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之痛（一）

　　一
　　清晨五点钟左右，秀兰就醒来了，每天都是这样，习惯了。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她的那些猪宝贝。
　　听见主人的脚步声，猪宝贝们呼啦啦地到棚舍门前迎接她，这也是条件反射，猪宝贝们也知道，这是它们吃食的时间。
　　秀兰端起一簸箕饲料粉进了猪棚，打扫净饲槽内的残留脏物，把饲料粉均匀地倒进饲槽内，宝贝们争先恐后，低头不顾一切地抢食。8间猪棚挨个添加了饲料粉，秀兰轻轻舒了一口气。看着猪宝贝们的吃相，她想，看来这次配置的饲料粉还是合它们的口味的，今天的饲料粉里，她特地添加了少量的高粱粉，她知道，虽然高粱粉口感很差，涩涩的，还不利于消化吸收，但是与玉米粉相比据说高粱粉所含的赖氨酸较低，少量食用可以防止“癞皮病”发生，也就是皮癣。
　　秀兰顾不得多想，拿起放在墙角的软胶皮水管，接到水龙头上，开始打扫猪棚里的卫生。先用铁锹把粪便铲出去，再用自来水冲洗地面。这几间猪棚是去年新盖的，设计得挺好，水泥地面，缓下坡，每间猪棚的墙角都有一水道，直通外面的积粪坑。猪棚经过这一铲一冲，马上变得干干净净。记得上初中时学生物，看到过这样一句话“猪是爱干净的动物”，看后她笑了很久，她怎么也想不通，猪怎么会爱干净呢？现在养猪了才知道，猪是最爱干净的。清理4号猪棚时，她发现了一堆异样的粪便，一堆黄灰色软便，蹲下来细细端详，发现软便里还夹杂着丝丝血迹，这表明有的猪拉痢了。她站起身开始找寻这头病猪。果然在墙角，7号猪呆呆地站着，还弓着腰，走近一看，肛门处还有拉过稀的痕迹。她知道，猪痢疾不是什么可怕的病，但是7号猪必须隔离治疗。打开猪棚门，把7号猪赶出来。
　　正忙着，听到有人喊：“秀兰在家吗？”
　　转出猪棚一看，外面站着村副主任：“是大叔，有事吗？”都是一个村的，丈夫一直喊大叔，秀兰也这样喊。
　　“上午有上级的干部来咱们村调研留守妇女儿童的问题，要入户，村里选出几户，你家大军也外出打工，挺有代表性的，上午你就别去下地干活了，等等他们，据说一会儿功夫就好。”
　　“行，正好有头猪病了，我得给它打针。”
　　送走副主任，秀兰返进猪棚打扫完毕。那些猪宝贝们都吃饱了，在饮水器前抢着喝水，看着这些活蹦乱跳的宝贝们，秀兰欣慰地笑了。
　　回到屋里，秀兰从西屋书柜的最顶层找出《猪常见病的预防及治疗》一书，认真地翻看起来。这本书虽然是去年才买回来的，但她已经翻看过多遍，里面许多地方都密密麻麻做了批注，有的地方用红笔勾画着，有的地方用符号标注着。她知道这7号猪得的是痢疾，所以就直接翻到117页。虽然她知道痢疾用疾菌净和庆大霉素注射即可，但为了保险，还是认真地翻看了一下书。放下书，她从药箱里找出这两种药水，分别取了两支，把注射器泡在开水中煮了几分钟，然后抽取药水，来到猪棚。7号猪蔫蔫地靠着墙站着，弓腰收腹，两条后腿有点发抖。秀兰揪住猪耳朵，找准位置，快速把药水注射进去。她站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不见有好转，心想，估计得注射好几次才能好，转身出了猪棚。
　　太阳毒辣辣地挂在半空，秀兰想今天大概有八点多钟了。这些活每天七点多钟就能做好，然后进屋洗漱做饭，今天因为7号猪病了，耽误了一个多小时。反正今天也不打算下地了，也不用急着做饭，正好浇浇院子里的几畦菜。感觉有点热，把套在外面的长袖褂子脱掉，顺手挂在旁边的黄瓜架上，拿起水管忙碌起来。
　　门一响，抬头一看是公公：“爹，这么早？”
　　“今天迟了，要是往日，这个时间早在地头了。今天早晨你娘的腿疼病又犯了，弄了她一会儿。”
　　“还有什么地没锄完？”
　　“不多了，就剩村南头的四亩多玉米了，也就一两天的功夫，等锄完帮着你锄。”
　　“娘的腿好点了吗？我今天不下地了，一会儿过去看看。”
　　“不用了，你忙你的，她老毛病，喝了大军买回来的药好多了。”扬了扬手中的一个塑料袋，“这是早晨做的玉米面加白面窝窝，还热乎着呢，你娘让给你送几块儿。”说着把袋放在屋外的窗台上，转身就要走。
　　“有头猪病了。”
　　“病？什么病？喊乡里的兽医来看看。”走到院门口的公公停了下来。
　　“刚才我给它打了一针，看看再说吧。”
　　“要是不行就早喊人家。”
　　“嗯。”秀兰摘了两根黄瓜，“拿上到地里吃，解渴。”
　　公公接过黄瓜匆匆地下地了。
　　看着公公送来的窝窝，秀兰感觉有点饿了，“正好，省的自己做饭。”她进菜地摘了根黄瓜，进屋吃饭去了。
　　
　　二
　　村主任王宏刚进村委会，搞调研的三位同志在一名乡干部的陪同下进来了，王主任忙迎了出去。
　　“近几年，随着打工外出的增多，留守在村的大部分是老弱病残，妇女儿童也很少，为了孩子上学，大部分去了城里。”相互认识后，王主任首先介绍本村的基本情况，两位同志拿出笔记本记录，“就拿我们村来说吧，农业人口2461人，实实际际在村的也只有600多人，不足三分之一。今天为了配合你们搞调研，特地选定了几家有代表性的，一会儿就去走走，你们有什么需要尽量提出来……”
　　“王主任准备得挺充分的，我们表示感谢，说实际话，现在农村留守问题已经成为一个社会问题，涉及到多个方面，妇女和儿童只是其中的一个，还有留守老人问题，耕地问题许多许多。我们也走过了几个村，每个村的情况都差不多。”那个带队的像是领导样子的男同志首先发言，“我们进户就是了解一下真实情况，没有什么针对性。只是在这个农忙季节，打扰你们了。”
　　“没什么，没什么。”王主任一边说，一边忙着给各位茶杯里添水。
　　“那就麻烦王主任领我们进户转转。”
　　“应该的，我今天没下地，就是等你们的。”
　　
　　还没走到王大军家，远远地，那股养猪特有的气味就扑鼻而来，王主任扇动了两下鼻翼，怎么也难以适应这种味道，看到其他的几位都皱着眉头，有点后悔选择秀兰家。
　　“这户人家的男主人外出打工，在建筑队，女人挺能干的，回村照顾老人，还搞起来养猪。”说着已经到了门口，红大门虚掩着，王主任推开门走进去。
　　秀兰听到门响，抬头一看，发现王主任领着人已经进了院子。
　　“欢迎。”秀兰笑容可掬地把来客迎进屋。
　　屋里干净整洁，堂屋里的几组衣柜，擦得亮光可鉴，堂屋中央放着一张餐桌，餐桌上的一个盆里放着洗干净的西红柿、黄瓜，满满的。刚从炙热的太阳地进来，感觉到屋内凉爽宜人。几位同志一屁股坐在餐桌旁的凳子上，一位同志拿起一根黄瓜掰了一截。
　　“吃吧，都是自家产的，没有农药，绿色食品。”
　　“挺好，这平房也好，真是凉快。”另一位同志说。
　　“有什么好，农村人都往城里跑。”秀兰实话实说。
　　“这是一份入户调查表，按基本情况填一下。”王主任跟了几户，知道了他们进户具体做什么，从一位同志手里取过一份调查表递给秀兰。
　　上面需要填写的有户主、人口、家庭收入，何地打工、工种、打工收入等等，秀兰看后觉得没有什么难填写的，向其中的一位同志要了一根笔，认真填写起来。
　　王主任站在秀兰身边，发现秀兰的字写得挺不错，整整齐齐的，“这么多年了，还真不知道秀兰写着一手好字。”
　　“不好，能认得就行了，让你见笑了。”秀兰听到王主任表扬她，有点不好意思，抬头看了王主任一眼，报以羞涩的一笑。
　　王主任看在眼里，秀兰的笑容有点迷人，令他怦然心动，忙转了话题，“猪养得怎么样？”
　　“还可以，赚点辛苦钱。”
　　“大军常回来？”
　　“今年活比较忙，一直没有回来。”
　　几位搞调研的同志转了几户人家后，又困又乏，秀兰家的一盆黄瓜西红柿像沙漠里的绿洲受欢迎，既解渴又解乏，几下子就下去了大半，他们用手抹着嘴，一个劲地说“好吃、好吃”，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本来填好调查表就应该马上走了，现在免不了闲搭几句：
　　“大姐，孩子在哪儿上学？”
　　“上高中了，住校。”
　　“看你年龄不大，孩子就上高中了。”
　　“我的孩子生的早。”
　　“是的，农村人生孩子就是早。”
　　“也有晚婚晚育的。”秀兰不好意思再说了，偷偷发笑，想想自己生儿子也太早了，都不够结婚年龄就生下来了。这和自己的娘家有关系，母亲死得早，继母脾气不好，秀兰和大军订婚后就不愿意回娘家，索性就住在了婆家，那时自己刚刚19岁，第二年就生下了儿子凡凡。现在，自己还不到40岁，儿子就高中了。
　　“一直找不到一个识字的妇女，没想到今天碰上了，以后村里的妇女小组长就由你来做吧。”王主任今天还真发现了人才，这个秀兰，自嫁给大军就没有在村里住几天，还真的不了解她，现在看来，还真的挺能干，怪不得她婆婆每天都挂在嘴上。
　　“我……怕不行，我什么也不懂。”秀兰真的有点慌。
　　“也不用干什么，就是每月有乡计生站来下乡，你就喊人，然后填表，很简单，只要识字就能干了。工资嘛，先按务工记工。”
　　秀兰有点受宠若惊，自己的娘家婆家都是实实在在的庄稼人，和干部不沾边，没想到自己要当什么小组长了，她有点激动。其实，秀兰自己不知道，她当这个小组长是帮了王主任的大忙。近两年了，村里原来的那个妇女主任随夫外出打工了，这个位置一直空着，许多应该妇女做的工作都是王主任代做，弄得他很尴尬。就拿计生站的月访工作来说，需要填写村里边育龄妇女每个月月经的来去时间和天数，他总是胡乱填写来搪塞，就这样马马虎虎过去了两年，下乡干部总是不满意。今天看到秀兰的表现，还真行，就她了，说不准以后还真能担妇女主任的担子，王主任心里暗暗高兴。
　　大军听说秀兰要当什么妇女小组长，挺高兴，电话里嘱咐秀兰要好好干，不要给人家丢脸，大军放下电话，心里想：到底是本家叔叔，虽然出了好几辈子，还是照顾自己的，等过年回去一定要拿上两瓶好酒谢谢人家。
　　婆婆家和秀兰家隔着两排房子，10分钟左右的时间就到了，秀兰抱着院子里刚拔的油菜、生菜，还摘了西红柿、黄瓜、豆角，满满一篮子，提着给老人送了去。一进屋，碰上婆婆做包子。
　　“正要给你送几个，你就来了。”
　　“您腿脚好点了吗？”
　　“好多了，老毛病。”
　　“您歇一会儿，我来做。”秀兰说着，放下手中的东西就上手干活了。
　　秀兰婆婆是个菩萨心肠，秀兰从嫁过来，婆婆一直当做女儿对待她，有时和大军生了气，秀兰总是和婆婆诉苦。不过，秀兰也是好媳妇，从小没有妈妈，把婆婆当亲妈。成家后一直和大军外出打工，两年前婆婆的腿疼病犯了，不能下地干活，秀兰就回村照顾老人，帮着干农活。在外时间久了，思想也开放了，秀兰早就发现养猪养羊是个赚钱的活，虽然辛苦点，可是比较保险。前年一回村，她就张罗着买了两只羊，养了几头猪，一年下来，发现养猪还比养羊赚钱，于是决定大规模养猪。大军挺支持，春天特地赶回来为她建了猪棚。
　　“妈，王叔让我当妇女小组长。”
　　“小组长是干什么的？还能养猪吗？”
　　“他说每月就填一下表，召唤一下村里的妇女，很简单。”
　　“那就好，他让干就干吧，好好给人家干。”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