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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模 范 县 长

作品名称:豪杰无恒      作者:谢卫      发布时间:2016-11-30 22:58:29      字数:8492

  看过“扬州八怪”的画,吃过“什锦小笼包”,杨秀英笑着打趣说:“咱们已经‘看’过,‘吃’过,现在就差一个‘听’了。”
  庄义杰连忙摆手说道:“此言差矣,实际上咱们是‘看、听、吃’全齐了。”
  杨秀英诧异地望着庄义杰,一副懵里懵懂的样子。庄义杰笑道:“你忘啦?咱们在望江楼吃‘什锦小笼包’的时候,那里坐着一男一女,又是说又是唱的,那叫什么?那就是有名的‘扬州说唱’。它的特点是‘说表为主,弹唱为辅’,那男人手里弹的三弦,便是唯一的伴唱乐器。”
  杨秀英深深吸一口气道:“敢情那就是‘扬州说唱’哇,可惜我一句都没有听懂。”
  接下来,他们悠哉游哉地逛了文昌阁、四望亭、仙鹤寺和瘦西湖。
  漫步在瘦西湖边的堤岸上,杨秀英感慨道:“难怪张祜要在《纵游淮南》那首诗中写下‘十里长街市井连,明月桥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这样的千古绝唱。这扬州果然是人杰地灵啊!”
  “但你那天可不是这种感觉哦。”
  “对不起,此刻我只能说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了。”
  离开瘦西湖之后,他们便一路逶迤地来到了城外梅花岭畔的史公祠,神情肃穆地拜谒了一代忠臣史可法的灵位,联想“扬州十日”的惨烈情景,庄义杰不由唏嘘慨叹:“一想起历史的轮回,我就忍不住要为史可法叫屈!”
  杨秀英不以为然道:“此言差矣。史可法好歹也是青史留名,可谓死得其所了。最可嗟叹的,应该是那无数的黎民百姓,白白做了无名冤魂。”
  “妙哉斯言。你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不,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将近傍晚时分,他们乘车回到了城里,在旅馆稍事盘桓之后,他们便很快按计划进入了江都县长陈传业的公馆。虽然来之前已经听说了这位七品芝麻官的生活是如何腐朽奢华,但当他们双双跨进那豪华的客厅,望着那一对对红男绿女骄奢淫逸、纸醉金迷的骄纵姿态,他们,尤其是杨秀英,还是不禁暗暗吃了一惊。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又会相信,谁又能想象得到,一个小小七品芝麻官的住所,居然布置得如此金碧辉煌,又如此富丽堂皇!杨秀英装作亲昵地附在庄义杰耳边低声道:“这得搜括多少民脂民膏啊!”
  庄义杰也回敬了一个亲昵动作:“这才叫百闻不如一见呐。”
  杨秀英显得一脸的意犹未尽,庄义杰连忙加以制止道:“你看上去好像有点疲劳,刚好那边有两个空位,咱们过去坐坐再说。”
  最先听说这个怙恶不悛的江都县长,是在他们回家后的当天晚上,那是周先生讲完张道德的害人经过,庄义杰连着敬过数巡酒之后,由老族长挑起的话头。庄义杰到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老族长刚刚提起这个人的名字,一桌子的人就像个个被点燃引线的炮杖,噼噼叭叭地炸了起来。这个说,辣块妈妈的,锅底灰最黑也没有这个杀千刀的心黑!那个说,辣块妈妈,蛇蝎最毒也没有这个活阎王的心毒!这时,周先生咬牙切齿地接上话头说,提起这个人,那真是十恶不赦,罄竹难书。别的暂且略过不提,单说里下河排灌工程——义杰你是知晓的,如果这个工程真正搞成功了,那么,咱们江都,还有高邮、宝应、淮安、阜宁这几个县的300多万亩土地,就可以从此不用再为旱涝发愁,尤其是从泰州开始的下游那将近2000多平方公里的内涝,也就能够从根本上得到有效的改变,换句话说,咱们这个地区的老百姓,为什么祖祖辈辈总是脱不开一个穷字?说来说去,还不就是因为治不住这个水患吗?因此,无论从眼前还是从长远来讲,这都是一项福泽四方、荫蔽子孙、功莫大焉的德政工程。可是,这个狗官,这个枉披一张人皮的豺狼,他却把这项工程当成了他的摇钱树,他不但鲸吞了中央政府拨下来的全部工程款,相反还打着治水的幌子,强迫老百姓按人头交纳20元的治水费,谁家若没有按时交纳的,他们就会带着团丁乡勇闯上门来,见牲口就拉,见值钱的家当就抢,再不然就干脆一根绳子捆起来,直接押回县大牢,非逼着你交钱赎人,其行为简直比土匪强盗还要凶狠残暴!唉,可怜咱们这里的老百姓,日子本来就已经过得水深火热暗无天日了,现在再摊上这样一个扒皮县长,就更加苦不堪言啦。
  听完周先生的这段叙述,庄义杰的心里立刻掀起了汹涌波涛。道可道,非常道。天道非人道。人道非天道。天理不彰,自然也就人道非道了。师父教导的这些理念,虽早已耳熟能详,但如果没有现实的一次次强烈冲击,又怎么可能体验得如此深切甚至感同身受?社会如此糜烂,当权者如此贪婪,偏又巧言令色,欲盖弥彰,蝼蚁般缈小无助的黎民苍生,除了任凭欺压、蹂躏和宰割,又到哪里去寻求天理公道和公平?想到这里,庄义杰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也就是在这时侯,庄义杰才真正萌生了“从今往后必以行侠仗义锄恶助弱为己任”的念头,并从此牢牢扎根于心底的。生逢乱世,运交华盖,壮志难酬,虽为不幸,但倘若能忠实地继承师父的衣钵,以抑恶扬善为平生之志,岂非一样是“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的人间大丈夫!
  除掉榆林镇的恶棍张道德之后,庄义杰就立即开始着手准备这次更大的除恶行动了。之所以要搞得这么郑重其事,是因为这个狗官毕竟不同于一个小小的钱庄老板,如果逞一时之勇,痛快倒是痛快,却无补于事,也就是说,如果不能一出手就将这颗毒瘤彻底铲除,而让他第二天照常起来,依然人模狗样地当着他的江都县长的话,那就更加贻患无穷了。
  对于这个狗官的情况,庄义杰已经了解得一清二楚。他的原名叫赵国亮,陈传业这个名字是他继父改的,那意思最明白不过,你继父老子虽然没能耐,但陈家是名门望族,别说在一省一地,就是在整个中国,也都是随便打个喷嚏就能让人伤风感冒的,你就好好想一想,好好掂一掂斤两吧。俗话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赵国亮瞌睡遇上个枕头,死了亲爹,却拣来这样一个威世赫赫的继父老子,自然是巴不得忙不迭地要姓这个陈,要“传”这个“业”了。其实细细理会起来,这一切还得归功于他的亲妈顾希莲,那个曾经红遍京城的交际花,风月场中的女哪咤。想当年,她把个京城搅得风生水起,醋海泛滥,她自己却一时冲动,嫁了一个早已徒有虚名的贝勒爷,再恰切点说,就是做了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姨太太。所以后来一俟那个前清遗少呜乎哀哉,她就立刻改弦更张,一头扎进了这个始终对自己痴心不改的陈家七少爷的怀抱,并最终让他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地用八抬大轿将自己抬到了陈家。再说这位陈家七少爷,因为是正房所出,特别受老太太宠爱,简直比贾母宠爱贾宝玉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在陈家,七少爷从来都是说风就要风,说雨就要雨的娇子宠儿。然而奇怪的是,明明是在胭脂堆里泡大,且最拿手的就是风花雪月,对男欢女爱的勾当,更是无师自通,熟门熟路,手到擒来的。谁知却偏偏被一个交际花搞得五迷三道,不能自拔,并从此害起了单相思,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事情一传开,人们无不啧啧称奇,一个个感到匪夷所思。他们陈家人则干脆认为,七少爷这是鬼迷了心窍,只要赶紧给他张罗一门亲事,让一个花容月貌的千金小姐陪伴在他身边,他自然就会迷途知返的。不料七少爷这回竟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他的态度非常明确而又坚决,他是非顾希莲不娶。陈家虽然是最早“咸与维新”的新派人家,但七少爷为了一个已经嫁作他人妇的女人——而且还是一个风尘女子——如此颠狂,毕竟太失体统,就连刚从英国牛津大学留学回来的三少爷谈起此事,也都是一口一个“ No,No!”的表示反对。直到有一天顾希莲突然变成了寡妇,七少爷在家里一字一顿地大声宣布,他要将她明媒正娶回来时,陈家老爷气得几次想扇他的耳光,全家人的反对声浪,更是一浪高过一浪。怎奈他是老太太的掌上明珠和心肝宝贝,只要老太太不发话,或者反过来说,只要有老太太为他撑腰,陈家上下就没有哪个敢随便说一个不字。顾希莲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带着自己的儿子,招招摇摇地来到陈家当起七少奶奶的。
  再说这个陈传业,早先在赵家时,因为是偏房庶出,再加上从小缺少调教,“子曰诗云”之类的一窍不通,但干起偷鸡摸狗、犯奸作科、投机取巧等等之类的勾当,他却件件精通,样样在行,所以赵家人个个视若蔽帚,就连他的亲爹老子活着的时侯,每每提起他来,也都是忍不住摇头叹息,一口一个“竖子不可教也”。说来奇怪,就是这么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却好像跟陈家——恰切点说,应该说是跟陈家老太太特别有缘似的。那天,当他第一次被叫去给老太太请安时,陈家上上下下原是准备看一场笑话的。这个登徒子,这个七少奶奶的“拖油瓶”,满嘴的市井俚语,满脸的污秽邪气,老太太能待见这号人吗?只要老太太皱一皱眉头,那他今后在陈家的地位,也就不言而喻可想而知了。当时就连七少爷和七少奶奶都为此暗暗捏了一把汗,无奈事已至此,他们也只能躲在自己的房里一遍又一遍地默诵阿弥陀佛,是凶是吉都只能听凭天意定夺了。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当他跨进老太太的门槛,出现在老太太面前时,他却是一个举手投足彬彬有礼、中规中矩的聪明小子。老太太见了,不由微微笑道:
  “都说你十分顽皮,我怎么一点都没有看出来呢,啊?”
  他落落大方地回答说:“大家说的不错,我的确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但到了老太太您的面前,就是再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随便放肆。”
  老太太听了这样的表白,当即拍手赞许:“知耻近乎勇,这是大丈夫气概。好好好!太好了!谁说你不讨人喜欢?我就非常欣赏你。来,快过来坐下说话。”
  老太太的悦纳之情溢于言表,这在陈家是一件十分难得的事情。陈传业就这样一个跟头“跌”进了仙乡泽国,从此过起了呼风唤雨的逍遥日子……直到后来不费吹灰之力来江都做了民国最年轻的县长。
  这个阎王殿里逃出来的黑无常,犯天条的混世魔王,刚到江都没几天,他就一边高唱“三民主义”,一边巧立名目大肆收受贿赂。他先是卖官鬻爵,从区长、乡(镇)长、保长直至小小的甲长这样的真正芝麻绿豆官,他都明码标价,你给多少钱,他就给你当多大的官。之后就是将含冤告状的苦主,当人犯关进大牢,而将那些真正祸害乡里的不法之徒,一个个无罪开释。他这样做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捞钱。紧接着,他又灭绝人性地将一个再过几天就要当新娘的漂亮女子强抢过来,进行肆意践踏。
  最骇人听闻的是,当时县府有个文书,是一位真正的“三民主义”忠实信徒,对这位县长表里不一欺世盗名的行径极为愤慨,为了揭露他的无耻暴行,这位文书咬破手指,用自己的鲜血书写了一份控告信,然后径自将这份血写的控告信寄给了《中央日报》。谁知这份血写的控告信却最终辗转回到了陈传业的手中。看完信中所写的内容之后,这位活阎王气得暴跳如雷,当即命令手下将那位“告密者”五花大绑地带到他面前,他手握一把锋利的匕首,走上去,二话没说,削罗卜一般挥手就将那文书的右手食指砍了下来。当那文书从剧痛中昏死过去后,他已经不慌不忙地掏出白手帕,将那把匕首上的血迹一点一点擦得干干净净,然后坐下来,命令手下用冷水将那文书浇醒过来。几大桶冷水浇下去之后,那文书慢慢睁开了双眼,这位活阎王立刻狞笑道:
  “怎么样,这滋味不错吧?说,下次还敢不敢告老子的恶状了?”
  那文书满腔悲愤,一字一顿地回答道:“只要我活着,就一定要把你告倒!”
  “那好,老子今天就成全你!”说着话,这位活阎王就对左右挥挥手说:“对于这样的好汉,你们一定要小心伺候好哦。”
  主子一发话,那帮如狼似虎的打手们立刻一拥而上,用皮鞭抽,用烧红的角铁烫,最后活活将人打死……。
  这个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魔鬼,明明是血债累累恶贯满盈,全江都的百姓只要一提起他,无不义愤填膺,口诛笔伐,但他却偏偏在这一年拿到了国府颁发的“模范县长”的奖状,之后不久,更是堂而皇之地当上了“国大代表”。
  也就是在这一年,陈传业用他大肆搜括抢夺来的不义之财,在扬州城里建起了这座堪于市政厅相媲美的豪华住宅。刚开始的时侯,陈传业还只是将这里当成他的一个行宫,毕竟刚当上“国大代表”,更兼扬州不比小小的江都县城,这里豪门权贵,青帮洪门各路神仙都有,他不能不有所忌惮。直到他与扬州商会会长王敬亭、省政府委员王柏龄等等之类的头面人物攀上交情之后,他才一下子变得骄横跋扈有恃无恐起来,从此将江都的一切事务统统交给他的心腹爪牙去办理,他自己则在扬州一边跟这些黑白两道通吃的人物打得火热,一边在这座豪宅里,过着穷奢极侈荒淫无度的糜烂生活。
  毫无疑问,这条披着人皮的豺狼一天不除,江都的父老乡亲们就休想过上一天安生日子,这就是庄义杰在全面了解了这个狗官的详细情况之后得出的结论。庄义杰现在已经与杨秀英一起坐到了大厅一侧的真皮沙发上面。他们之所以迟迟没有行动,是因为时机尚未成熟,也就是说,尽管来此之前,庄义杰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各个细小的环节应该如何应对,都做了明确细致的计划安排,但跨进这座魔窟的大门后,庄义杰才猛然感到自己小看了对手。这个狗官身后不仅跟着两条影子一般形影不离的贴身保镖,更为重要的是,这里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全都戒备森严,要在这种情况下动手,无异于以卵击石,即便侥幸得手,也很难安全脱身。经过一番仔细观察和认真考虑后,庄义杰悄悄告诉杨秀英,他们现在只能采取第二套行动方案了——恰好这时候乐队奏起了轻快的华尔兹舞曲,庄义杰神态自若地朝杨秀英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咱们也过去跳上一圈,放松放松。”说着话,就向杨秀英伸出手,做了个有请的动作。杨秀英立刻起身响应。于是俩人便很快踩着轻快悠扬的节拍舞动起来。
  他们的舞姿欢快奔放,充满激情,仿佛他们就是为了这一刻的美丽而来的。一曲终了,一曲又起。这是一支节奏舒缓悠扬的小夜曲。热烈喧闹的白天已经过去,阵阵轻快的晚风和夜莺美妙动人的歌声,正在将成双成对的舞伴们带入一个如痴如醉的梦幻境界。杨秀英偎依在庄义杰怀中轻声道:“如果换一种场合,那这一切该是多么美妙啊。”
  庄义杰随口用白居易的诗句凑趣道:“是啊,‘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时朝云无觅处。’”
  杨秀英刚才坦露的心声未能得到预期的回应,不由脱口道:“哪里是什么春梦秋梦的,分明就是‘春风十里扬州路,珠门卷帘都不如。’”
  庄义杰听了这话一时有点懵懂,再一想,明白了,他用白乐天的《花非花》这首诗的本意,原是专门嘲弄眼下这种糜烂景象的,谁知道她竟……咳,真是贻笑大方。欲待解释几句,又怕这种事情越说越说不清楚,不如干脆保持沉默算了。恰好这时又一曲终了,庄义杰向四周扫了一眼之后低声道:“你先回那边去坐一会儿,我想先去各处兜兜风,过一会儿再回来陪你。”
  未等杨秀英答话,庄义杰便顾自大摇大摆旁若无人地向左面的偏厅走了过去。杨秀英一时有些错愕,继而很快又自嘲地一笑,回想刚才的失态,不免感到赧颜,离开武汉前,自己明明向他表明过态度,怎么现在反倒小肚鸡肠起来了?莫非女人真的都很善变?不不,这种情况好象不应该叫善变,而应该叫得寸进尺得陇望蜀。是的,碰上这么好的男人,哪个女人能无动于衷,能不芳心暗许?可是……。
  杨秀英这里正想得出神,庄义杰已经回到了她的身边,只见他嘴里衔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雪茄,皱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杨秀英连忙站起来,一只手拉他坐下,另一只手掏出打火机,准备给他点烟。庄义杰摆摆手,并随手从嘴上取下雪茄,开口道:
  “看来咱们今天的运气不是太好。”
  “你是说,咱们要等的那个大佬今天不会来了?”
  庄义杰点了点头。杨秀英所说的那个大佬,是他们今天能不能成功实施第二套行动方案的关键人物。说更具体一点就是,庄义杰事前已经了解到,这个陈传业跟榆林镇的张道德一样嗜赌成性,庄义杰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将他致于死地。但庄义杰同时也清醒地认识到,张道德祸害乡里,靠的是他的钱庄,只要断了他的财路,也就等于斩断了他的一双魔爪,为一方百姓除掉了一大孽障。然而陈传业就不同了,他不仅是个罪恶滔天的活阎罗,更是个无赖狡诈之徒,对付这种恶棍,只能采取请君入瓮的办法,逼他一步步就范,换句话说,跟他上赌桌较量,并最终必致他于死地,就一定要选择一个最佳时机,而这个最佳时机,说白了,就是一定要有扬州地面上威世赫赫炙手可热的大佬级人物——譬如王敬亭、王柏龄这样黑白两道通吃的人物在场,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使他到时候纵然一万个不情愿,也不敢当着扬州青帮的头面人物耍花枪,败坏了“江湖规矩”,而只能乖乖就范。与其说这是一个绝招,不如说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正是基于这种考虑,庄义杰才一再拖延行动时间,直到有一天终于获悉,扬州商会会长王敬亭将于本周六,也就是今天晚上,应邀出席陈传业的“生日派对”,庄义杰才果断决定:今晚开始行动。可是,时间过去这么久了,王敬亭却迟迟没有露面,是消息不可靠,还是临时变卦?无论属于哪种情况,到现在不来,这第二套行动方案看来也行不通了。下一步该怎么办?是继续耐心等下去,还是采取第三套方案——火烧魔窟?
  这时侯,大厅里的音乐嘎然而止,正当人们不明就里,一片错愕的时侯,陈传业在一大帮保镖的簇拥下,出现在大家面前,大厅里顿时响起了一片噼噼叭叭持续热烈的掌声。陈传业双手摆动了好一会儿,大厅里才慢慢安静下来。只见他端起随从为他准备好的一杯香槟酒,充满骄纵之气地开口道:“这么多的贵宾佳丽来给陈某捧场,陈某实在荣幸至之啊。来,请大家都举杯,为这良辰美景干一杯。”说完话,他将杯中酒一口干了,随即拍拍手,立刻有两位坦胸露背的妖冶女郎从两侧走过来,一左一右偎在他身旁,他接连做了几个肉麻动作后,站在一旁的随从高声道:“现在请我们的寿星公跳一段三人舞,大家欢迎。”大厅里顿时又响起了一片噼噼叭叭持续热烈的掌声。
  望着这个人面兽心的恶魔,庄义杰不由自主地将手中的雪茄重新送到了嘴边,杨秀英见状,立刻打着火,为他点燃了雪茄。杨秀英一边为他点烟,一边意味深长地笑道:
  “从眼下的情况看来,你恐怕要唱‘借东风’了吧?”
  “是的,看来今天只能如此了。不过为了顺顺当当地唱好这出‘借东风’,咱们从现在开始,就得赶紧搭建‘七星坛’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只是不知道接下来我该干什么?”
  “你接下来该干的,就是带上我们的东西,然后亲亲热热甜甜蜜蜜形影不离地跟在我后面就行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来吧。”
  于是,俩人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事前配制好的硝酸锶和火硝,悄悄地安放到各个角落。紧接着,庄义杰又将足以置人丧命的硝铵炸药,安放到了陈传业的卧房。那天在配制这些火药的时候,庄义杰曾不无感慨地对杨秀英说过:“没想到我在大学里学的专业,竟然用到这样的旁门左道上来了,想想真叫可悲啊。”杨秀英打趣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你既不‘达,’也不‘穷’,那就只有走中间道路了——能够行侠仗义除恶扬善,总比苟且偷生强吧!?”杨秀英一语中的,庄义杰哈哈大笑起来,“话虽如此,”他指指手中的火药道,“但不到万不得已,我是决不会使用这种手段的,因为——说句让人见笑的话,这对于‘我们’而言,毕竟是‘歪门邪道’,是根本不符合‘我们’的游戏规则的。所以——”杨秀英听了这番告白很不以为然:“没想到‘你们’还有这么一套天真的游戏规则,真是可敬可佩得很哪。不过以小女子看来,以牙还牙,以毒攻毒,更是上上大法。”不管是什么“法”,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庄义杰将这些火药一一布置稳妥后,便很快又和杨秀英一起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客厅。
  “‘七星坛’已然筑就,孔明先生何不即刻作法祭风?”
  “为了不殃及无辜,咱们现在还是稍安毋躁,等到曲终人散再动手不迟。”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随着最后一阙《黄昏的梦》的乐曲响起,宾客终于渐渐散去。庄义杰再次点燃一支雪茄,却一口没吸,而是趁人不备,悄悄地放到茶几底面,并用胶布将它牢牢粘住。完成了这个动作后,他迅速把胳膊伸给杨秀英,杨秀英会意,连忙伸手一把挽住,然后如影随形般离开了这座魔窟。
  那支雪茄里放入了大剂量的麻醉催眠药,只要能够确保在5——10分钟之内不被人发现掐灭掉,那么再过半个小时之后,这座魔窟里的任何人,都会立刻昏昏欲睡,到那时候,只要随便往里面投进一粒火星,就可以大功告成。虽然如此,庄义杰仍然没有掉以轻心,他先将杨秀英送上一辆黄包车,并简短嘱咐了一应注意事项后,就迅速闪到街对面的一个隐蔽处,密切注视着里面的动向。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那座魔窟里却始终不见有丝毫动静。看来那麻醉催眠药已经发生了作用。庄义杰心里不由一阵欣喜,但他很快又镇定了下来,他在默默估算着杨秀英什么时侯能到达轮船码头,什么时侯能与约定的船家接上头,并做好随时开船的准备……等等。对于杨秀英的办事能力,庄义杰是没有丝毫怀疑的,他只操心一点,那就是时间和速度。可以说,现在的情况才真正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沉住气!再等一等动手!他暗暗告诫自己。
  夜幕沉沉,万籁俱寂,只有天空的星星在不停闪烁。庄义杰四下望望,随即便如同影子一般飞身来到这座魔窟的大门口,动作疾速地掏出事前准备好的一把大锁,咔嗒一下将门锁上——这样一来,即使里面有谁被什么东西惊醒,也照样万劫不复了。紧接着,他又拿出一根长长的引信,将一头塞进门缝,然后拿起另一头,迅速向外延伸至街心,并立刻打火点燃了引信……
  当庄义杰赶到轮船码头与杨秀英会合时,那座罪恶的魔窟早已火光冲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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