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豪杰无恒>第十九章 离 愁 别 绪

第十九章 离 愁 别 绪

作品名称:豪杰无恒      作者:谢卫      发布时间:2016-12-01 18:43:15      字数:4386

  “有一点我想不明白,”杨秀英率先打破沉默,问吴健生:“他方县令一开始对你舅舅这么好,甚至把自己的独生女都推给了他,严格起来说,这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器重和赏识,而是一种唇齿相依的特殊关系了。他怎么会为了一桩奸杀案——有一点可以肯定,在最后的那一次审案前,案犯家里人肯定用重金贿赂了方县令,这是毋庸置疑的。而你舅舅当时却那么自作主张地修改审案笔录,这是在明显拆方县令的台,坏他的事。方县令对此恼羞成怒,这是符合情理的。但仅仅如此的话,——也就是说,对于方县令而言,你舅舅是他要将自己的女儿托付终身的人,他怎么会仅凭这一点,就突然反目成仇,由爱变恨,并痛下如此黑手加害你舅舅的呢?这听起来有点不合常理呀。”
  吴健生再次发出了“唉!——”的一声长叹。他说,我舅舅当时也是这么想的。譬如对于一个孩子,无论他做了怎样让大人不愉快的事情,说到底,他也还是个孩子,做大人的怎么可能跟一个孩子结怨记仇呢?在方县令面前,他不就是一个孩子吗?即使再退一步说,就算他进衙门这半年来的所作所为,与你方县令常讲的那所谓为官之道格格不入,甚至有所谓忘恩负义之嫌,但仅仅因此,也不至于就要采取这么卑鄙的手段加害于他呀!我舅舅对此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也想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直到有一天,一个年长的牢头趁四下无人,悄悄对我舅舅说了那番话后,他才终于明白,事情原非自己所想象的那么简单。原来那李犯洪宝的父亲和常州府的王知府是儿女亲家。换句话说,在那次开堂审案前,他们绞尽脑汁、殚精竭虑地设计了那么一场闹剧,原以为这样安排就可以天衣无缝,万无一失了,谁知道却偏偏百密一疏,小阴沟里翻了船。那年长的牢头对我舅舅说:
  “那天审案结束时,你注没注意我们老爷的脸色?那个容光焕发的,简直就是心花怒放。可是到了晚上,却突然变得冷若冰霜。你道为何?那李犯洪宝本来可以无罪释放了,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你这么个程咬金。——事实上,当天晚上我们这些小当差的并不知情。我们是在第二天见常州府派公差来提李洪宝那个杂碎时才知道情况有了变化的。——联想起你进衙门这半年来的所作所为,我们就猜出来,一定是你做了什么文章,才使得那狗日的东西没有这么随便就放了出去的。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胆识,就能做出如此壮举,既令我们敬佩,也令我们为你担心和惋惜——如果不出这种事情,凭你的才学,将来不说出将入相,最起码也比方志学这种狗官要强百倍千倍啊!”
  事情的前因后果原来如此。
  抚摸着身上这里那里的条条伤痕,回想起进县衙这半年来所耳闻目睹的一桩桩、一件件徇私舞弊,贪脏枉法,草菅人命等等之类坏朝纲、乱律法、坑百姓的种种卑劣行径,我舅舅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更大胆的念头:“我要写状子告他!”
  “你说什么?告他?小祖宗活菩萨呃,你可不能再造次了。告他?你能告得了他?为了一个李洪宝他就对你下如此毒手了,你要真的去告他的话,恐怕到时候你就小命难保了。所以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不,我必须告!先贤云:‘廉者,民之表也;贪者,民之贼也。’所谓民者,乃国之本也。这种贪官污吏不除,我们的社稷江山怎么得保?我们的百姓又将何堪?”
  “唉!——说到底,你还是太年轻啊!你可晓得,如今这个世道,是当官的,哪个不贪?哪个不脏?又有哪个是真心实意为黎民百姓着想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话怎么讲?这是说他为官清廉吧,他要是不清廉,那又该是多少银子啊?你想一想看,我们老爷有知府大人做靠山,又焉知知府大人没有藩台、抚台做靠山?不然又怎么会有‘官官相护’这一说?其实话又说回来了,”那年长的牢头补充说,“你的事情弄到今天这一步,也不能全怨方老爷一个人。你再好好想想看,那李洪宝是常州府王知府的亲眷,他们本来已经为他做好了摆脱干系的文章,把一桶浑水撇清了,偏偏你在中间横插一杠,又把那桶水搅浑了。你说,方志学方大人如若轻饶了你,那知府大人又怎么饶得了他?”
  “要照你这么说的话,那还真的没了王法啦?”
  “王法?什么叫王法?王法就是权利,权利就是王法。我的小书虫哎——书,我没你读得多,也没你读得透。但现实这本书你可没我读得多,读得透。所以你千万听我一句话,不要再干傻事,明白了吗?”
  这位善良长者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点头,摇头。再点头,再摇头。
  我舅舅后来说,如果当时真听了这位善良长者的话,那他后来的人生就要重新改写了。可惜他没有,或者说他的秉性决定了他要为了所谓的“国之本”而走上一条不归路。
  “老伯,我想求您帮我一个忙,不知可否?”
  “只要老朽能办到的,你尽管开口就是了。”
  “我想见方小姐一面,能办到吗?”
  “这个——,我尽力而为吧。”
  几天后,在这位善良长者的精心而又周密的安排下,我舅舅终于在大牢里与方爱华见上了一面。
  这时候的方爱华脸色憔悴,忧心忡忡。从我舅舅突然搬出县衙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因为她曾为此问过她父亲:“为什么突然让许公子搬出去?”她父亲当时的回答是:为了让他更好地刻苦用功。父亲这样的回答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如果真要如此的话,那当初又何必匆匆忙忙地把他从乡下接进县衙?她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别的原因,但具体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她又不便——也不敢多问。她只能当作突然面对一团乱麻,只有等先慢慢理出个头绪再说。可是,未等她理出丝毫的头绪,又一个事实晴天霹雳般出现在她面前了:——丫环小翠又突然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她先问她的母亲:“小翠怎么突然不见了?”她母亲吱吱唔唔了半天,最后回答说不知道。于是她又去问父亲,父亲说我把她辞掉了。这就奇怪了,小翠老实厚道,勤恳能干,知冷知热,总之一句话,她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把她给辞掉了呢?不对,这其中必有蹊跷。她不再问父亲了,而是去问其他的下人。然而,无论她问到谁,统统都是闪烁其辞,语焉不详。她终于有点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这个家里肯定发生了一件与她息息相关的大变故。所以,当那天那个年长的牢头悄悄找到她时,她就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最初的那一刻,俩人四目相对,竟是面面相觑。俩人的心里,都有一种一切的一切不知从何说起的尴尬、凄苦和伤感。他们的心里都有太多的疑虑,太多的惶惑,太多的不明白;同时还有太多对不可知的明天的忧心和怕惧。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从他们相互产生爱慕,到两心相许之后,他们有一天会在这个大牢里,会以这种方式相见。曾几何时,他们吟诗作赋,他作“炼石元知为补天,忽惊扰攘闹华筵”,她对“云飞依旧怜山水,任重凭谁识圣贤”;她说“素心岂怨尘氛扰,逸绪能期月色娟”他答:“肯信河清终可俟,宁将潘鬓送流年。”那时候,他们有多少美好的憧憬和期待,就有多少幸福的喜悦和欢笑。那时候,俩人的心里都以为,这样的良缘就是天造地设,就是天作之合。同时更是才子佳人“倩君共执生花笔,好领风骚到百年”的精妙奥义。那时候,他们虽近在咫尺,却不停地寄情于明月,寄情于飞鸟,寄情于日出日落甚至花花草草,用诗化的语言来相互倾诉一“时”不见如隔三秋的杨唱柳吟的相思情。那时候,他们倘佯在甜蜜的爱河里,真正领略了“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美滋美味。然而,他们的锦绣文章才刚刚铺开,更华美,更绚烂,更多姿多彩的隽句华章还正待续写,谁知今日却已是“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欹,谙尽孤眠味,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了。
  所以此时此刻,他们除了“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已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时间在悄无声息地一点点流逝。两颗受伤的心在悄无声息地暗暗饮泣流泪,在无语诉说着“剪不断,理还乱”的离愁别绪。不知过了多久以后,还是方爱华先开了口:“真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弄成这种样子?”
  你太单纯,太善良,你怎么会明白这一切?不,毋宁说,你怎么会想到你父亲原来这么卑鄙无耻?
  我舅舅后来说,那时他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对她说。他首先想告诉她,说他是被栽脏陷害的。说这种鸡鸣狗盗之事,是他不屑为之的。其次还想告诉她,为了实现他将来“治大国若烹小鲜”的鸿鵠之志,他将首先从整治她父亲这样的贪官污吏做起,也就是说,他要写状子告她的父亲,并不是为了他个人的恩怨得失,而是为了国之本而清吏治,是着眼于江山社稷这个大局。他还想对她说,无论将来发生怎样的变化,他对她的爱都将矢志不渝。可是,尽管他心里想了这么多,他却一句都没有说出口。我舅舅说,面对单纯、善良而又无辜的心上人,他只能欲说还休。尤其是想到自己即将采取的行动,他觉得不但什么都不能说,相反还必须说些违背自己心愿的话来打发她,这样虽然太残酷,但对她,对他们的这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却是一个负责任的了断。
  “你怎么什么话都不说呀?”
  “能见到你,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总得让我知道个子丑寅卯吧。”
  “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那你要我来这里又是为何呀?”
  “就是想见见你。”
  沉默。
  恰好在这时候,那位善良长者——那年长的牢头神色慌張地走过来,催促方小姐赶快离开。方爱华望望这边望望那边,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小姐赶快离开吧,等一会要是被你父亲大人碰上,那就麻烦了。”
  那位善良长者边说边拉着方爱华就往外走。我舅舅这时候急了,忙说请稍等,我还有几句话要对小姐说。那位善良长者说那你快点,说完这话,他就连忙退过一边等候。这时候我舅舅也顾不得许多,稍作沉吟,即开口道:
  “我这次请你来主要是想告诉你,从此以后,你不要再来看我。我们的一切到此为止。希望你从此——把我忘了吧。”
  “为什么?”
  这时候的她,早已哭成了泪人儿。从他突然搬走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在想着这是为什么,在追问着这是为什么。她不知道,也不明白,为什么太阳高照的天空会突然暴雨倾盆?会冰雪霜寒?她如坠五里雾中。她像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谜团之中。她隐隐约约、不,毋宁说她非常明显地感觉到这种突变太蹊跷,太不正常。她无时无刻不在费心尽力地寻找着答案。直到这一天,当她终于得知她的心上人身陷囹圄,虽然这是一个非常残酷的“发现”,但对她而言,却犹如黑暗中所见的一缕曙光,更恰切点说,这是她解开谜团的一个契机:只要见到他,只有见到他,所有的问题才能迎刃而解。可是,现在终于相见了,他却不但什么都不对她说,相反告诉她,“我们的一切到此为止”了。这就好比对于一个濒临绝境的人,她刚找到一个可以生还的出口,眼看着就可以获救了,但那个出口却在这最最紧要关头,被无情封闭了,而且封得严严实实。这时候,她已无能为力,她心里只剩下“为什么”这个苍白无力的问号了。
  我舅舅心里十分明白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和心境,但他更清楚他和她所面对的是怎样一种无情现实,所以他考虑再三,最后只能对她说:
  “凄凄去亲爱,泛泛入烟雾。归棹洛阳人,残钟广陵树。今朝为此别,何处还相遇。世事波上舟,沿洄安得住。再见了,方小姐。”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