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同甘共苦

　　“娘，你这一向还硬朗吧！这一程子也没得空来看看你老人家，我金锁哥这又出去了吧，有日子没见我大哥了，怪想的。”李岩推门进来看屋里炕上只有郭老太太躺着,还有就是郭红姑生下的龙凤胎自己的女儿霜儿守在郭氏旁边，并无旁人，便一面说一面也挨着炕沿坐下。
　　郭氏躺在炕上虽闭着眼睛，耳朵却听着真切，就挣着起来，欠在枕头上，看到来人果然是久未登门的郭红姑的女婿就也咧嘴笑着说:“姑爷来了啊！快炕上坐吧，你金锁哥出去有一会儿了，也该回来了，这小两口琢磨着准备支个擦鞋的摊子，要寻个地方。昨儿我还和你大舅哥念叨你，你就来了。”
　　郭氏挺了挺脊梁又说:“你爹娘这一向身体也还硬朗吧，你新娶的媳妇听说也快生了吧。”郭氏靠着炕柜拢着乱发问。
　　李岩笑着说:“我爹娘的身体托你老的福还算硬朗，我前儿才听我娘回来说起，知道我金锁大哥要支起一个擦鞋的摊子做营生。我又帮不上什么具体的忙，碰巧手里还有边角料就凑合着打了这么个小箱子给送过来了，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也算我一份心。”
　　郭氏看着炕上果然放着方方正正的一个木头箱子，还漆着黑漆，箱盖上还有现成的黄澄澄的铜质手拎手就笑着说:“这可是好了，正想着要有这么个箱子用呢，才便利，就可巧你雪中送炭了，可是要谢谢你还惦记我们。”
　　李岩听着郭氏的话已是生分了，就伸手招呼躲着自己的女儿霜儿，小女孩只目不转睛的看着李岩，并不靠过来。看着越长越像郭红姑的霜儿，李岩又是一阵心酸，想着自己也真是太冷落了孩子，又是一阵难过，口里不住地说:“霜儿，快过来啊！让爹抱抱我的老闺女，真是越长越像你娘了，活脱脱的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娘，红子小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啊?霜儿，怎么还不认识爹了？爹还给我大闺女买了糖吃，这可是洋糖。”李岩忙慌不择的从衣兜里掏出几颗糖，女孩并未所动，只瞪着黑黝黝的眼睛。
　　郭氏此刻也是一脸茫然，想着骨血竟能生疏如此，实在难决，就苦着脸说：“也难为昵儿不认识你，一年也来不了几回，不是我老太太多嘴，这两个孩子怎么生下的，你不会是娶了新媳妇就忘的干干净净了吧！龙儿那个孩子虽是又送回去了那马家，却也是实属无奈。你们老李家不说伸一把手，就是一个小指头也是不肯伸伸啊！远远的躲着，这说到天涯海角这两个崽子也是你和我闺女生下的啊！难道你女人为了给你生娃死了，你这娃娃也不认了不成。头两年你们李家还接济接济，只是你们帮衬来帮衬去，不过是你们应该的，我们并没有花你们给这两个孩子的一个大子，绕着这样，你那小姨子还怕拖累了你，不肯张嘴和你说一句抱怨的话。按理要是同胞姊妹也就罢了，偏还不是。你们李家不愧的慌，我这张老脸都替你们躁得慌。”
　　郭氏摩挲着挨着自己的霜儿的软发又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绕着有人替着你们老李家养着这两个小人，你们老李家也不是没有喘气的人了，也该着时常看看这两个从死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啊！别等着大了走到碰面也是不认识的可就不好了吧！”
　　李岩只听郭氏说一句就点下头，又听郭氏咳喘着断断续续的说:“那马家虽待咱孩子也是一个心眼。哎，都是我这老太太拖累了，梅子也还是要隔个几天就要去看看那孩子，她是真舍不得把孩子又送走啊！实在是万不得已。要不是我老太太得了这不死不活的病症拖累着，天天的这药可是都比这米金贵，也没个盼头。怎么又让会让旁人领了去！手心手背哪儿不是肉！是亲不是亲，非亲却是亲。我记着你当初对我闺女也是有情有意的，怎么这人一没了，这情意也跟着散了呢！怎么红姑只把孩子单单交托给了梅子一人不成，难道我那大闺女死了死了竟看清你们老李家了不成。还有就是这两个孩子难道我姑娘一个人竟能生出来，都说畜生才狼心狗肺……”郭氏气恼李岩对孩子的冷落咳咳的喘着。
　　只看霜儿握紧拳头捶着郭氏的后背，奶声奶气急急的说:“奶奶，你躺一会吧！俺梅娘临出门怎么嘱咐着我的，不让你多说一句话只怕你劳神，让我替你捶着，这会子又和不认识的人说了这些话，又是这样的咳嗽梅娘回来又要说我了，你却又咳了，这怎么还咳出了血，梅娘又不在家！”
　　李岩看着郭氏咳出血也慌了，忙去外屋给倒了一碗水看着老人喝下去。看着老人佝偻着的病怏怏的蜷缩着一小团的病体还不断咳嗽着，又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心里长叹一声便从怀里掏出几张叠的整整齐齐的毛票，递给女孩:“昵儿，这个等你梅娘回来你给你梅娘吧！爹走了，等空了，爹接昵儿回去住几天。”
　　郭氏躺在炕上，勉强睁开眼睛说:“我知道你活的也艰难，伦理我也不该再收你的钱，梅子也嘱咐我。只是现在这个情况，我也只舍去我这张老脸了，说来说去，这整个一家都是累着梅子一个。你金锁哥又不是什么全活人，也是半个死人。娘现在这个心可是悔死了，那日我要不给梅子姐弟开门，也许梅子就不会受着这样的罪了。自从那丫头进了这院就开始了劳累，倒是我那大红姑躲清闲享福去了，不管她娘她儿女了，哎，我怎么就不死呢！”
　　霜儿瞪着李岩，却对郭氏说:“奶奶，你别哭了，梅娘不是不让你哭嘛！梅娘回来我就告诉梅娘你又哭。”
　　郭氏忙摆手笑着对昵儿说“别和你梅娘说，奶奶也怕你梅娘的。你梅娘知道了又该大惊小怪的，又要请郎中的。你梅娘挣那两个钱又不知道熬多少个通宵了，好孙女咱别和你梅娘说，奶奶没事，死不了的，我还要看着俺昵儿长大找个好女婿呢！我就是想起了你死去的娘，你也别怨你爹，你爹也是做不得主的。”
　　李岩看着霜儿瞪着自己，就知道郭氏吐血女儿是怨着自己了，就唯唯诺诺的说:“娘，我知道，你躺着吧，过两日我再来。”
　　郭老太太只摆摆手又合上了眼睛，霜儿又懂事的只捶着老人的腿，看着李岩垂头丧气的推门走出去。
　　“姐新近又介绍了几位太太给我认识呢，她们还答应我，以后她们的旗袍都由我做呢！这样娘的药就不用断了，我看娘这程咳嗽还少些了，晚上我听着也睡的踏实了，还是洋药来的快啊！”欧阳清梅嘴里和面对面坐在炕上的擦鞋的郭金锁说话，手上并不耽误穿针引线。
　　“洋药是好就是太贵了点。”郭金锁说。
　　欧阳清梅忙轻声说:“说什么呢！别让娘听去，病了的人心都重耳朵又灵，再贵不也贵过娘的命，这些太太出手也大方，又看着姐姐的面子，都不少给我呢！你在外面不也能挣到好几个子了嘛。只是你也太不容易，那天我就看到一个五大三粗的臭男人，无端欺负一个和石头一般大小的男孩，还浑打了那可怜孩子几个大耳光，可怜没人敢上前劝阻，只能任凭被挨打。我也是敢怒不敢言，我就寻思，你要是被人欺负了，我非的拿斧头剁了他不可，这世上有一种恶人专是欺负老实的贫苦人，偏这种恶人也是穷人，我最是看不上，人欺人，不过是欺一个善，偏还是穷人也欺负穷人最是可憎。”
　　郭金锁抬头看着欧阳清梅说:“谁能欺负我啊！就是真有人欺负了，你也别上前，你远远的躲着，你上前我又打不过别人，你受了欺负比杀了我还要厉害，所以以后你真遇到我被坏蛋欺负，你也别上前，只管回家。”
　　欧阳清梅抬头看郭金锁，笑呵呵的说:“怎么说说就扯到那不相干的事了，这皮鞋让你擦的也太亮了，晃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郭金锁看着手里的鞋子也笑着说:“可不是要擦的亮亮的，我还想着怎么也是在外面一天，不如我在试试修鞋，没鞋擦就在那儿干杵着，也没意思。怎么也是在外面一天，能多干点就能多挣点，我这身的力气也是使不出来，干着急也是没办法的事。家里几张嘴巴都等着你一个人，这样水灵灵的小媳妇熬干了还上哪儿寻啊！”
　　欧阳清梅听着郭金锁欢快的语调，不似先前那样的垂头丧气了。低垂着的头却难掩早已微微露出的，那对白玉般的小小的虎牙，又是在那晕黄的光影中，欧阳清梅缓缓抬起头，说:“今天这嘴巴抹了蜜不成，我又没累到，不过是针线上的活，又不风吹又不日晒的，又有你在屋外替我遮风挡雨，我可不就是水灵灵的了嘛。咱腿好了可不就有满身的力气了嘛，你都想到了，那咱就修。你有了力气你好了，我自然就好了；我好了，你也就更好了。做了夫妻的男女是不是就都像我们这样的好呢！那日我看着隔壁孙哥和孙嫂子，不知道为了什么竟然大打出手，任是谁劝也是劝不开，我就不懂了，平日好好的夫妻，怎么这样的快就反目为仇了呢？！无论前生是冤家还是仇敌，这世做了夫妻，就要长长久久的相守下去，无论遇到什么都要受护下去，否则缘何做了夫妻又要拜天又要拜地费那劳什子，既然做了夫妻就一定要好好的，否则这做了夫妻的男人和女人不也是那陌生人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