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一个下流谎言之后(下 )

　　这晚，高平儿一觉睡醒，去上茅房，发现李向上还在那间房子窗前的桌上用功着。她好奇地走过去偷偷去看，隔窗看不清他在写什么，便提醒他：“你没看已经几点了，还不睡觉？”不料，吓得李向上突噜一大跳，半会惊魂不定。她问：“你写什么这么用功？”她欲近一步去看时，向上显出很怕她看见的样子，马上盖住，还像很不放心，要马上藏起来，连面色都很显得慌张，总之，她很觉得不正常。
　　向上的这一慌恐无意中引起了高平儿的奇怪和疑心。她当时马上走开了，心里却产生了一种非弄个明白的念头。
　　次日，高平儿终于找到了她男人昨晚见她就藏的纸页。她只看了开头的“妮乐”二字，不但马上气上眉梢，且有酸醋味的反胃——妮乐？不就是南街那个已经臭名昭著的破烂货——冯妮乐吗？她人虽长得还算体面，可名声体面吗？自己的男人竟然去染她？唉——扫帚星临门，即便不敲丧钟，往后也绝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纸格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写了一张又一张，足见其淫心了！为那扫帚星写这么长情书，足见问题严重！高平儿想不通自己男人竟然在自己眼皮子下点灯熬夜，耗心费神，一夜又一夜，原来干得就是这个！他和她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多少年了，也没见他为自己写过半张情意绵绵的情书，而现在，他竟然不顾合法妻子的存在，一夜又一夜不睡觉去勾搭那个名声极坏的女人……高平儿恨得牙齿都痒痒的。
　　高平儿决定，先看看她男人给那个破烂货女子都写了些什么再说——
　　
　　妮乐：
　　当你拿到这封信的时候，或许你心里会稍稍感到一点意外？其实，同是一村同路人，人生相逢何无缘？人世间，只要互相伸出关心、友爱之手，人间无疑会变得温馨美好。
　　人生中，总有如意和不如意。当不如意来临时，很多人通常一时都难于应对，甚或选择了错识，或浅短的应对。因此上，我决定写这封信，谈点我肤浅的看法和感悟，或许能让你能从中受到某种启发，从我某些经历中有所总结，帮你对于一些事能有某种不同的认识，启发你一些另外的看法和想法……
　　如果能多少对你起到一点这样的作用，也算我尽到了我的一点微薄的同情和关爱之心。
　　我以为生活里让人最受不了的事就是——冤枉。当冤到说不清，无人信，社会压力让人难以承受时，摆在我们面对的，最关键的就在于：以什么样的态度，怎样的心理主导去面对。
　　这里，我首先推荐你这么一首小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一切都是瞬间，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将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却会变成最亲切的怀念。
　　当你知道了生活中的一切事原来只不过是瞬间，都会很快过去时，你就不会再为了仅仅一瞬间的“不平”所想不通，甚至要死要活、过不去了。
　　这里，我说一个多年前，可至今令我一直记忆犹新的小故事，也许你从中能有所悟。
　　记得我小时候有次肚子痛得在地上滚蛋蛋，当时的分分秒秒都疼得我痛不欲生，每分每秒都难忍难熬。大夫说：“吃过药一时就不痛了。”我听不进去，眼前难忍的痛苦笼罩着一切，大夫那肯定的话语，我认为只是没有价值的安慰而已。只觉得当时的“一时”竟然是那样的漫长无望，遥遥无期，当时不知道这“一时”在我一生之中只算得眨眼即逝的瞬间，会随即而去的。当时因为疼痛，心里只有疼痛，也无形中加大了疼痛，是我错认为活不下去了……便想着与其这样疼死，还不如早死！——于是，我就用头恨恨朝墙壁碰去——以用结束生命的办法，解救眼下一时疼痛，结果……
　　你也许会笑：只是一个小孩子在冒傻气而已。
　　而事实上，人们常说“人在事中迷”是指普遍人，一旦“被生活欺骗”时，都会由情绪操纵，多少理智的成年人，“迷”在事中，干出比那种小孩碰墙还傻的事来，社会上历来无不比比皆是？何不让人深思省悟？理智的人们就会总结，从而找寻另外一种面对法。
　　李白有诗：“与君论心握君手，荣辱于余亦何有？”
　　能把荣辱功名不当一回事，人就会活得很洒脱，可以超凡脱俗，活得轻松愉快。
　　我们好些人活得太累，有时甚至活不下去了。我以为主要是因为失心太重。
　　一个人太过于在意一时的损失，太在乎别人对他的态度，在意人言，注重自己利益的伤害，牢记自己的冤屈，还有太多太多，结果会累的自己连气都喘不上来，以致无法存活。
　　可以说，每个人都有不如意，都有时会有所失。其实，“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如果面对这个“失”，一味迷失于“失”的懊丧中无法走出的话，那么，最后的结局何止于“失”呢？而是整个人的——无救！相反，我们面对着“失”，想着寻找机会，创造机会，去寻找“得”。那么，即使在乌云压顶的时候，虽然看不到天空的太阳，只要我们不忘记天空中本来就有太阳，乌云遮住太阳是暂时的，眼前的一切阴暗总会在阳光下消失时——我们对待眼下的一切，就会有不同的看法、见解，和新的想法，即使我们被生活的污泥浊水溅的满身满面，弄得面目全非无法见人时，我们也会淡然一笑，不会认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事实上，生活中有多少事，旁观者说起来容易，可当事人要跳出自己感情圈子，确实不容易。我本人就深有这个体会：曾经我就为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当时却以为大得了不得，非要弄个是非曲直，结果，那时只为眼前情绪的迷雾，迷失了内心，为一件司空见惯的浑闲事而影响了我的一生，直至改变了我整个的人生命运——
　　下来我就说说我亲身经历的这个小故事，或许能帮你从中悟出人生和命运的一些什么，从中得到某些启发，帮你面对你所面对的某些问题。
　　上初中时，我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我的学习成绩一直都是全班的尖子。有一天，我无意中看到了一位一直让我深深敬佩的老师，在买鸡蛋时却一枚又一枚的去偷……当时，在旁边的我看傻眼了。我看着老师那种面不改色心不慌，且能谈笑自如的老练样子，我看着他那贪得无厌只管摄取的神态——我惊呆了。我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我更不能接受多年来在我心目中形成那个“为人师表”的形象在一瞬间竟然构成的眼前事实。我心痛，心痛使我几乎要哭了——几枚鸡蛋值得什么？而在我心目中毁灭的形象，其价值却使我震惊。当时，我多么希望老师能知错改错，退还那几枚鸡蛋，我愿意成倍，不，是十倍，百倍的价值补偿老师。尽管我当时是个并不比老师富有的中学生，我也愿意，我一定做到！然而……老师——没有……没有一点想改的样子——我终于失望了。
　　当时，我只能躲在一边窥看着，自己反而倒有一种好象做贼似的，怕老师发现了我难为情，又怕老师被当场抓住更丢人！当时，我心里为老师苦极了。因为老师并不真正缺少那几枚鸡蛋啊！提高老师工资待遇后，老师的月薪已高出了常人，根本用不着为生计费神，只怕几枚鸡蛋在他眼里也根本就算不了什么，那么，为什么还要如此去偷呢？
　　……我哭了！我心里难受，我心里犹如刀绞。
　　我哭了，是因为：我心目中的崇高毁于瞬间的微之又微。
　　我哭了，仅仅的几枚鸡蛋，在我心中造成的阴影，留下的灰暗，让我内心难以承受。
　　我想放声痛哭，我却想哭又哭不出声来。
　　我看着老师兴致勃勃，大获而去，我站在背处却半天挪不动脚步。
　　之后——在老师堂而皇之站在讲台上，一本正经的，声情并茂的，激情昂扬的对我们高声宣讲：共产主义战士保尔，讲解保尔的：一个人应该怎样度过一生？讲述保尔那段关于人生意义的名言……神情那样的真挚，至诚，号召我们以保尔为榜样，做保尔式的共产主义
　　接班人……此时，我茫茫然如听天书——我搞不懂——人，竟然这样的复杂，变一下场合，竟然像变戏法一样的变换面孔，那摄取鸡蛋的神情一改而是一副如此生动的，使人崇拜的脸孔……所以，这个以人为主体的——社会，又该以什么样的千变万化，玄机无尽而光怪陆离呢？于是，我听着保尔的人生格言，不禁想：保尔的这段话是不是只为了说给别人听的？会不会还有什么拿不到桌面上的什么不为人知的用意？就连雷锋的大公无私也会不会另有目的？别有用意？又假如，保尔的这段话要是真诚的，发自内心的，那么，书中是不是还有另外之意：一个痴迷于共产主义至死的人，到死仍如此痴迷，其痴迷之深，这和阿Q临死前还在懊丧死契上圈圈没有画圆有什么不同？书里是不是还想告诉人们这样一层意思：共产主义对保尔这样忠诚的战士，并没有给以相应的报偿，愧对了保尔，所以，人们可以从中吸取教训……想到此……啊——我猛打了个冷颤，大惊而止——我，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我想到哪里去了？我为自己一阵子不该有的思想很是后怕……我一时惊恐万状，心惊肉跳，忧心如焚，余悸不已……
　　这时，老师叫我站起来，问我，他刚才讲了些什么？
　　我半天茫然不能所答。
　　老师严厉批评我：上课不专心听讲。
　　此后的一次作文中，我以《我心目中的形象》为题，以窃取鸡蛋的事例为本，写了我心目中崇高毁于无价值的几枚鸡蛋的可悲，写了这毁灭在我心灵造成的墓碑，使我对保尔的共产主义人生信念都产生了可怕的怀疑……我没有提老师的姓和名，只想引起老师去珍爱名誉，注意形象。当时我写时，还真诚的掉了好些眼泪。谁知——我得到的却是：老师在全班同学面前以端正态度为题，对我绕弯子、变法子，借题发挥大加批评。后又找我谈话，要我注意影响，不要诬陷老师的形象，不要捏造，要我拿出证据，逼得我写检讨。
　　我到底错在了哪儿？我不服，我越是据理力争，下场越是可想而知。老师有权在全班同学面前为一点根本犯不着的小事找碴，大作文章的批评我一通，我却无权辩白……啊，这就是生活的真实吗？于是，我从这点联系到了社会，以及古今中外屈意打击，无端报复，混淆是非，以大压小等范例，使我一下子对人生、社会便有了一层新的，完全偏激的认识和感悟。
　　——我变了，变复杂了，变深沉了。复杂和深沉到了只注重事物的阴暗面，可怕到了对光明，对阳光也不由自主都要怀疑的地步。我为自己的变化而吃惊。我为自己的视觉，到今天竟能如此这般之偏颇而忿忿不平。我坚决相信在这件事中，我通前到后都没有错！我好心却得到了相反的对待，我实在想不通！于是，我愤然找到了校长那里，希望能得到一个公正的说法，以重新复回我的视觉。
　　校长皱着眉头听完了也看完了我的作文后说：他相信我说的，写的全是真的，实际愿望也是好的；说我善思考，思想敏感等。之后，校长话题一转说：“不过，老师也是人，而且也是凡人。况且，那个老师也是一个不错的老师，他会有不对，但他更有优点。人，没有十全十美。人心灵的复杂，你没有走上社会，还不能真正理解个中的深奥。”校长的话，更使我如坠迷雾……
　　于是乎，我便有了一种：“欲向苍天问短长”的欲望，便迷上了文学。幻想着借文学之剑，道出天地之理，解剖开人性那复杂的一个个褶皱。
　　结果，我荒废了学业，退至末流。
　　直到多年之后，我才深感文学之博大深奥，想把文学之剑舞得让人赞服，我已自信不足……所以，直到今天，我一事无成。
　　我常常感叹：“人生的路啊……”我又通常感到无话可说。
　　是什么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要是我当时没遇见那件事呢？要是我当时见了又全不在意，如啥事都没看见呢？也许，我今天也能像我们班有的同学那样：为某所高等学府毕业的名牌大学生，现在不是生活在农村，而是某个大城市，工作职称不低，月薪不低，事业称心，春风自得，一切全然都是一副前途无量的样子。
　　噫吁嚱，遥乎幻哉！而现在的我呢……常常茫然在“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的巉岩畏途中，迎接我的多少个艰难和不如意加在一起，使我深感——自古人生，虽有多少人自信自己的未来人生总能“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可是，却常会面对的是：“骅骝拳踞不能食，蹇驴得志鸣春风。”的人间现状，也只哀叹却难于改变，就连当年“千古一诗人”的李白，虽有“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之得意，可是也有：“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的哀叹，何况，我一凡夫俗子？只感到，我们要想活得不让尘世淹没，自觉得太累……我不由常想“导致我今天的太累，又怪谁呢？
　　
　　高平儿看到这里，哑然失笑：“想得倒美——把自己吹得能上天了！”她仰起低困了的头，不满意的——不看了。
　　高平儿没有想到，这么长的信，害她看了半天，并没有看到一句她想看到的那种酸溜溜、黏腻腻的情话，就连一般情书最起码的想呀、爱呀，也没见一字，这算什么“情书？”凭白费了她半天神，耽搁了她半晌时间，太没意思了……高平儿失望的摇了摇头，心想：．向上只是一味在想开导那女子罢了，也不见得就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于是，她暂且放心的说了句：“健胃消食片”把信笺推开就走。
　　走了两步，高平儿又转身回来，将桌上的“消食片”整理成原样，放回原处。
　　她想：该到做饭的时间了。今天中午做什么饭会合向上的意？他喜欢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