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妙授回春之三

　　
　　“长江三鲜”——刀鱼、河豚、鲥鱼——是石桥街人的骄傲！这“三鲜”加上紫香芋、黄萝卜、黑豇豆寒宅粥，被石桥街人称之为“六宝”！这“长江三鲜”虽然自“海口”向上游廿来公里处多有捕捞，却比不上石桥街沿江——滩平水稳出产最丰且因水质水流关系其味尤其鲜美。所以石桥街人引以为骄傲自有一定的道理。
　　说起这“长江三鲜”来，以刀鱼赶得最早，正常规律新年头里就有露面，此时的刀鱼尤其鲜嫩味美，不曾尝过的人无论如何不敢想象此珍品美味到何等程度！更难得的是，这个季节的刀鱼除掉上腹位置有数颗“菠菜籽刺”较硬，食时须小心谨慎外，其他鱼刺都是“软刺”，而且即便不善于烹调者哪怕清水煮白汤蒸，无油无酒无姜无葱，也不会腥恶，照样鲜美可口。当然，清明过后刀鱼的鱼刺就会变硬，鲜美也会稍减，但是价格明显下降，寻常百姓和“头鲜”缘分不够，捞个“尾鲜”也还不错！
　　祝志平家今天的刀鱼虽非“头鲜”，不过“二鲜”、“三鲜”也还说得出口。尤其三条一斤每条三两多重已属刀鱼之中的上品，拿来待客，即便算不得隆重，也称得上个敬重！祝、章、周三人进门时，祝师母正挽着袖子拣洗刀鱼。只见她将两根毛竹筷一齐由鱼鳃间直插入鱼腹，只一绞一扯，鲜红的鱼肠鱼鳃便一同扯了出来，再将鱼投入清水中仍旧用那两根竹筷插入鱼腹略一掏洗，便算干净了。然后一刀两段，头长尾短，一段段整整齐齐排入蒸盆内，撒上姜丝葱段，浇上料酒细盐，大火烧开，文火慢催……不多一会，阵阵鲜香便透过锅盖缝隙弥漫于整个屋子。这时候祝志平、章松璟和周伯同已经摆开架势斗起酒来，桌面上一盘凉拌肚丝，一盘冷切老烧肝，一盘油氽花生米，一盘红油咸鸭蛋，一大碗冰糖猪头肉——这是王团长的招牌佳肴，清蒸刀鱼由祝师母慢慢蒸去，这是“压轴戏”，上桌早了，在它的“独领风骚”影响下，其他小菜未免黯然失色了！
　　章松璟已经四个多月不曾这么惬意了，被周伯同扎上一针，膏药一贴，不但觉得热毒疏泄奇痒尽除，还感到膏药贴处凉爽舒展浑身上下神清气爽，不由得胃口大开，筷子到处恰似秋风扫落叶。祝志平见这位仁兄终于还复了昔日的粗犷豪放自也心情舒畅，一时兴起便有心逗他一逗道：“老章多时不曾这么痛快过了，可喜可贺！乘着兴致正爽，我这里有个对子请你对上一对：‘日寇三光留下一片白地’，对好了有刀鱼的头段吃，否则的话只能吃尾巴！”
　　章松璟见祝志平拿着自己开涮，再看看桌面上五个盘子三个空，可见自己大嚼的派头确实不怎么雅观，不由得开怀大笑道：“痛快！痛快！悬着的半条命总算又实在了。这刀鱼头段怎的可以不吃？听好了——‘野猴两眼瞄上四面青山’，怎么样？马马虎虎还凑合吧？”章松璟晓得自己“倭寇章”、“松井太君”，在学校里师生间早已“臭名昭著”，没那个必要去“欲盖弥彰”，倒是自己帮着祝志平那愈来愈“苗条”的身材推销的“瘦猴”、“悟空”等雅号一直流通不畅，今天老祝嘴痒给了自己发言的机会！你推陈，我出新；你推波，我助澜；包赚不赔！
　　“来得好！”祝志平见章松璟喉咙通畅带动了脑筋更加通顺，不由得兴趣更浓，便接着道，“莺莺初更去烧香，香头错插凳脚上，远看来了张秀才，走近却是一和尚——请打一字！”
　　章松璟又是一阵大笑，伸手一拍前额道：“红光照我天灵盖，通体舒畅好自在，口福乃是前定数，刀鱼熟了端上来！哈哈哈……”开心得似乎年轻了十岁，引得祝志平跟着他一起开怀大笑。二人好不容易笑够了，祝志平赶紧吩咐把刀鱼端上来。
　　被笑得莫名其妙的周伯同却不理解了：“章老师要猜的字还不曾猜出来，就这么放过他了？”他总之是站在祝志平一边的，所以并不在意别人说他“皇帝不急急太监”。
　　“哪个说我不曾猜？”章松璟怪眼一翻便欲抢白周伯同几句，却猛地想起他“回春之恩”未报，喉咙间周济膏药正在发挥着功效且还需换贴几次。这“病人狠似郎中”的蠢事可不是他应该做的。赶紧调整好面部的表情和舌头的动向道，“这个……有没有猜出来，祝老师你给个结论。”
　　“猜出来了，猜对了，而且回答得妙极了！”祝志平点着头向周伯同解释道，“莺莺初更去烧香，起更了就要打更，打更打出来的声音是什么？你是那个时代过来的人，应该晓得。香头错插凳脚上——‘香’之头，‘凳’之脚，合成个什么字？远看来了张秀才——意思是说远看似乎是个秀字，走近却是一和尚——近看其实是一个和尚。开起玩笑来是怎样子称呼和尚的？综合起来想一想就知道是个什么字了！章老师一拍自己的头顶说‘红光照我天灵盖’——章老师的天灵盖状况如何你应该是看得清的。所以章老师不但猜对了，而且回答得妙不可言，妙趣横生。来来来，吃刀鱼，吃刀鱼要紧！”祝志平边招呼章、周二人动筷，边将每条刀鱼的“菠菜籽刺”搛出来，这玩意儿是大自然给我们送来美味同时附赠的麻烦，倘若不小心吃了进去，那可不是好玩的！
　　酒醇、馔美、精神爽，章松璟斗酒斗菜又斗嘴。一时兴浓竟忘记了时间！待他回过神来，已经是玉兔东升华灯初上。章松璟虽然出来时给舒护士长留了字条说明去处，料无大碍，不过真个回去得太晚了，惹恼了护士长轻则弄一句“流连忘返”，往重处说“既然乐不思蜀，干脆别上我的床”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只有识时务才马马虎虎算得上个俊杰，赶紧起身道过“叨扰”，便匆匆打道回府去了。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舒护士长总算态度平和未加追究。其实舒护士长近一段时间见丈夫虽然查不出什么毛病，可是明晃晃的体力和精神每况愈下，尤其呛咳不断令人揪心自也焦虑不安。能有可靠的朋友同事请了他去散散心自然再好不过了。岂能管制过严横加干涉？所以尽管章松璟踏进家门带着一股酒气。舒护士长却也未予评论，只是关心道：“炉子上有热水，烫烫脚，洗洗脸，早点睡觉去！自己的身体要自己爱护。”
　　可是章松璟精力正旺，并不打算“独往梦乡为梦客”，陪着妻子吃完晚饭，又相帮着收拾漱洗，同入罗帐后自有夫妻间的床帏之乐！只是章松璟的表现久未如此不凡，舒护士长虽然严肃时满面寒霜，不过温柔处也有柔情万丈，通体舒坦的她无限关爱地抚着丈夫还算结实的胸肌道：“你这一阵子的精力下降十有八九是经历了甚的，虽然不记得了，但是潜意识还存在，所以老觉得不舒服！其实只要突破了心理障碍，你刚刚的表现就最能说明问题。你看你，这里好好的又贴了个甚的东西？我来帮你揭了！”
　　“揭不得！揭不得！”这周济膏药此刻在章松璟的心中可是救苦救难的神品。顾不得自己的指掌正享受着妻子玉体的美妙，赶紧收回来护住喉部道，“不是它的功劳，哪来你的表扬？你就一点都不曾觉得我今天不怎的咳了？告诉你……”章松璟便将吃刀鱼贴膏药之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最后说道，“不要看周伯同有时浮忒兮兮，想不到还有点真门道，真个是人不可貌想，海水不可斗量！要不是他，嘿嘿……刚才哪得可能让你……”
　　章松璟对着妻子耳朵轻轻说了句什么，惹得舒护士长娇嗔道：“油嘴滑舌，给你点颜色就开染店，真的这么灵光？”
　　“你看你，我甚的时候骗过你？再说我敢骗你么？”章松璟知道护校出身的妻子有点瞧不起“草头方子野郎中”，泼着个胆抱不平道，“我亲身的体会怎的可能有假？我已经好几个月都不曾这么轻松舒畅过了。周伯同说最多再贴一两帖就全好了。人家又不曾收我诊费，也不曾叮嘱我帮他做做宣传，我有必要帮人家说假的么？”
　　舒护士长既是科班出身，又扎扎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当上护士长的，自有一套护理真工夫。而心理护理也在她的护理工夫之内，自然明白丈夫的心理正回归正气。早知道这样刚才那泼凉水的事是决不会做的。赶紧道：“不揭不揭，和你开个玩笑你倒当真了！我怎的会不晓得偏方气煞名医的道理？况且周伯同在药房里钻研了许多年，肯定有他的一套，人家既然不肯收钱，那就等你有空了把他和祝老师请到家里来，好好谢谢人家！”
　　第二天放了学，章、祝二人又去了周伯同家，周伯同给章松璟换了膏药，并指着换下来的膏药中间一点乳白色液体道：“这就是拔出来的‘热毒之涎’，这下子你全好了，明天来不来换膏药都无所谓了，自己把膏药揭了丢掉就行！”可是第三天章松璟还是拖着祝志平去了周伯同家，周伯同正接待着一位“贵客”，却还是抽出身来亲自帮章松璟把膏药揭了下来，让章松璟看看清楚道：“甚的都没有了吧？你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好了。”
　　章松璟自也觉得喉咙里顺畅得很，道谢后开开心心回家去了。晚饭过后，祝志平却带着疑问又单独来找周伯同，问道：“章老师只是块心病，你那膏药上拔出来的热毒之涎是怎么回事？”
　　周伯同答道：“你授我的妙计要我假戏真做，我自然不敢有半点马虎，我就在膏药上弄了一丁点猪油，体温把猪油一烊就成那个样子了。祝老师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没害处的！膏药里我加入了金银花末和黄芩末，还有一点点万金油，清热解毒消炎很灵光的，章老师这下子肯定舒坦了！”
　　“那都是你周医师的功劳，妙手回春啊！”祝志平解了惑定了心，一时里情绪大好，不由得调侃道。
　　“应该是祝老师你的‘妙授回春’！要不是你授我妙计，章老师甚的时候回得了春还真难说咧！哈哈哈！”这功劳周伯同毕竟也有一份，眉飞色舞道，“的确是妙授回春！”
　　周伯同的欢笑感染了祝志平，也笑出了声来却又戛然而止道：“喂，晚饭前头你们尹主任来找你，是你的问题解决了吧？”祝志平痛快地笑过后，猛地想起晚饭前在这里遇见的那个老周家的“贵客”。
　　“解决了，解决了！”周伯同见祝志平提到自己的问题，更加的喜气洋洋，“辣块妈妈！他尹文彬以为可以作威作福，一手遮天咧！不给点颜色他看看，他还不晓得甚的叫青红皂白咧！辣块妈妈不开花！”
　　“这个姓尹的主任是过分了一点，不过么……”祝志平见周伯同又有点飘飘然起来，禁不住皱了皱眉头道，“你老周也要多检讨检讨自己！说一句不怕你生气的话，你那喜欢走偏锋的路子终究难成正果。只有以你本人的才气、刻苦，再配合中正之道，至于你努力的收获，小得也好，大成也罢，且放着不提，单就你一路走过的脚印，回首望去，才能够煦然、安然、欣然、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