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一篇祭文(下）

　　大家不由纷纷议论：
　　“发辉原来果真作了这家女婿？”
　　“发辉和妮乐还真的作了亲，我还以为那只不过是人在胡言乱语，想不到这还是真事！”
　　“这女子也真是的……早就听说她和这人物就在一块肏毛练蛋的，今天看来还真的名不虚传。”
　　“果真说啥有啥，听说他俩怎么怎么，今天果然成亲了，由此看来，听说她和张王李赵那么多人的那些传闻，现在看来只怕都是实事了！”
　　……
　　正当人们议论纷纷时，只见冯妮乐从孝子队伍中走出来，拦住正要走脱的吴发辉，声色俱厉的责问：“吴发辉，我和你有多大的冤仇？你在这么多人面前这么恶意编造、胡说八道、制造谣言，连今天我妈尸骨未寒你都不肯放过，你到底存何用心？你是存心逼我死，我就索性死给你看看！”说完就撕扯住吴发辉，连哭带喊的闹起来了……发辉虚张声势地叫喊：“你还想当着众人面赖婚？”急朝后退走。妮乐哭闹着不顾命的扯住吴发辉不放，很快就有好多人将发辉围住，有人怒气冲冲地指着发辉骂道：“你小子无中生有，嘴那么损人，是不是想流生血了？”妮乐家的几个亲戚摩拳擦掌的对着发辉，他胆怯地喊道：“你们想干什么？”又对远处喊：“团员，文化你们快来，有人想打人……”
　　“谁要打架这边走……”马文化等人，同时应声，并高举拳头，拥进人群中，寻闹狂暴，大有踏平祭场之势。
　　一瞬之间，人们乱成了一窝蜂，整个祭奠仪式全都乱了。
　　妮乐被乱动的人们拥挤到了一边去了……她捂住脸跑回自己的房屋去了。
　　……乱哄哄，整个夜晚都在乱糟糟中渡过，也在乱腾腾中过去。
　　当天晚上，前后有几个人找过妮乐，但都没有找到，不知她哪儿去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有人才在二楼一个放粮食杂物的闲房子里发现：妮乐——她用一条绳子把自己吊到窗子上了——早已死硬了！
　　…… ……
　　——可怜一个年仅二十四岁的如花似玉的善良正直年轻生命，就这样殇了！
　　正如有首赞美牡丹的歌，唱的那样：牡丹——牡丹，百花丛中你最鲜颜，你把美丽献给了人间……
　　当人们看到玉山倾倒、无法挽救那惨烈的一幕时，谁能想象她死前的那一夜，她内心是怎样绝望？怎样的愤怒……也许，她是用死在抗议，抗议人世间那种丑恶，漫延社会的那种可怕的罪恶、私欲。
　　妮乐死了——一株含苞带露的牡丹被残酷的摧折了，是因为她的美丽招来了不幸？还是只因为那晚的误会一吻所致？尽管她为此流尽了千般泪，受尽了百般辱，最终结局，竟然还没有逃过一死之命运——这命运啊……谁之罪？
　　
　　……乱哄哄，人们总算埋葬了妮乐母亲，又草草埋葬了冯妮乐！短短四五天里冯德民家里连死了两个人……
　　人间少了两个好人，田野里同时添了两座新坟。
　　
　　
　　一天，冯德民孤独忧闷之极，来到了妮乐母女坟前想静坐一会，不料有一人已先他而到了。他看到那人在坟前又是燃纸钱又是哀痛欲绝的鞠躬哀悼，情感真切，情意缠绵的饮恨哽咽哀泣。德民看不清那人是谁，却隐约看他是一个很英俊的青年人。他心里奇怪，不想惊动这人，弯着腰要让二三尺高的玉米叶隐遮着接近那人，以便看个究竟。
　　这时，只见那青年人情感专注的双手把－束鲜插在妮乐坟前，又低头默哀了很大一会。之后，拿出一张纸稿，用一种忧伤的声调，哭泣如诉地念道：
　　妮乐你……你死了！你怨艾不平的离开了人世间……
　　我知道你的不幸，表面虽然追究到个别贪得无厌，卑鄙下流之徒，实则，真正的罪魁祸首却是——世人们的私欲心理！是社会在犯罪，是人世间的愚昧和卑劣对美丽和善良的蹂躏和摧残！是——人间殇！
　　妮乐，你含冤忍辱、被人间私欲扼杀制死了！你的死讯，震惊得我灵魂出窍，我四肢发凉，心沉痛绝半天说不出话，大脑一片空白几乎和棺材里的死人没有区别。我心里最清楚：你的死，与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愧疚：当初本该咱们商议好的共同抵抗强迫拆散咱们婚姻的邪恶时，谁知那晚的事情太意外，当时，我无故挨打，便把这一切的不是全加怪在你身上……我并不知道那时你的遭遇更不幸，就和你反目……今天，我才知道，我当时的一念之差，是无疑在你本来就伤得要命的心口上又捅了极其致命的一刀……从此，不光使咱们共同一败涂地，也无疑孤立你于死地！直到今天，我才吃惊的发现我当时怎么就那样糊涂？背叛咱们当初的意图，直到和你彻底解除婚姻，稀里糊涂还自以为有理。到今天，我才发现我灵魂的丑陋，只看着眼下的自己，任你一个弱女子孤独无助、成为众矢之的，让那些豺狼成性者兴风作浪，使你受尽了百般辱、千般苦，已到非人忍受之地步！今天想来，我心里实在羞愧难当。时到今天，我成百次千次在想：在这场大劫难中……我走脱了……可是，死的为什么不是我呢？假如是我，今天，我心里反倒好受些！
　　妮乐，你死的慷慨悲歌。你以死来抗议社会不该有的罪恶，将最美好的撕毁给世人们看，以挽回世人的良知——前段时间，我曾认定：这是一个利欲横行的社会，是你，使我从你身上重新看到了人间世界仍存着善美这一光明。你用你纯真无暇，光彩照人的外表和同样善美的心灵作代价，毁灭给人看，使人痛惜，唤回世人对善美的追求，从而使美丽留芳人间……为此，我当为你高唱赞歌：人世间：——冰清玉洁，不足喻其品；花容月貌，不足喻其美；高风亮节，不足喻其质；傲骨铮铮，不足喻其节。
　　妮乐，你死得让人痛彻肺腑。我知道人死不能复生，失去的再也无法追回了，可你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让我长思如睹。我白天立坐不安，无心工作，夜里睡不着觉，总是睁大一双眼睛望着黑暗出神——不停息地想，以至胡思乱想不能自己。我知道过于悲伤，长此下去会毁了自己，可我无论如何努力自拔，都不能管束自己。往事象一把锋利的尖刀，刺碎心肠又戳肺。
　　妮乐，也许你因为悲天悯人才死的。当你忍受了一系列无法忍受的侮辱和摧残，对人世间的恶习愤慨无比、郁怒不平、痛不欲生时，你仍于邪恶斗争，最终选择了以生命作为蜡烛，以燃烧掉自己也要照亮世间那些邪恶丑陋的灵魂，让其在光天化日下颤抖，净化世人的心灵！因此上，我今天才恍然大悟：你，原来不是世间凡女，而是——仙女！我有幸和你相遇，却无知的不知道珍惜而奋力保护。其实人们所说的仙女——什么投梭的织女，月宫的嫦娥，也只是世人在幻想中划出的幻画，所谓的《天仙配》类的神话，也只是人们盼望美好姻缘的一种愿望。千百年来，人们之所以渴求美满姻缘，只是因为人世间的绝美婚姻太少了。
　　妮乐呀妮乐，时至今日，才使我真正感到和你相处的那段时间，原来是那样的金贵，世界因为有了你才变得更加美好，人间因为有了你才变得让人更加迷恋。有你的那段时光是那么让人赏心悦目。我，一俗夫凡子，时至今天才明白，仙女原来不在天上，而在人间。在世人的心里！为此，我突然觉得星星原来不是那么高不可攀，天庭也不再那么遥不可及，星辰甚至可以在脚下，是因为我此刻已走进了我心际的天庭——我经历了人世间的真情。你——就是我心灵里实实在在的仙女。
　　只因为我的愚钝，不知道林黛玉还泪，祝英台为爱殉情之悲壮惊心。当你以生命作蜡烛光耀人间，玉碎身亡无法挽回时，我悔有何益？即便人说的荆州六月飞雪，也是老天根本不可能的事，我何必也要心存痴念，自骗自慰？本来我能遇上你是我三生有幸，可我让你流干了眼泪憔悴至死，我才不再怨恨于你。今天，大梦方醒，我手拍胸膛一阵嚎天悲恸，洒多少真诚的泪水，才能冲开眼前的这堆黄土墩啦！妮乐呀——你走了，你将从此带走的是我的心灵，剩下的只是我没有灵魂的躯壳。
　　人世间，我见过为男人守贞的女子，却没有见过为女子守义的男子。今天，我在你的坟前起誓：咱们订婚两年，从上学相识到今总共八年，今天，你死后我愿为你守义八年！解你的伤心还你的情，赎我的误解慰我的心。
　　妮乐呀妮乐，你的一生虽然短暂，最后一年又活得那么艰辛，但你活出了你的人气和尊严。你象人们歌唱的牡丹那样：百花丛中你最鲜颜，你把美丽献给了人间。而你，献给人间的不尽是美丽，是善良，更有愿人间更加美好的蜡烛品质——为了照亮人间，燃烧自己——不惜自己的生命！
　　诔文读完了，那青年焚了稿纸，鞠躬默哀了很大一会才抹泪去了。
　　冯德民早已知道这个人就是女儿生前被他拆散的对象牛护。这个他曾经多么厌恶的人，今天他却突然有种愧对女儿和这人的感觉……
　　他一直躲藏在草丛中不敢露面，耐心等到牛护祭奠完毕彻底走远后，才敢直腰站起来。
　　
　　冯德民有一个十五六岁的晚儿叫冯国书，在市中学上学，每一个月回一次家拿生活费。这天他回到了家，见家门紧关，门前象长时间没人清扫的样子，草都长高起来了。他不知道父亲那儿去了，问邻家人，回答：“好多天都没见他人了，不知道那里去了，老见门关着。”并有人马上议论这地方怪了，一天比一天气味难闻。有人马上怀疑冯德民怕有不测，这话一经说出，大家便不谋而和，便说服了冯国书，几个人一同撬开了冯德民家的门，在他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出吓人的景象：冯德民吊死在屋顶的吊扇上，不知死多少天了，尸体已经臭气熏天。更奇怪的是——胡文也横躺在房内地上死了。身上有几处明显的刀伤，是无疑被杀。但是，现场没有明显打斗迹象，且有吃酒和下酒的花生米等吃食残迹，却是让人难以想象的杀人场面……尸体同样也已经腐臭。怪不得胡文的家人到处找他不见，却被人杀死在此！
　　大家正议论着报案时，有人在柜桌上发现这样一张纸条，写道：
　　杀胡文者，是我冯德民也！我之所以杀他，是因为他所谓的“好意”，害得我们一家人好悲惨呀！他出的那个假离婚主意也许当时并没有什么恶意，可是，所导致的结果比恶意更可怕得多。所以，今天我更仇恨他。
　　我妻、女惨死后我活得好苦啊！所以，我才“请”来了他，让他先我而死，即便在阴司我也要和他打这个官司算这个账。
　　我死后，我不想因此而万一再制造一起冤案而写明此事。
　　当事人：冯德民于农历七月十八日
　　
　　……冯德民死后，因家里只剩下一个才读中学的孩子，生活也成困难。又因连葬埋了妮乐母女两人花费，到他死后，家里没钱——无钱买棺材，无钱葬埋。
　　没办法，本门人只好带头捐钱相助。结果还不够。无奈之下，只好求助于村里所有人捐助。于是，由本门主要人领着冯国书，满村磕头下跪，求叔叫伯逢人都下话求捐助……
　　可怜一个大小还作过好些年的村组“官儿”，在村里好歹还算个人物的人，本想多抠几个钱，反弄得不光害死了家人害死了自己，死后连棺材都没钱买，无钱安葬，求村人捐助，这在天吉村近几十年来还是第一例。
　　原：二零零九年十月十日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