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吃粗粮（二）

　　二
　　英子被手机声惊醒，是刚子打来的：“我们在昌盛饭店吃饭，就在小区门口，你和孩子不要做饭了，出来一起吃点吧。”
　　“我不想吃，让孩子去吧，我什么也不想吃。”
　　“我不去，一会儿还要去学校补课。”儿子从书房探出头来。原来儿子早就回来了，自己在书房里学习。
　　英子这才发现自己睡了一下午：“孩子也不去，你们吃吧，我给孩子做饭吃。”
　　“孩子不来你来吧，吃饭了给孩子那点现成的，省的你做……”刚子的话还没有说完，手机换了一个声音，是女的，“嫂子，出来吧，听说你感冒了，还输液，就别自己做饭了。”
　　“好的。”英子想了想也是这个理，自己吃不吃好说，得给儿子拿点饭菜，就答应了。
　　走的时候儿子说：“我一会儿喝袋奶，吃点糕点，就去学校，你不要急着回来。”
　　到了小区门口，却看不到昌盛饭店在哪儿，只好给打电话给刚子。
　　“你站在小区门口向左看，小玲去饭店门口了。”刚子知道英子一直不去饭店，哪儿也不知道。确实，英子的生活就是两点一线，学校——家里，家里——学校。
　　英子向左边望去，果然看到小玲叉着别致的罗圈腿站在不远处，英子走过去。
　　“我看你是就知道上班回家了，这么多年了，家门口这么有名的饭店都不知道……”
　　英子笑了笑：“我那如你呀，玩麻将，下饭馆，去歌厅……多么潇洒的生活……”英子说着，进了饭店的门。
　　“上二楼……”小玲紧随其后，“听说你也查出有乳腺增生……”
　　“你怎么知道的？”上二楼有十几阶楼梯，英子走了大约一半，听到小玲的话，她转过身子问。
　　这家饭店一楼到二楼的楼梯是店家为了开饭店方便后来增建的，简陋，只是用钢筋焊了一个铁架子楼梯。狭窄，一个人通行略有余地，两人并排绝对拥挤。英子一下子停下脚步扭过头，与小玲近距离打了个照面，并且堵住了小玲的路，小玲一愣，“我听刚子说的……”
　　“他什么时间和你说的？”要知道，自己昨天才查出患有乳腺增生的毛病，她今天就知道了，英子心里非常不舒服。
　　小玲看到英子经常笑微微的面孔变得严肃了，甚至有点盛气凌人的味道，一向巧言令色的她此刻变得图嘴笨舌了：“他……他刚才说的……”小玲没有说实话，英子查出乳腺增生是刚子昨天晚上告诉她的。“难道英子发现了什么？”小玲有点心慌。
　　英子盯着小玲数秒，没有再说什么，扭身上楼了。小玲想了想，也只好跟了上去。
　　饭桌上的人真不少，男男女女围坐了一圈儿，有七八个，英子只认识两个，一个是刚子，另一个是小玲。服务生在刚子旁边给英子加了把椅子，另一边是小玲。英子心想：看来刚子和小玲一开始是挨着坐着呢。
　　“嫂子喝白酒还是喝啤酒？”对面挨着门的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同志问。
　　“她不喝酒，”刚子说，“给她弄杯水就行了。”
　　女同志递过来一杯水，英子接过来说：“谢谢。”
　　“哈哈——”女同志大笑，本来姣好的面容因大咧嘴变得有点狰狞，“不用谢，不用谢，嫂子到底是文化人，就是有礼貌，倒杯水还说谢谢……”
　　“就是不一样，看看咱们，从小没文化就凭胆子大，以后都要和嫂子多学点，这样社会也就和谐了……”另一位梳着披发的女同志边吃边说。
　　刚子旁边的一位女同志接了过去：“咱可学不会，人生一世，短短几十年，喜欢做什么就做点什么，为什么要去学别人？有个词是怎么说来着……意思就是学别人走路……”
　　“邯郸学步，看你，没文化还想用个文词……”挨着小玲坐的一位戴着眼镜的男同志说。
　　“哈哈……”
　　“哈哈……”
　　英子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不同人物，不同口气的声音都在脑袋里交相回应，乱作一团，，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西游记》第十九集里“误入小雷音寺”，被“众仙”嬉笑的唐僧，无所适从，刚子发现英子脸色苍白，轻轻碰了碰她说：“你先喝点水……”
　　坐在身旁的小玲也似乎发现了英子的不适，忙帮她夹了几块烤熟的肉，英子看着那些“嗤嗤”炼着油的烤肉，一阵反胃，她强忍着吞咽了一口冷唾沫，又喝了口水，心里挺后悔，觉得自己不该来。
　　“你要是不舒服就先弄点饭吃吧？”刚子看到英子呆呆的如木头人，知道她受不了这样的气氛，觉得不该喊她来。
　　“我身体有点不舒服，感冒还没好……”英子自嘲地解释，她不想让刚子觉得丢脸，可是自己怎么也难以融入这样的群体中，一下子，英子又觉得自己真的是不谙世事，觉得自己好没用，记得谁说过“百无一用是书生”，看来确实如此。
　　“我们也喝的差不多了，也吃饭吧？”小玲提议。
　　“还没见你喝呢？”
　　“别喝了，早一点吃饭，迟了就上不了摊子了……”
　　英子知道，他们说的所谓的“摊子”，是指麻将桌。
　　“上不去就不上去，反正我晚上也不想再玩了……”
　　“可不是嘛，你白天赢了，当然晚上不玩了，我们白天可是输家……”
　　“我也没赢几个，还不够请你们吃饭……”英子这时才知道，原来这位面容姣好的女同志做东请客，怪不得那么张扬。
　　“今天你都一吃三了，还填不饱胃口，你是不是想把我们都赢回你家呀？”小玲接着说。
　　“不要，不要，我自己还不回家呢……”
　　……
　　“那就一块吃饭吧，想玩的也不要误了场子。”刚子一说话，大家都一致同意，没有杂音，看来在这些人中，刚子说话还是有份量的。
　　围绕吃什么饭，大家又七嘴八舌起来，一致通过吃粗粮，许多人还列举了吃粗粮有十大好吃：
　　“多吃粗粮好，粗粮里还有多种微量元素……”
　　“多吃粗粮好，防止‘三高’……”
　　“多吃粗粮好，抗癌能力较强……”
　　……
　　英子想说“凡事都有两面性，粗粮既然有十大好处，那么相对应的就有十大坏处。”可是，在这样的场面里，英子是插不上嘴的，想了想，也只好作罢。
　　英子是吃不惯粗粮的。平时的食物里，粗粮无怪乎莜面、玉米面、荞面、小米等，这些英子有吃不了。在这些里，数莜面的口感最好，英子也吃，可是吃下去受不了，先是胃酸，而后胃疼，最后好几天不思饮食；玉米面窝头好看，金黄发亮，可不好吃，咽不下去，叉得嗓子火辣辣的生疼；小米粥闻着挺香，到了嘴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挺软乎的米粒，到了嘴里专往两腮里钻，用舌尖舔、用水漱，就是不出来，比吃牛蹄筋塞了牙缝还要痛苦。现在，英子患者感冒，这些粗粮食物更是不爱吃。想开口要点白面类面食，却不知道有什么，是馒头、饺子、饼子，看着别人的高兴劲，又不愿意开口。她不知道这些人会怎么看她，也许又会引来一大堆议论。
　　饭很快就端了上来，一盘锅巴饺子，莜面做的，一盘山药饼子，莜面和土豆做的，还有每人一碗小米粥。
　　看着端上来的饭，英子胃里的酸水翻了上来，她把放在面前的小米粥推开：“我不吃了，不饿。”
　　“嫂子不爱吃就要点其他的？”
　　“她是不爱吃粗粮食物，不过，偶尔吃一顿还是可以的。”刚子说。
　　“那就要点白面类的，还感冒着，更不爱吃了，”小玲想了想又说，“来一份黄金大饼吧，那个做的不错。”
　　这个黄金大饼真的不错，不是饼，也不是馒头，比饼厚，比馒头扁。英子理解，这就是所谓的大饼。圆圆的、扁扁的放在一个盘子里，光看外表就有食欲，像烤熟的大面包，油光发亮，还粘着几粒黑芝麻。大饼已经切成了几小块儿，英子拿了一块儿，一股香喷喷的味道钻进胃里，有小麦的清香，有牛奶的浓香，英子一下子觉得口舌生津。
　　几块大饼下肚后，英子瞅了瞅，见别人都放下了筷子，可她还是想吃，她又不还意思起来，伸出去的筷子不知道是该拣大饼还是该返回来。英子就是这样的，遇到难吃的吃不下，遇到好吃得吃不够。
　　“嫂子要是爱吃这个饼子你就打包回家吧，下一顿热热还可以吃的。”其实，面容姣好的女同志一下子说到了英子的心里，但英子觉得像是被人当众揭露了隐私一样，有点不好意思。
　　“怎么可以……吃完了还要兜着走……”
　　“没事儿，你家里不是还有孩子吗，想吃什么再要点儿……”
　　“把剩下的几个锅巴饺子和这几块儿大饼拿上就够了。”刚子冲面容加好的女同志说。
　　英子提着打包的食物，心里挺舒服，觉得这种生活也是挺不错的，难怪刚子乐此不倦。
　　“嫂子，你回家也是自己一个人，和我们一块儿去棋牌室消磨看看？”
　　英子估计儿子早去学校了，和他们一块儿去消磨一会儿时间也好，就随他们一块去了。这家棋牌室是由原来的一家小餐馆改造的，八十多平米的门脸房，用亚麻板截成了六个小格子房间，每间小格子里放着一台麻将机。每个小格子面积不大，也就是四、五平米左右大小，不过还算干净。
　　其中的四个人很快就组成了一桌，进了一间小格子，有刚子，不过把小玲剩下了。英子本来想让刚子看一会儿和自己一起回家，现在看来就不行了。棋牌室老板给英子搬来把椅子，让她坐在刚子旁边，还给她倒了杯水，服务挺周到的。
　　“看麻将没意思，你过来玩唬爬（扑克牌的一种玩法）。”小玲说着拉上英子就去了另一间小格子。
　　“我不会。”
　　“没有什么难得，看看的会了。”
　　麻将机上蒙了块红布，已经有六个人围坐着，每人跟前都放着几张扑克牌，英子想，他们这就是玩所谓的唬爬。
　　小玲拉着英子在其它椅子上坐下来：“下一圈我们俩也加入。”
　　“不！不！我不会……”英子说着，从椅子起身。
　　“不玩也不用起身，就坐着看吧，等一会儿看懂了再说。”小玲又拉着英子坐下。
　　几圈下来，英子看懂了，所谓的唬爬就是电脑上的德州扑克，英子见过刚子在电脑上玩：“这就是电脑上的德州扑克……”
　　“是，这圈你也来下注吧？”小玲极力劝说英子。
　　“不——不，我也就是见过刚子玩，自己没玩过。”
　　“我已经输了不少，这次你帮我开牌，借你的手红一把。”说着，小玲把发来的两张牌推到英子面前，“帮我看看能不能跟注？”
　　英子手有点颤抖，轻轻地看了一张牌，是梅花2，又看了另一张牌，是黑桃3，这么小的两张牌如何能赢。英子看了看小玲，让她放弃。小玲没吱声，跟了10元。
　　其它玩家也都跟这下了注，桌子上亮出了3张牌：一张红桃A，一张方片K，还有一张梅花4。
　　有两玩家扔了牌，就省五个人了，小玲没扔。五个人连“跟”带“长”地一阵激战，桌上的钱已经积攒到四百多元。
　　第四张牌是红桃Q，又有两个人扔了牌。还剩三个玩家，包括小玲在内。三个人每人又下注100元，桌子上的赌金积攒到了七百多元。英子看着桌子上的牌，她意识到，小玲在等顺子，就差一张5了。
　　最后一张牌翻出来了，是一张黑桃5！小玲激动了一下，用力握了一下英子的手。另外两个人看了看小玲，做思考状。小玲放进100元的一张，马上有一个人扔了牌，剩下一个人与小玲继续对垒，他不但没扔牌，反而往里面放了150元。小玲略一思索……放进了100元的两张。对方好像故意跟小玲过不去，看着小玲放进了二百元，想也没想，也放进了二百元。小玲继续跟，对方也跟。
　　亮牌，真相大白：小玲手中的2和3与桌子上的三张牌配起来，的却是条顺子——A2345，不过，人家手中的10和J也拍了条顺子——10JQKA，比小玲整整打了一圈，九倍。小玲输了，就这一圈，放进去八百多元。
　　小玲面不改色进行下一圈，英子一下子觉得头晕，莫名其妙的头晕，心慌，一股燥热从背心起，一点一点向上，一直到头顶天灵盖，英子觉得自己脸发红发烫，颈部有虚汗，眼睛也恍恍惚惚，桌子上的每张牌好像都有重影牌，似乎好要飞起来。
　　英子急忙逃出小格子，也没有听清楚小玲喊了句什么，她看了看表，自己出来快两个小时了，儿子也许早回来了，赶紧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