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销魂雨飘摇寄情丝 妖娆女显现沉宅院

　　秋末时节的雨丝夹杂着满满凉意，横横竖竖地交织着这片苍茫大地，压在低空的墨云，仿若天河汹涌的怪兽疾速扭曲着身形，一团团一片片地翻滚挣扎着。这个时节，竟然有闪电划破长空，蓦地一阵雪亮，把天空撕开了一道惨白的狭长的大口子，既而，“轰隆隆”的雷声碌碡一般地碾过人的头顶。那斜插的雨丝却并不大，被肆虐的乱风飘摇着细细缕缕的身形，像一枚枚的针尖儿点刺着人的痛感神经。
　　不过是午时时分，天空已经墨黑一片，那条东西走向的弯曲的柏油马路上，交错着一辆辆龟速行驶的机动车，他们亦及早打亮了前车灯，像一只只寻找猎物的恶狼，在路面上左右逛荡着，瞪着血红的眼睛，炯炯目光在洞黑的路面上贪婪地舔舐着……
　　一把灰褐色的雨伞倾斜在雨中，遮挡着随风乱摆的雨雾，一个身着黑色风衣的男子握着雨伞立在风雨之中，他手指不断地来回别着那把弯曲的伞钩，使那把雨伞在他的头顶上左左右右地旋转着，伞面上随之甩出的片片雨滴，在他周遭的水洼里击打出一朵一朵的水花儿。
　　其实，每一种风景都是有生命的，一枚春花是一种浪漫，一朵浮云是一种思念，一片旋转的雨丝代表的是一种焦灼的心情。正如此刻打伞男子急躁躁的心情。
　　这样的鬼天气，路面上除了行驶的车辆，其实并没有人，所以，这个打着伞的身影在这种场景之中也显得很是另类。
　　他站在马路边扭着脑袋一直凝视着东方，目光中流露着几分焦灼。朦朦水雾中驰过来了一辆公共客车，他急忙从马路牙子上往前紧走了几步，站到路边朝着那辆车不断地挥手。
　　那辆车并没有停止，呼啸着从他的身边疾驰而过，他慌忙一个跳跃退后了几步，但是仍然没有躲开那片铺展开的污水，他低着头看了看身上沾染的泥点子，暗暗嘟囔了一句，像是骂谁，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雨没有停的意思，仍然歪歪扭扭地柔缠着，车也没有要来的意思，他仍然在雨中苦苦地等待着。
　　没有太阳也就不知道时间，他中午急着出门的时候忘了戴手表，所以此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摁亮了屏幕看了看，那块手机也因为雨天的潮湿，按键或是进了水，刚才已经悄悄的自动关机，他是刚刚把它打开，日期时间却从初置时开始蹦字儿，显示着：2000年1月1日0:01，看来这个玩意儿是指望不得了。
　　他昂头看着天空，从渐渐沉暗的夜幕中看得出来，天色已经不早了。又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的这片村庄，雨雾中飘出了丝丝渺渺的炊烟，却被横竖不分的雨丝压在了房舍之上，无端得凝固着、僵硬着、死气沉沉着……
　　他立足之地的北边是一片狭长的绿化带，其间稀稀疏疏的长了一些月季花，已经过了盛开的时节，那些萎蔫的花朵枯黄了花瓣儿，在萧条的雨丝中摆摆晃晃，摇摇欲坠。
　　他回身望着那一片月季花丛出神，目光却不经意间打量着，发现在花丛中有一块儿巴掌大的白色方布，他走了过去，将那块布拿在手里，弓着腰擦拭着皮鞋上粘黏的湿泥巴。擦了一阵子，他觉得其中的一只皮鞋干净了，遂将另一只脚踩在马路牙子上，又开始擦拭另一只……
　　这是时候，他抬头向着北边的位置望了一眼。
　　那里有一座红墙碧瓦的挑翅门楼。这是北马店镇的一处小村落，这是这个村落最南边儿一栋院落，紧贴着公路的边缘，一遛儿红砖碧瓦的房舍，一座窄墙弯顶的小门楼，他打量它的时候，门楼的两扇黑色的木门却“吱呦”一声打开了，门内显现出了一个窈窕女子的身影。
　　“妹子！你好？”他慌忙朝着那个女子喊了一声。须知，在这个萧条的冷雨黄昏能见到这么一个人确实是不太容易的事情。他招呼了一声，抬脚向着那个门楼走去，来到近前，他抬眼打量着面前这个正值妙龄的女子，见她：蓬松着的微波浪卷的齐肩短发包裹着一张标准的瓜子脸，皮肤白皙，柳眉凤目，嘴上戴着一个金黄色的口罩，耸立的隆鼻将那个口罩高高挑起，依然遮掩不住她美艳绝伦的容貌。
　　身材也是玲珑，凸凹有致，上身着一件紧身的小巧的立领红夹袄，高竖的袄领紧束着她狭长纤细的粉项，一排古式的盘花疙瘩扣儿密密麻麻的排在前身，她前胸的那对大肉球儿呼之欲出，却被夹袄紧紧的束在里面，直把胸前的那几个疙瘩扣儿亦撑得鼓鼓胀胀，看上去那些扣子好像随时都会崩裂开来，里面盛纳的尤物亦随时会蹦将出来。
　　下身穿着一条束臀肥裤腿的新款的藏青色的喇叭裤，那紧绷闪亮的布料亦将她一对浑圆的玲珑小臀明晃晃得凸显了出来。脚上却穿着一双与裤子颜色很不搭调的大红色高跟鞋，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鞋子的后根上戳了一些湿泥，她正在那里低着头轻轻踢打着泥巴，她头上的那头波浪卷发和胸前的那对大肉球，也随着她抬脚地踢动频率相同得微颤着……
　　玉立看着她有些懵神儿，他跟着二叔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扒过这么多的坟，人间的地下的，活着的死了的，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气质脱俗、仪态清雅的女子，见她浑身透着一股子浓烈的乡土气息，却又不失城里女子的妩媚撩人。但玉立又觉得她怪怪的，他也不晓得哪里不对付，总觉得她的肤色有些过于常人的白，而那种白，又可以说是惨白，且那双本来极其漂亮的大眼睛却多了一起空洞、呆滞。
　　“妹子，问一下，从这里去北京的车还有吗？”他问道。他觉得她应该能回答自己的问题，毕竟生活在这条马路的跟前，对于车辆来往的信息应该是晓得的。
　　女子抬起头看了看他，眨了眨眼睛。他看见她的那一刻，心底突然打了个冷颤儿，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看清了她那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那一刻，他又觉得她是一个病人，且还是一个病得很严重的病人。
　　女子抬起一只手，轻轻捂着嘴巴却使劲儿地咳嗽了好几声，那剧烈的咳嗽声仿似要把肺里积压的一股子憋闷之气尽快地吐出来，挂在她耳根的那根红色的口罩线抖了抖，那一刻玉立看着她这个行举，他就觉得自己揣测的没错，她的确是个病人。她悠悠地回了一句：“北京？小哥这么晚了去北京做什么？不会是去幽会你的情人吧？”她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有了一丝玩味儿，不过声如脆铃，很是悦耳。
　　玉立抬眼看着她，他觉得这话她不该问，同时又觉得惊讶无比，因为她一语道破了他的去意。他就觉得面前的这个女子极不一般，那双看似无神的眼睛竟然能看穿人的心思，这是出乎他预料的事情。
　　“妹子，我只是，只是问你有没有车……”玉立嗫嚅着回了一句。
　　“应该是有吧！不过得等到晚上八点，从潍坊到北京的，最后一班过路车。”她回了一句，随即转身回院，她转回身来双手扳住门扇，正欲把门合上，玉立却突然把手插进了即将关闭的门缝之中，捉急地说了一句：“妹子，先别关门！”玉立急匆匆地往里插手，却不经意间正搭在她扶住门板的手背上，他就觉得她的皮肤溜滑，却冰冷异常，恰似一块儿滑溜溜的冰冻冻。
　　门缝又略微开了开，里面飘出她轻柔甜美的声音：“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玉立又紧着问了一句：“妹子，麻烦问一下，现在几点了？”“不到五点！”她回了一句，双手一合，把那两扇黑木门闭上了，门内随即传来清晰的插门闩的声音。
　　他的表情有些沮丧，心，像这个季节的这个天气一般凄凉。秋末初冬这个时分的天色已然沉暗了下来，五点到八点，他还要在这里等一个半时辰呢！他不知道该如何消磨这三个小时的时光，他在门楼口蹲下了身子，脑袋左右摆了摆，瞅瞅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轻叹了一口气。
　　暮色渐浓，炊烟袅袅，村庄里偶然传来几声朦胧的犬吠之声，亦仿若是从天边，或者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玉立是从东边的寿光县城坐公交车赶到这里的，也只有此处有去北京的过路车，从县城到此处虽然并不太远，但也有七八里的路程，这个时辰已经没有往返的公交车了。想回县城只有徒步，其实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的玉立根本就没打算返回去。
　　他蹲着、等着、想着……脑子里努力翻涌着那些动感的画面……
　　电脑荧屏上晃动着一张美丽的脸庞，那是一张标准的瓜子脸，白皙的俏脸上眨动着一双灵秀的大眼睛，她是故意将她那双引以为傲的眼睛眨动出了灵气，不断地忽闪着朝着他放着电，眉目之间的一颗豆粒般大的美人痣也随着她的挤眉弄眼活灵活现地挑逗着……
　　他就觉得全身一阵酥软，他真的是抵御不了她对他的这般揉挠。
　　她说她叫霜绵镜，“你呢？叫什么名字？”她问。“玉立！”他说。“喔！知道了，你以后叫我镜子就好了！”她回了一句。
　　那是他们第一次视频聊天。从那天以后，玉立的心里就装下了那个镜子，一天不从电脑荧屏上看看她就觉得缺了点儿啥，后来都有些魂不守舍了。再后来的日子里，他们的感情似乎是急剧的升温，终于有一天，玉立按耐不住心里的骚动，着急要见她一面，镜子欣然应允，他们就约定在今晚在北京的双井桥见面。
　　玉立没再回到公路上，而是站在门楼挑檐底下躲着丝丝缕缕的雨丝。雨似乎是更大了些，打湿了他的裤脚，他抬起一只脚踢了踢脚底下粘黏着的湿乎乎的泥巴，抬起头望了望雾茫茫的天空，嘴里暗暗咒骂了一句。
　　三个小时的时间其实并不长，对于心无二事的人来说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眨眨眼的功夫也就过去了，但是对于心里藏着事的人来说就是一种煎熬，譬如此刻的玉立，他就有些火急火燎不知所以的样子了。他并不知道两个小时过去了没有，他猜不透时间，只觉得自己等了很长一段时间，夜幕降临的那一刻，他看见了公路上有几辆客车接连冲了过去，更重要的，是他恍惚看见了其中一辆客车的前挡风玻璃上还竖着一块硕大的纸牌，上面写了两个硕大的红字：北京。
　　这可是一件大事，他恍惚看到那两个字的瞬间，心里有些激动，也顾不得手中的雨伞被风吹得鼓涨，或是迟误了他奔跑的步伐，等他跑到公路上去的时候，那辆车早已经消失在夜幕之中。他眯缝着两只眼睛，企图看清车尾挡风玻璃上的纸牌的字，却始终是没看清楚。他懊恼地叹了一口气，脸上有了愁苦的表情。
　　那一刻他有些怀疑了，怀疑那个红门楼里的女子刚才跟自己说的话是不是谎言，既而，怀疑又变成了气恼。
　　柏油路上来回穿梭的汽车打亮了前灯，像狼的眼睛一样随着弯曲的路面不断摇摆着，慢腾腾得渐大或是缩小，每一辆呼啸而过的车灯都把玉立瘦小的身影辉映得一阵雪亮，他有意无意地举着伞左右遮挡着眼睛，心里翻涌着一股子怅茫的失意。
　　他又返身回到门楼处，想抬起手来砸那扇黑木门，但始终是没有砸响，人生地不熟，这样冒昧的行举总归是不好的，他担心从院子里走出那个面无血色的女子奚落他，抑或是放出狗来咬他，能让自己躲在这里避避雨就已经是很不错的主家了。玉立这样想着，竟然对那个女子有了些许的感激之情。
　　公路上的车辆是越来越少了，他敢断定那个女子所说的两个小时已然过去了，但他决定要去北京的痴心依然不改，依然控制着自己瑟瑟直抖的身子默立在门楼之下，丝毫没有回去的意思。
　　他决定敲响这扇门，决定要口水喝或是讨口饭吃，花钱买也行，这个熊天气，实在是让他受不了了。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包，确定身上带着钱，心里亦有了几分底气，遂抬起一只手准备敲响木门。公路上跑过来一辆汽车，雪亮的车灯在木门上打了一个晃儿，他举起手的瞬间，表情却突然间木纳了，大张的嘴巴禁不住长长“啊……”了一声，眼珠子都似乎要掉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