄参加。因此，现在对于她们来说，已经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她们这一天的聚会，就是想找一个僻靜场所，来共同商讨，如何请出国母为她们发动的这场大型慈善募捐活动助威的。没想到，她们刚刚在那家叫作宝元酒楼的包房内坐下来，竟遭遇了这么一个色胆包天的徒登子。
　　“这件事情发生后，市党部将胡富国等几个警察局的头头叫去，当面狠狠地训斥了他们一顿，同时命令他们迅速将凶犯孔彪捉拿归案。因为是市党部明令督办的案子，胡富国不敢公然违抗，回到警察局后，他不得不装模作样地召开会议，装模作样地研究捉拿凶犯孔彪的行动方案。而实际上，警察局的头头脑脑们都知道，孔彪跟胡富国的关系非同寻常，同时也清楚，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完全是为了应付市党部而做的表面文章，所以他们在研究部署、以及实际捉拿孔彪的过程中，始终都是抱着敷衍了事的态度。换句话说，在这件事情上面，只有一个人自始至终都在严格按照市党部的要求，在仔细排查孔彪的藏身之处，在认真研究部署具体的抓捕方案。
　　“这个人就是我们的宝根兄弟。为此，胡富国几次找到宝根兄弟，说是请他出去喝茶，实际上是希望他不要拿根棒槌就当针（真），更不要拿着鸡毛当令箭。胡富国进一步说，‘他孔彪跟我关系不薄这一点不假，我得过他许多好处这也不假。但你丁宝根别忘了，你跟孔彪也曾称兄道弟过，你也曾得过他不少好处。说白了，其实咱们都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谁也别想蹦出去。再说了，我好歹是行伍出身，而你呢？你什么底子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再往深里说，咱们这些人，如果脱掉了身上穿的这套老虎皮，谁又比他孔彪身上干净多少？所以老弟，记住我刚才对你说过的话，不要拿根棒槌就当针（真），否则到时候就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
　　“面对胡富国的恐吓和威胁，宝根兄弟坦然笑道：‘局座，听了你刚才的这番高论后，你猜我想到了一句什么样的话？我想到了我们家乡的一句粗话：你在拿大几巴吓小寡妇。是的，局座。那小寡妇若守妇道便罢，她若不守妇道，你拿大几巴出来，不正中她下怀么，请局座你想一想，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儿？’他接着话锋一转，凛然正色道：‘你说的没错，我的底子我当然清楚。我当过贼，而且我还正经八百地拜过师父。这就是我的不光彩不体面的老底子。怎么样，这下你满意了吧？可是，尊敬的局长大人，我敢拍胸口说，我从未干过一件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老百姓的事情，更没干过一件欺男霸女、坑害无辜、假公济私、贪赃枉法的罪恶勾当！请问，你敢吗？’
　　“‘不错，我是曾经跟孔彪称兄道弟过，而且也的确曾经多次吃过他的宴请——如果这就算作你所说的得过他不少好处的话。然而，请你别忘了，如果没有你从中穿针引线，没有你在当中牵线搭桥，我一个小小的丁宝根，又如何能够与孔彪孔教主同桌就餐？所以，如果追根溯源，这一切可都是拜你所赐啊！另外还有一点，尊敬的局座大人，如果你不健忘的话，你肯定还能记得，我曾经多次向你请示，要求尽快将孔彪抓捕归案。而你每次总是以我们警察没有真凭实据，不能随便抓人为理由，来一次次断然拒绝我的请求。也正是在你的一再包庇纵容之下，他孔彪才敢如此无法无天、横行无忌的。所以今天，当有了市党部的命令之后，我就只能对你说，丁宝根这次恕难从你之命了。’
　　"宝根兄弟与胡富国彻底闹翻之后，他便开始更进一步加紧实施了对孔彪的抓捕行动。他除了采取声东击西、旁敲侧击等等之类的迂回战术之外，还到处暗布眼线，不给孔彪丝毫喘息的机会。有道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派出去的眼线回来密报，说他已经发现了孔彪的行踪，具体地点在一个叫石坳塘的江边小渔村。根据这份情报，宝根兄弟果断决定，立即对孔彪实施秘密抓捕。那天夜里，他带着他的手下弟兄，迅速对那个江边小渔村进行了严密布控。
　　“再说这混世魔王孔彪，他分明已经变成了一只丧家犬。按理说，这时候的他完全应该夹着尾巴做人才是。他的军师，那个号称小诸葛的，就这么劝过他。可他不这么想，也不这么做。他拍拍小诸葛的肩膀说：只要大树不倒，咱们还愁乘不得荫凉唼？那小诸葛后来在警察局交待说，他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才借故离开孔彪的。
　　“妈妈的，关云长还有走麦城的时候，老子今年命犯小人，一旦跨过这道坎，老子还是呼风唤雨的黑无常。这就是他的丑陋嘴脸。蜷縮到这个叫作石坳塘的江边小渔村后，他白天像老鼠一样龟缩洞中睡大觉，天黑之后，他则像一头穷凶极恶的饿狼似的开始张牙舞爪起来。这一天的夜里，他显得格外狂躁和嚣张。在他的吩咐下，那一个叫银环、一个叫翠珠的俩渔姑，早已被捆住手脚带到了他的面前。他之所以狂躁，是因为原来用惯了的那种助阳春药，现在没有了。没有了那种助阳药，按照他现在的状况，想要同时享用两个处女，显然是不可能的。但他又不愿就这样白白放弃到嘴的猎物。于是，这个灭绝人性的畜牲，这个比恶狼更凶残的魔障，他开始命令手下：老子喝掉一杯酒，你们就从她们身上扒下一件衣服，直到扒光为止。等他七、八杯酒下肚后，那一个叫银环，一个叫翠珠的俩渔姑身上穿的衣服，早被他们扒得净光了。望着两具鲜活的、凹凸有致的处女人体，他的双眼立刻发出了凶残恶狼般的绿光。他嗷嗷咆哮着首先扑向了那个叫银环的渔姑身上……。
　　“然而这一次，他的春梦还没有正式开始，就突然夭折了。换句话说，我们的宝根兄弟就是在这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带着他的人马，突然神兵天降般冲了进来，然后一举将孔彪成功抓获的。”
　　“孔彪被抓获的消息见报后，武汉市民无不奔走相告、拍手称快。更有许许多多的老百姓，将一块块写有‘除暴安良’、‘为民除害’、‘保一方平安’等等之类内容的匾額送到了警察局。市党部、省党部、包括国民革命政府都纷纷对警察局发出了通令嘉奖。许多文人墨客甚至将孔彪被抓的过程编成了脍炙人口的说唱故事。专门从事楚剧编创的笔杆子们，则干脆将这个故事搬上了楚剧舞台。一时间里，武汉三镇的大街小巷都在传诵这个故事，都说孔彪被抓，实在大快人心。
　　“我们知道，孔彪被抓，真正的英雄和功臣是我们的宝根兄弟。即使退一步说，他也应该得首功吧？可是没有。那么，这些功劳和荣誉都被谁得去了呢？胡富国。他怎么变成除暴安良的功臣了呢？因为他是警察局长。他不是跟孔彪称兄道弟，不是一直都在为孔彪胡作非为、祸害一方充当保护伞的吗？他不是一直都在反对和阻挠丁宝根抓捕这个灭绝人性、恶贯满盈的衣冠禽兽的吗？他怎么突然摇身一变就成了保一方平安的英雄了呢？还是刚才那句话，因为他是警察局长。你仍然想不通更想不明白？那好，请问孔彪是不是警察抓获的？当然是警察抓获的。那不就结了，胡富国是这支警察队伍的大当家，这支队伍取得的任何成绩和功劳都是他领导有方的结果。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还是不明白？那就这样跟你说吧，官场特别讲究等级，别说宝根兄弟只是个刑事科长，即便像我这样的副局长，每当遇到论功行赏的时候，也只能作个陪衬和点缀。但若是要追究责任的时候，情况则又不同了，那肯定就是要一级对一级负责了，这就是无情的官场，或者说，这就是无情官场之冰山一角。因为我接下来要给你讲述的，将会比这些更肮脏、更龌龊、更丑陋。
　　“那天，胡富国把宝根兄弟叫到他的办公室，他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椅上，眼睛望着天花板，洋洋自得地开口道：‘怎么样，你撒网，我收鱼。这种结果你恐怕做梦都没有想到吧？’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嚇嚇，蛮有气度。’
　　“‘不敢。我丁宝根做人做事，从来都是不求闻达，只求无愧于心。’
　　“‘唧唧，好一个无愧于心。今天叫你来，原本是看在你师兄李国豪的面子上——因为他曾经救过我小姨子的命，是有恩于我的——所以呢，我还是想再跟你好好谈一谈，既然在孔彪的事情上，变成了你播种，我坐收渔利，那咱们就既往不咎，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算了，我们今后还是一起共事的同仁和兄弟。没想到，你在我面前始终摆出一副铮铮傲骨的样子，一点油盐都不进。那好吧，丁宝根，你就好自为之吧。’
　　“‘你这是在给我忠告呢，还是在给我威胁？’
　　“‘你是个聪明人，用不着我再多费口舌。’”
　　这时候，庄义杰打断李国豪的叙述，开口问道：
　　“对不起，你刚才说，你曾经救过他小姨子的命，这我就有点糊涂了，你在广州，他小姨子在武汉，八杆子都打不到边的事情，你怎么会救过他小姨子的命的呢？”
　　李国豪笑道：“这事说起来巧了。那天我突然接到命令，要我立即带人赶到珠江出海口，去拦截一艘出海油轮。你猜这艘油轮上装的是什么？你做梦都想不到，这艘油轮上装的竟是一批黄花闺女，是卖到南洋去做妓女的。你又得问了，他小姨子家在武汉，怎么可能在广州落入人贩子的手里？说来话长，他小姨子大概是文明戏看多了，满脑子的才子佳人，风花雪月。后来她就真的上演了一出后花园私定终身的闹剧，跟着一个徒登子私奔到了广州。刚开始的时候，小俩口也还你恩我爱的过了几天甜蜜日子，谁知好景不长，也就是说，等到她从家里带出来的盘缠快要用光的时候，她的如意郎君就开始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再往后，则发展到对她不是打就是骂的地步了。那段日子里，她天天以泪洗面，悔恨交加。就在她努力寻找机会，准备彻底离开那个爱情骗子的时候，谁知更大的厄运再次降临到了她的身上——她被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卖给了人贩子。如果不是正好碰上我们的解救行动，她现在的命运不就可想而知了吗？”
　　听到这里，庄义杰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好吧，这一点我算明白了。但另外一点，我到现在仍然听得稀里糊涂的，因为从你刚才讲述的这一切来看，他们根本就没有达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何况还有你这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横亘在他们中间，那胡富国究竟为何要设计陷害宝根兄呢？”
　　李国豪这时候摇头苦笑道：
　　“你问得好。如果他们都能各自退一步，不，毋宁说，如果那个胡富国能够在孔彪的事情上举一反三，能够果断扼制住自己疯狂的贪欲，能够从此真正悬崖勒马；或者再反过来说，如果我们的宝根兄弟不是这么一个疾恶如仇，一个宁折不弯、傲骨铮铮的硬汉，那他们俩个人的关系，尤其是宝根兄弟的命运就都得重新改写。然而实际上这一切都只能是我们的一厢情愿，就如同我们希望见到豺狼变得像羔羊一样驯良，人世间再也不会出现正义与邪恶，人与人之间再也不会发生你争我斗，因为每个人的面前都堆满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广袤财富……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宝根兄弟与胡富国之间最终发生你死我活的较量，也就成为了一种必然。又扯闲篇了，呵呵，打住打住。我还是赶紧开始往下说正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