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3)
作品名称:船歌王传 作者:三宽居士 发布时间:2016-10-10 18:01:28 字数:3831
1、
浮夸之风祸不浅,
共产风旱天雷火闪,
硬说人有多大胆,
田地就有多高产
种下祸根度荒年
东村头天死两女,
西院二天死三男,
往年说人百岁死,
如今死人不隔天,
饿饭饥荒整三年!
江立喜在宝丰镇街邮电所唱歌被打成坏分子,并没有真正抑制住他的船歌声,真正让他不能发声、发不了声的是1959-1961年连续三年全国性大饥荒饿肚子。饿肚子,肚腹中中空空,让人没有力气唱,没有精气神唱。这三年,后来官方口径定为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再后来,改换口径为“三年困难时期”,其实是人为灾害胜过自然灾害。
实话实说,1958年是真正的丰收年景,田地都是好收成,但因为全民忙于大办钢铁,致使田地有成无收,很多地方的农作物压根就没有收割,沤乱在田地里。所以,到了1959年就没有粮食做饭吃。更为严重的是浮夸风造成的恶果,睁着眼睛说瞎话,硬说亩产万斤粮,《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发配文图片,一个大男人人居然在麦穗上挺立着!后来有人揭露,那图片是新华社摄影记者的特技,教那人在麦棵间放骨牌凳子站立起来的。由于《人民日报》有这样的鼓舞,全国浮夸风甚嚣尘上,一级一级争相虚报粮食产量,谁不虚报谁就是右倾分子,以致国家超标征购公粮,造成大面积广区域饿肚子。
江立喜因为没有精气神,那歌声如哭丧般悲悲切切,凄凄惨惨。不过,他唱的歌儿内容是有根据的。
2、
层峦叠嶂,沟壑连连,山道弯弯。山路上奔走着挑着稻谷草的队伍,还有驮着谷壳麦糠袋子的队伍。这是竹山县南部山区距离县城仅十五公里的田家坝区,简称田家区。境内峪口村、桃子湾村的山民们接到区委书记刘启荣的指令,快速征集的稻草、谷壳、麦糠送往田家粮管所集中备用。
田家区,即改革开放后更名的上庸镇,根据十堰市地方志办公室主任潘彦文等笔杆子考证,田家镇街东南方向张郎河,水路行船通往房县中坝,西南方向的堵河即东晋时期的武陵河,航船可通巴蜀巫峡,镇街三面环水,是水陆两旺码头,是古上庸国的都城所在地。现代为了拉动地方旅游文化经济,开发旅游景点,赶时髦更名为上庸镇。
镇街上的房屋,很多是清朝末年或民国初年来这里的商人建造的会馆房屋,例如江西馆、黄州馆、安徽馆等,都是翘角飞檐,廊柱厅阁,一处处一栋栋建设得像金銮宝殿,这里人老多少代的居民,也俨然以皇城人自居,自视清高,尾大不掉,没有能耐的共产党官官不敢轻易坐镇这一方。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期的书记是大名鼎鼎很有两刷子的刘启荣,上任伊始,刘启荣赌狠,三个月内一定让所谓皇城人俯首帖耳,听共产党的话。潜台词是,谁不听话,看我不弄死他!
老田家坝区新上庸镇所属境内,是高山区,耕地多是二荒地或者挂坡地,土地贫瘠,农业生产大多还是刀耕火种方式,诚所谓朝天一把籽,落地几棵苗,小麦穗子长得像蚊子头,稻谷穗子像狗尾草,玉米棒子长的大小都像裹脚老太太的三寸金莲,粮食亩产多在三、五百斤左右,可刘启荣书记为了竞争县委委员,居然上报田家区大丰收,平均亩产五千斤左右,随之带头认购国家超标公粮的征收。
县委里面有在田家坝区当过领导干部的人,更多的是大体了解田家坝自然环境、历史和现状情况的人,认为刘启荣书记所报产量不实,为防止恶劣后果,就组织县委调查专班,要前往田家坝区调查落实全区粮食生产情况。
刘启荣闻讯,立刻召集全区村支书和生产队长会议,下达征收稻草谷壳麦糠任务。回头又向县粮食局借用千只刷写有“中粮”二字的麻袋,命令挑送稻草、谷壳、麦糠的山民用稻草谷壳麦糠填充“中粮”麻袋,整齐排列粮管所每一间仓库。
县委调查专班到达田家坝政府,刘启荣置办了烤熊掌、烹娃娃鱼等山珍海味酒宴,把调查专班的人吃得嘴丫子流油汁,裤裆里滚油屁,鼻窟窿出哒着浓烈的酒气,一个个醉眼惺忪,被刘启荣书记带领到粮管所开仓检验落实。一开仓门,只见满袋中粮堆码至房梁底下,麻袋围堆里面的散粮,顺着打开的仓门流淌。
县委调查落实专班班长下了结论:田家坝区粮食高产不假,区委上报粮食库存数字属实。
此次刘启荣弄虚作假虚报产量、调查专班认可后的恶果是:一个原本人口近三万的田家坝区,1959年过后,仅剩一万多人口。
荒年过后,有百姓联名上告刘启荣于湖北省人民法院,刘启荣被判死刑,国家高级人民法院核准执行刘启荣死刑命令之际,时任中南局书记的王任重却在死刑命令上签字“枪下留人,以作反面教员。”
刘启荣大劫不死,官场老关系出面活动,给予刘启荣生活出路,降级到县供销社使用,苟活于世,遭到百姓指着脊梁骨唾骂。
这种弄虚作假现象,无独有偶,并非只是县南部深山田家坝区,位于县西部中心地带的宝丰区的情况也差不多——
3、
宝丰区位于县西部中心地带,属于半高山地区,粮食亩产量比田家坝区要多百十来斤,宝丰区委不仅虚报产量,还主动要求粮食外运,支援河南粮食歉收地区,为证明仓库有粮,宝丰粮管所却在空空的仓库外墙密密做上水泥砖混三角形墙体支撑,说法是粮食堆得太满,把仓库墙壁撑开裂了。经过这样的折腾,宝丰区社员群众每天粮食的配给量是四两毛谷子,四两毛谷子可碾二两七钱大米,也就是说人平每天不够三两粮食。
须知,那时候的秤还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十六两为一斤的秤,后来才改革为十两制。也就是说,那个老秤的四两只等于新秤的二两半。
人平每天不够三两粮食,怎么活命?
“文革”开始文斗时候,宝丰区属的黄鹂村红卫兵揪斗了当年的区长汤唯清,每天给汤唯清提供纯净的三两大米,让他自己做饭吃,汤唯清做出的答复是每天三两大米难以活命。红卫兵追问:“那么,你当区长时候为什么每天只给老百姓四两毛谷子?”汤维清回答:“上面要求上报粮食高产量,不虚报我就是右倾分子,就当不成区长了,虚报了,到老百姓面前就不够数了……”
俗话说,秤称良心,斗满儿孙。传说秤的来历是我们的先人观察到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再加上旁边的福、禄、寿三星,正好是十六星(构成秤的十六两)。北斗七星主亡、南斗六星主生,福、禄、寿三星分别主一个人一生的福、禄、寿。他们在天上看着人的一切。据说做买卖的人,如果称东西,短斤少两,都要受到惩罚。卖东西少给人一两,福星就减少这个人的福;少给二两,禄星就给这个人减禄;要少给三两,寿星就给这个人减寿。可是,灾荒年月并没有给弄虚作假的干部减福减寿,掉的确实老百姓的福,减少的确是老百姓的寿。
粮食到老百姓面前不够数的恶果,我们从区政府机关所在地宝丰镇街西头二道河街生产队陈宏仕一家可以看出。
宝丰镇街西头,是二道河街,沿着原316国道路边也是街道北边,搭建有好几处一人搭一手高的简易茅厕。农历秋分时节,正对着解放前老字号钱守穴后门一处茅厕里,一个三十多岁风吹要倒的女人从五更出房来蹲着,要解大便。无奈吃的是榆树皮煮观音土,撅起干瘪的松皮邋遢的屁股摇晃着,咬紧牙关挣扎,到早饭罢光景,就是拉不出来,人憋胀得脸红脖子粗,满头大汗,看着看着人就喘不过气来。
那是陈宏仕的女人张桂荣,把好一点的食物米糠蕨根饼让给婆子丈夫儿女吃了,自己吃榆树皮煮观音土造成的便秘。
等陈宏仕觉得女人在茅厕久不出来不是好事的时候,走进茅厕一看,女人张桂荣早已憋气死在踏脚的石板上。
人死不能复生,三个儿子哭得死去活来,哭不活母亲,当爹的对抬丧人每人做了管一碗米饭的承诺,求人把妻子抬到镇街西头的杨家坡上留有五八年的烂红薯的一块地边埋葬了。
仅有人平四两毛谷子配给的家底,给抬丧的人做米饭吃了,七十岁老娘陈杨氏吃米饭无望,就向儿子陈宏仕讨红薯汤喝。
俗话说,富贵生淫欲,饥寒起盗心。陈宏仕七十岁老娘想喝红薯汤,陈宏仕就想到了妻子的墓地边有红薯地,他知道那是邻近张家台子生产队的红薯地,就夜半起床,拎着一只篮子去那块红薯地刨红薯,不料被张家台子生产队队长夜巡发现,命人抡起花栗树棒子朝陈宏仕脊梁骨一顿毒打,提起装有几根烂红薯的竹篮子扬长而去。陈宏仕当下脊椎骨被打断,站立不起来,只好呻吟着爬行回家,没过第三天就死了。
七十岁老妪陈杨氏饿了几天,想吃一碗红薯汤,害得儿子死于非命,心中难受,一是思念儿子、儿媳,二是看着三个孙子正长身体时候尤其是第三个孙子龙娃子还是个瘫子,自己无力抚养活命,又饿又急,儿子死后第三天也撒手西去。
接下来是的陈宏仕第三个儿子龙娃子在1960年春节前忽然不见人影了。
龙娃子,耳朵不聋,眼睛不瞎,嘴巴也很会说话,不幸的是因为患小儿麻痹症致残,双腿不能直立起来走路,只会爬行。好几天了,不见龙娃子照面,有位叫鄢嫂的邻居追问龙娃子两个哥哥,他俩却支支吾吾,不愿意说出实情。
二道河生产队队长陈厚树命人用绳子把龙娃子两个哥哥吊起来拷打,追问龙娃子下落,俩哥哥受不了拷打,才说出实情:为了多吃到龙娃子名下每天四两毛谷子的口粮,俩哥哥商量合计把龙娃子塞进地炉坑里埋葬了。
宝丰镇,很缺柴禾,自古来,家家户户都用地炉子,烧石煤,烧水做饭取暖多用途。所谓地炉子,就是在房间地面挖出坑穴来,一头用砖,垒砌成炉膛,填煤炭燃烧,炉膛底部溜板出煤渣,空穴部分俗称芦子坑,用于库存煤渣,煤渣库存多了,再转运出门。龙娃子被俩亲哥哥弄死后,顺便就丢入芦子坑埋葬了。
仅仅为了每天四两稻谷的口食啊,俩亲哥哥就狠心活埋了双腿残疾的亲兄弟。
大年除夕那天中午,北风停止了呼啸,太阳当空放出了一丝亮光,街镇稀稀拉拉团年饭的鞭炮声响了起来,俩亲弟兄一前一后一步三趔趄地抬着一根竹竿系吊的肥皂箱子,把龙娃子抬上山坡埋葬到他们的母亲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