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初 试 锋 芒

　　星转斗移，转眼之间，三年过去了。
　　在这三年——累计1095个日日夜夜里，按照师父的严格要求，庄义杰先用整整一年的时间，从最基本的身体体质、体能、技能训练开始，譬如长跑、俯卧撑、引体向上、下蹲、单腿跳、鸭子步、仰卧起坐、蛙跳，再譬如腾、挪、跳、跃、爬——毋宁说攀援，等等等等。最初的一段时间里，庄义杰对此很不理解，训练的时候也就有点三心二意，他师父别出苗头后，立刻和颜悦色地对他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金字塔不是一日之功，这些简单道理，你最清楚不过，用不着我来多费口舌，我只想告诉你三点：第一点，按我说的去做，不会有错；第二点，我所传授的，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偷技，而是一门高深的、可以藉此行侠仗义、扶弱锄强的人生学问；第三点，你在练爬及练内功的时侯，一定要记住“思定忘情，体虚气运，心静神动，阳盛阴消”这十六字心诀，这是我从传说的那部《形意心法》秘笈当中演化过来的。——因为没有亲眼所见，所以我也不敢确定是不是真有这部秘笈——你不仅要好好牢记，更要用心好好参悟，到时候你自然就会一通百通，一顺百顺，你明白吗？
　　庄义杰响鼓不用重锤敲。从那以后，师父要他练什么，怎么练，他不但一一照办，而且还在训练的同时，自觉钻研和琢磨如何更加有效地提高训练效果。正因为如此，他师父后来说，这一项技法原本需要耗时三年至五年时间的，他仅用一年时间就顺利完成了。所以从第二年开始，他师父在教他掌握攻防兼备的擒拿术之后，就立刻着手向他传授类似于变魔术的技法了。这项技法的真正要领就是眼快和手快，尤其后者，要求极为严格，首先是十个手指的变化，要练到化有形为无形，往往一个动作就要练上千遍万遍；其次是手的动作，这方面的要求就近乎残酷了：譬如从滚沸的油锅里取铜板等等；总之，必须练到出手就能达到千变万化，奇幻莫测的程度，才算完成了基本功的训练。他师父说，这项技法的训练，一般人没有个三年五载的精心参悟、揣磨和刻苦训练根本行成不了气侯，但庄义杰天资高，悟性超出常人几十甚至上百倍，再加上他的勤奋刻苦，所以仅仅用了一年时间，他便又将这项技法演练得精益求精，出神入化了。
　　进入第三年后，他师父出人意料地要他重新开始训练腾、挪、跳、跃、爬这五项基本功，因为他牢记着师父说过“按我说的去做，不会有错”这句话，所以他自然专心训练，直到师父向他竖大拇指说：嗯，你果然是块好材料。到这时候，他才真正明白，原来这是要向他传授轻功的一项基础训练。他师父笑呵呵地告诉他：干我们这一行的，虽然手上功夫是第一等重要的，但如何防御和如何逃避也是第一等重要的。你掌握了这一套功夫，就可以能攻能防，真正达到攻守兼备了。好，好，好。他师父在连说了三个好字后，就紧接着又向他传授了其它各项技法、技能和技巧，譬如什么叫“偷天眼”，什么叫“锦绣河山”，什么叫“妙手回春”等等等等。
　　时间很快进入了第三年的下半年，他师父对他说，我现在已经将我全部的功夫都传授给你了，有道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而你的资质禀赋已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所以你接下来只须将我所传授给你的所有功夫一一温习演练，直到万无一失为止就行了。我最后要告诉你的是，我师父当年对我说过，他所教的功夫无门无派，但其中的本质原理其实都是相通的，那就是化有形为无形，这里最最关键的就是一个“化”字。而要最终真正达到和完成这个“化”字，就必须具有刻舟求剑的精神和高度的悟性——相对而言，后者尤为重要。一旦哪天你开始真正领悟这些妙理并能融会贯通的时侯，你离成功也就不远了。
　　庄义杰学什么做什么的时候，本来就爱钻研爱琢磨，听了师父的这番点拨后，他更是唯师父之命是从，在温习演练所学功夫的过程中，着重领悟那个“化”字，一切都从“化”字入手，很快，他就将他师父传授给他的所有功夫，都演练得出神入化，甚至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势头了。
　　这一天，是庄义杰正式拜师学徒满三年的日子。按照传统规矩，他要在这天单独出去显露身手，就象他大学毕业时必须交上一篇合格的毕业论文一样，如果他成功了，师父就会正式承认他学业已成，可以出师了。以庄义杰的天资和悟性，加上这三年的刻苦训练，许无恒觉得他现在的技能，完全可以与自己并驾齐驱了，再搞这种纯粹流于形式的“毕业考试”，实在是多此一举，毫无必要。但庄义杰却不同意，他认为这不仅仅是一个承认与否的问题，更是对自己实际能力的一次真正的检验，对于他这种傻乎乎的较真劲儿，许无恒发出了会心的微笑。四年前，当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外甥吴健生后，吴健生顿时大摇其头，并揶揄舅舅，问他是不是看走眼了？许无恒非常自信而又肯定地表示，他正是因为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才萌生此念的。吴健生急得跳脚，大声说，您晓得不晓得，庄义杰象所有“阿乡”（乡下人）一样，既憨头憨脑，又好较真儿认死理！许无恒哈哈笑道，你说对了，舅舅看上他的正是这一点。他心里其实想说的是，你自己心浊眼拙，朽木不可雕。亏你还跟他大学同窗，你也不看看他的那双手，那双眼睛——那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你晓得不晓得？吴健生还想分辩，但许无恒却摆手制止了，对他说，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做，至于舅舅是不是看走眼了，到时候看结果就知道了。
　　结果是，曾经被人称之为聪明绝顶的他，当年在师父后面学了将近四年，而这个庄义杰，却又比他这个师父少了整整一年。
　　所以此刻，虽然面对的是预料中的结果，但许无恒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和喜悦，他觉得一个人能够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将一块璞玉雕凿成一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或者将一只气息奄奄的幼鸟，最终培养成一只搏击长空的雄鹰，那就真正死而无憾了，因此对于他来说，现在的庄义杰，就是他的一件得意之作，他是这样的完美，完美得无可挑剔。许无恒此生余心足矣。
　　尽管许无恒对爱徒日益精进的技能毫不置疑，但毕竟是第一次单独行动，而且所定的目标又实在太高，所以临行前，他还是忍不住反复叮咛：
　　“你这次行动非同小可，对方是张宗昌原来的贴身侍卫。此人不但武艺超群，精明过人，而且特别心狠手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你要从他身上夺宝，无异于虎口夺食，稍有不慎，就很可能性命难保，我一开始就不赞成这次行动，可你不乐意，我也就不便勉强，不过我希望你千万谨慎行事，不要鲁莽冒险，以免不测。”
　　告别师父后，庄义杰便只身来到了指定地点，这是位于香港湾的一条僻静街道，那家名声不菲的京都酒楼，就座落于此。据介绍，张宗昌在济南刚翘辫子，这位忠心耿耿的侍卫就立刻携带大量金银珠宝和张宗昌的七姨太逃来了香港，两人过了一段花天酒地的奢靡生活后，很快冷静下来，为了不致坐吃山空，于是就开了一家武馆，招贴一出去，立刻便应者云集，把个武馆办得红红火火。后来有一个叫忠义会的黑帮组织，慕名前来，把这个昔日张大帅的贴身侍卫，请去做了帮会首领，一时间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这家伙吃喝嫖赌五毒俱全，另外还有一个嗜好，就是每天中午，必来这家京都酒楼吃两道特色菜，一个是粉蒸肉，另一个是蟹粉狮子头。这也是庄义杰唯一可以利用的机会。但这家伙自从当上黑帮老大之后，无论到哪里，都如临大敌，戒备森严，外人根本无法靠近他。庄义杰要在这种情况下，从他怀里取出那块英国制造的金怀表，难度之大，也就可想而知了。
　　庄义杰进门后，先到巴台要了杯威士忌加苏打水。他此刻给人的印象，是个十足的花花公子，他穿着考究，却放浪形骇。他富有，傲慢，脾气古怪，但不吝啬。这时候，他端着酒杯，啜一口酒，吹一声口哨，就这么不经意间，他鹰隼般的目光已经将酒楼上下扫视了一遍，接着用一种夸张怪诞的口吻问巴台领班：
　　“呃──请问贵酒楼有什么能让客人花了大钱后还连声说好的消遣吗？”
　　“没有。”
　　“噢！”
　　庄义杰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手拍出一张纸币，说声不用找了，就扬长而去。
　　一刻钟后，一身侍应装扮的庄义杰，双手端着托盘，出现在“紫竹轩”包厢门口，准确的说法是，被两个斜挎匣子枪的枪手拦在了门口。经过严格的搜查盘问后，庄义杰这才被获准放行。里面的那位大佬，五短身材，四方脸，一把细细的山羊胡，双目炯炯有神，一身短打，显得精明干练。他靠墙坐在桌前，两旁站满了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果然是虎虎生威，气势非凡。庄义杰眉尖轻轻一挑，笑微微地走上前，将托盘中的那道“双龙戏珠”送上了桌。那大佬见是一道陌生的肴馔，立刻拉下脸来喝问：
　　“这是怎么回事，咹？”
　　“回您的话，这叫双龙戏珠。”
　　“谁问你这个了？我是说，我没有发话，你们怎么随便改我的菜谱，咹？”
　　“噢，是这么回事。敝店刚从俄国请来了一位名厨。因为先生您是敝店的常客和贵客，所以我们今天特地将俄国厨师做的第一道名菜，敬呈先生，请先生品一品这道异国风味的美肴。”
　　庄义杰的这席话，说得那位大佬顿时眉花眼花，很是受用。庄义杰趁热打铁，紧跟着将这道大菜的来历，以及如何享用它的妙处，绘声绘色地介绍一遍。那位大佬听了，更是乐得手舞足蹈，挥手让两旁的罗喽退开，让庄义杰过去，当场演示一遍。庄义杰得令过去，使出浑身解数，将双龙戏珠的过程演示得出神入化，令在场的人无不感到眼花缭乱，大声喝彩。那大佬兴奋得直拍手，连声说：“妙，妙！真是妙不可言！快，看赏！”
　　旁边的随从立即掏出一块钢洋，递给庄义杰。庄义杰接过赏钱，说声多谢，然后便恭恭敬敬地转身告退。
　　半个小时后，庄义杰喜气洋洋地回到了淡水湾的“无恒山庄”。
　　初战告捷。庄义杰喜形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