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流年四十五 学雷锋报告会

四十五学雷锋报告会
第二天下午，是一个晴朗的天气。人们觉得学校里好像焕然一新似的，其实也不过墙上多了些斜贴的红绿标语，标语的内容当然未超出学雷锋，但比较新鲜的是“向学习雷锋的先进分子学习”一类标语。
课外活动时间开校会，校会的内容是由一些班里推举的学雷锋先进分子介绍自己的事迹。
大礼堂里，满面春风的校长钱中嗣坐在主席台的一侧，另有教导主任文如春和支部委员胡言森坐在他的身边。主席台的前沿上挂着“向雷锋学习先进事迹报告会”的标语，是学校里的一位书法家用舒同体写的。
大礼堂有点小，容不下一千多师生，有些班级不得不坐在外面。但整个会场秩序井然。
主持人是团委书记赵一志。他的目光从东到西扫过台下的听众，然后由男低音变成男高音，宣布会议开始。不过他的声音变得太不自然，使人听着十分刺耳，台下竟有几个女生嗤嗤地笑出声来。
赵一志狠狠地朝那发出笑声的地方瞪了一眼，于是会场变得肃穆了。
赵一志代表学校领导简要地介绍了本学期学习雷锋的情况，然后按既定的顺序点名叫学雷锋先进分子发言。
“第一位发言人是高三一班的团支部书记张德，他的题目是《对待阶级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赵一志似乎也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太高，于是偷偷地降了下来：“好，大家欢迎他上台发言。”
会场上噼噼啪啪地响起一阵掌声，就像下了一阵急雨。这阵急雨又像被风吹着似的，从台下的左角上拥出一个人来。那人一蹦一蹿地上了台。他穿着一身八成新的黄军装，头戴一顶九成新的军帽，脚蹬一双十成新的军鞋，只差军帽上的红五星和一杆冲锋枪了，要不就成为一名威武的人民解放军战士了。
张德好像很懂规矩似地脱下军帽，向台下的人鞠个躬，满脸带着笑。他展开发言稿，用洪亮的声音说：
“今天我汇报的题目是《对待阶级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我出身于贫农家庭，我父亲曾经用刀一连砍死过三十一个犯人，我大哥在首都当干部，我二哥在省城……”
不知是谁嗤嗤地笑了起来。张德受到了干扰，极为不满地向台下扫了一眼，听见没有什么动静了，便又讲起来：
“我的家庭情况跟雷锋差不多，也是苦大仇深。我自幼就受到家庭的阶级教育，对阶级敌人怀着满腔仇恨，一见了他们，眼睛里就冒出仇恨的火星儿。”他停了停，眼睛里真地好像冒出火光来，“还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一个坏分子到我们村后的大堤上去削榆树皮。当时我认为那棵树是集体财产，坏分子来搞破坏，我不能不管，于是上前劝阻。谁知那家伙不但不听，还拿镰刀砍我。当时我想到了董存瑞、黄继光、刘胡兰的英雄事迹，特别想到刘文学和坏人搏斗的事，我的胆子来了。我勇敢地和那个坏分子搏斗，把他踢倒在地，保护了那棵榆树。”他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抬起右脚，朝台下空踢了一下，吓得台前的几位女同学抱起了脑袋。
“像演武戏呢。”台下有人小声议论道。
“看他那样子，打仗是挺勇敢的。”一位留短发、穿蓝格子布褂子的小姑娘，用羡慕的目光望着张德说。
张德好像听到这小姑娘的议论，受到了鼓励，便扯到他的“主要事迹”上。
“特别是毛主席号召学习雷锋以来，我变得觉悟更高了，也更勇敢了。今年暑假期间，我村有一个国民党——历史反革命——搞破坏活动。那是一个早晨，我到菜园上去拔葱，看到他正在弯着腰，十分起劲儿地抠挖我们村后的防洪大堤。我一看急了，立刻想到大堤是集体的财产，要是叫他挖塌了，发起洪水来，全村几百口人不都淹死了？当时我气得两眼冒金花，我大吼一声，叫他停下。他不听，说：‘又没挖你的土，凭什么叫我停？’我说：‘你没挖我的土？那我家菜园……不，大堤是集体的，也有我的一份，我为什么不能管一管？’谁知他火了，举起铁锨铲我。我躲过了他的这一锨，飞起一脚把他踢倒在地。就这样，我用生命保卫了我们的大堤。”
台下人们议论起来，声音像波浪似的，迅速传遍了全会场。
赵一志用高十度的声音喊道：“不要说话，过后再讨论，要注意纪律！”
最后，张德作了总结，说自己之所以干出这样的事迹来，主要是学习了雷锋不忘阶级苦、对待阶级敌人要冷酷无情的精神。他说他要发扬雷锋精神，继续做这样见义勇为的事。说完，一个“二踢脚”蹦下台来。
会场上又热闹起来，有赞扬张德的，有不满的，也有无动于衷的。黄蔚、方云汉等几个人在主席台下左前方坐着。黄蔚对周围的人大声地说张德的事迹是假的，他不是见义勇为，而是犯法。方云汉也跟着说。听者将信将疑。方云汉又写了一个条子，由黄蔚跑上主席台递给钱中嗣校长。钱中嗣带着老花镜看了看那条子，脸上出现了很不愉快的神色。他把赵一志叫过去，加上胡言森，三人不知议论的什么，只见赵一志和胡言森好像理直气壮似的，钱中嗣弄出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以后又有几个人发言，但内容都一般，时间也不长，听众们很失望。台下慢慢地开起小会来。
忽然，赵一志宣布，下一个发言的是从济南市第十五中学转学过来的李驰华同学。他介绍说，李驰华虽然来本校时间不长，但学习雷锋成绩显著，可以称为标兵。
话音未落，李驰华便从主席台的右角上站了起来。她雍容大方地走上主席台，昂首挺胸地来到麦克风前，很有礼貌地先向台上的领导鞠个躬，又转过身向台下的听众点一点头。她的匀称的身段，象征健康的红色的脸蛋，只有城市姑娘才有的那种高雅的风度，都像磁石一样深深地吸引了观众。他们的头不住的攒动着，好找一个适当的角度观察她，生怕被前面的人挡住。有的脸上带着笑，将头歪向他的近邻，一面看着台上的这位不凡的女子，一面相互议论着。
李驰华的出场，令方云汉、黄蔚感到吃惊，“刚来到这里，有什么事迹可介绍呢？”他们想。当然，他们希望李驰华成为学习雷锋的先进人物。但是，她难道有什么神奇的本领吗？他们不敢相信。
“各位领导，各位同学，今天我汇报的题目是《学习雷锋，舍己为人》。”李驰华撇开原稿，目光朝着听众，开始了她既老练又带着激情的讲演，“我出身于一个革命家庭。我的父亲是四二年就参加革命的老干部，现在省某某厅任办公室主任。我从小就受到他的影响，他常常把革命战争年代的故事讲给我听。后来，我上学识字了，他就开始向我灌输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这为我的共产主义世界观的形成打下了基础。我决心像他那样，跟着毛主席干一辈子革命。”
台下有人好像不喜欢听这类的话似的，不大胆地发出些轻微的怪声。但是，李驰华有一副动听的高嗓门，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加上演讲的逻辑性，所以绝大多数的听众还是被她折服了。
“我在济南第十五中学上学期间，又废寝忘食地读了《毛泽东选集》四卷，也读了一系列红色小说，思想上受到很大的影响，立下了革命的雄心壮志，决心不光在理论上，在实际行动上也要干出些名堂来。因此我做了不少的好人好事，曾一度被评为学习雷锋积极分子。来到凤山中学，我一如既往，积极投入到轰轰烈烈的学习雷锋运动中去。我们班的同学绝大多数来自农村，生活上比较困难，有的吃不上干粮，更谈不上买菜吃了。我觉得我是‘革干’子女，每月都有爸爸供给的十几块钱生活费；又是吃国库粮的，一月三十斤粮票，生活比较优裕。我不忍心看着那些同学挨饿，就把我省吃俭用节约下来的十块钱和二十斤粮票一块儿捐给班级，作为对生活困难的同学的救济。”李驰华很自豪地讲着她学雷锋的成绩，并且注意着台下的反应。她的脸红扑扑的，像个熟透的苹果，使人联想到画报上、街上的宣传画上那些先进青年的形象。
果然，台下响起一片啧啧声。有的说，真不简单，一个学生能捐出那么多钱和粮票来；有的说，人家有实际行动，是真学雷锋，那些拿工资的也不一定那么大方。
从大家的表情上，李驰华猜到了人们在褒扬她，于是更加激昂地表态道：
“我做的这件事，比起无数革命前辈的贡献来，是微不足道的。我决心乘学习雷锋运动的东风，再接再厉，取得更大的成绩！”
她的话音刚落，台下便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像海上的潮水一样，经久不息。而李驰华就在这热烈的掌声中，向台下很优雅地鞠了一躬，又向台上的主持者们鞠了躬，然后昂首阔步地走下主席台。
这场报告会的确够精彩的，李驰华的报告成了抓场戏。赵一志满面红光地宣布叫校长讲话。校长没有推辞，鼓励大家在学习雷锋运动中做更多的好事，但提出应该学习毛主席《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一文，学会分清敌我矛盾和人民内部矛盾，不要把人民当成敌人，当然也不要把敌人当成人民。同时他强调任何人都要遵纪守法，这是大前提；要是冒着犯法去学雷锋，那就不是真学雷锋了。
钱中嗣的讲话似乎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使得一千多双眼睛都全神贯注地望着他，有的老师皱起眉头思考他的弦外之音。
赵一志也许最先理解了他的话中之话，当钱中嗣讲完之后，便见机地迅速宣布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