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白天鹅事件

　　月月远远地望了望为灾民忙来忙去的郭太太几眼，掉转头准备前去调查郭家命案，一个她最牵肠挂肚的声音止住了她：“月月，月月，我是奶奶啊。”
　　郭太太忙得不可开交，抬起右手的袖子擦擦额头的汗珠时，才望见月月的背影；连忙叫唤月月，挤开人群，满身疲惫地向月月走来。
　　月月怎么舍得奶奶？奶奶这孩子般充满惊喜的叫唤不禁令她鼻子发酸。她伸手拭掉几滴刚刚溢出的泪珠时，才回过身来；郭太太已经来到她面前了，并紧紧握住她的双手：“我的月月啊，太好了，在这里就好，都怕你找不到奶奶，四处找奶奶呢。”
　　月月能感觉到郭太太的双手更粗糙坚硬了，望着郭太太劳累却慈祥的面容，心疼地说道：“奶奶，我没事！注意好身体，不要太辛苦了！灾民已经基本安顿下来了。”
　　“我怕累着你的清姐姐和陈馆长他们了，他们这些天起早贪黑，忙个不停，我辛苦一点没什么？”郭太太环顾四周，寻找阿清和陈天恩他们。
　　月月没想到奶奶如此体谅清姐姐，奶奶确实变化太大了。细问之下才知道奶奶和清姐姐和好了，这还要从昨天一次差点失控的混乱中谈起。
　　尽管地震无情，人间有爱，灵魂图书馆也把人性的复杂黑暗和光辉美好的两面性同时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是否一个人改过自新就能弥补他以前所有的错误罪恶呢？昨天那次差点失控的混乱就是源自于此。
　　如果没有这场翻天覆地的灾难，明丰还在那条脏乱发臭的船舱里贩卖罂粟花制成的毒品，俨然是高进和毒龙旗下的一个小毒枭。可他由于年少无知和被毒龙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自己贩卖的是毒品。好在地震让他辞去日进斗金的工作，马不停蹄地赶来灵魂图书馆，全心全意地帮助这些备受折磨的灾民。他乐于助人的品格传遍了整个图书馆，但他贩毒的往事也被一个向他买过毒品的熟客揪了出来。只不过在一部分人眼里，他现在的雷锋事迹不能洗刷过去的罪孽；而另一部分人却力挺他，毕竟浪子回头金不换，人无完人嘛。于是这两股意见相左的势力冲突导致了昨天的混乱。
　　“这小子贩毒，害人不浅啊！”这边零星一两声呐喊。
　　“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那边也零星一两声呐喊。
　　“打死他，打死他！”这边异口同声。
　　“原谅他吧，原谅他吧！”那边也异口同声。
　　明丰这才明白那份卖花的工作原来是贩毒，泪流满面地夹在两股怒气冲冲的人流当中，进退两难，羞愧难当。他的武功虽没有月月那般高强，不过逃跑绰绰有余。可他不想失魂落魄地逃跑，不想伤害任何人。如果自己的确罪不可赦，他只想让人们狠狠地惩罚他。
　　才一会，人们从恶语相向慢慢地演变成推推搡搡、动手动脚，大战一触即发。局面一旦失控，将难以平息下来，而且经历了这次触目惊心的地震之后，人们彼此互相伤害，无异于雪上加霜！
　　“放开他，我才是最邪恶的罪人！他还是个孩子，可我是一个大人，要惩罚他，先惩罚我吧！”阿清歇斯底里地重复呼喊着，自己在脖子上架一把亮闪闪的利刃，一不小心利刃就要刺破她的喉咙。她走向夹在众人中间的满头大汗的明丰，众人从中间主动给她让路，顿时鸦雀无声，只有她那歇斯底里的呼喊！
　　阿清目睹众人自相伤害，心痛不已，而且这一幕是发生在应用于桃花源理念的图书馆中。他不希望图书馆的桃花源理念毁于一旦，这会让支持桃花源的人们心碎，让陈天恩馆长自责难过；她希望人们互帮互助、宽容大度、友好相处！因为仅仅一个小小的暖心的举动，就可以改变人们的未来！
　　桃花源不外传经书记载：桃花源也许不只存在于人们的想象当中，它是宇宙随时可能发生的白天鹅事件，其实离我们并不遥远！白天鹅事件是什么意思？人们是这样下定义的：白天鹅事件是指出乎意料、难以预测、完全颠覆已有经验、特殊稀有、又能改变世界的重大历史事件。它和黑天鹅事件刚好相反，黑天鹅事件是造成负面反应，而白天鹅事件是造成正面反应。宇宙本是合理与不合理并存的世界，既然人们的日常生活允许黑天鹅事件的存在，那么茫茫宇宙中，难道不存在白天鹅事件吗？甚至是平行宇宙！
　　阿清坚定心中的理想，完全敞开心扉，对着令她心痛的众人，声如洪钟地控诉着自己的罪过：“我！曾经破坏别人的家庭，导致他们家破人亡！我曾经自私地把喜欢的人占为己有，咬伤他的脖子，还要让他与我同归于尽，害人害己！我没有完成父母的遗愿，照顾好唯一的妹妹小芳，连他恋爱几年的男朋友小伍，我都没见过，我不配做她的姐姐！我，不配成为一个诗人！我不配！我有什么权利什么资格结束阿枫的生命！啊啊啊啊——”
　　阿清控诉到最后，连连摇头，声泪俱下，嚎啕大哭，那把利刃随着她的恸哭一颤一颤的，一不小心就要刺破她细嫩光滑的肌肤！她这一番振聋发聩的忏悔让众人炸开了锅，几天相处下来，阿清尽心尽力地帮助灾民自然赢得众人的尊重；尤其当众人得知她还是一个心怀天下的诗人时，更加爱戴敬佩她，教导孩子们以她为榜样！没想到这一个榜样污点连连，众人岂能接受？
　　这时，陈天恩忐忑不安地冲进人群中，又不敢靠得太近阿清，生怕阿清乱来，只能好言相劝：“阿清不要这样，把刀放下，不要做傻事！”
　　“阿清，求你把刀放下，这不是你的错，不，不是你的错！你怎么可以把这些归于自己的错呢？我才是最邪恶的那个罪人！那个常常被人唾弃讽刺的郭太太就是我！那个见钱眼开、祸害儿子的老太婆就是我！那个逼死女儿、禽兽不如的老太婆就是我！我对不起儿子们，对不起灵灵，对不起小笑星。前不久我还和明丰一起贩毒，可我们真的不知道那是贩毒，请你们原谅他吧，他还是个孩子！”郭太太一面喊到嗓子嘶哑，咳嗽阵阵，一面朝着阿清和明丰走去。
　　周围一片哗然，议论纷纷，郭太太仍然迈着坚定又不稳的步伐。她这几天自愿为灾民一丝不苟地服务，也给灾民们留下非常美好的印象，阿清、明丰、陈馆长和她是最受灾民们尊重和喜爱的四个人，在图书馆中已传为佳话。人们何曾想她竟然是那个声名狼藉的自私自利的郭太太？害死儿孙，言传身教的儿子也祸害社会！她本可以回避不堪回首、丑态百出的过往，可以假装清高不认识遭她鄙视过的阿清，可以维持她在灾民们心中的完美形象。不是吗？世间多少人采取此番做法，不愿面对过去，和过去一刀两断，和过去的熟人一刀两断！
　　可她告诉自己不能那样做，虽然当她回忆过往时痛苦不堪，只是她明白自己不可以再欺骗众人，不愿目睹阿清再受到更大的伤害。她早想找个时间好好与阿清谈谈，并向她道歉，碍于这几天为灾民们忙上忙下，实在抽不出时间。
　　也许老天特意安排她当众忏悔，才可减轻她的痛苦。“扑通“一声，她重重地给阿清跪下。阿清哪里承受得了她的下跪，哪怕只是一秒钟。“啪”阿清把利刃丢到一旁的空地，赶忙用双手扶起郭太太：“郭伯母，快起来，这样不好！”
　　陈天恩和明丰也赶紧帮忙，可他们怎么扶郭太太，郭太太硬要跪在地上；即使把她拎起来了，她的双腿还要弯着也不伸直，一直收屈着，继续跪下去。对着阿清泪流满面地哭诉着：“阿清，是我伤害了你，也伤害了阿枫，是我硬生生地拆开了你们俩，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让你痛苦万分，就让我跪着吧，我不配得到你的原谅！”
　　不管郭太太做错什么，阿清都不可以让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给自己下跪；纵使与郭枫的分手曾经令她痛不欲生，但她从没真正地恨过郭太太。她明白郭太太只是浮躁贪婪的社会的畸形产物，内心非常可怜和同情郭太太。郭家出事以后，她牵挂最多的就是月月和郭太太了。
　　大家再三劝阻不成，没办法了，阿清只好也给郭太太下跪。当年她也曾经下跪，低三下四地恳求郭太太成全郭枫和自己在一起！现在她要求着郭太太不要自责，不要折磨自己！
　　郭太太没想到阿清如此宽恕她，这回不愿意了，一边焦急地推着阿清起身，一边心疼地说：“孩子，起来，你没有做错什么，错在我先！”
　　“郭伯母，你这样更令我愧疚，我们一同站起来，好吗？”
　　“起来吧，起来啦……”周围先是零星的几个人出声，一下子众人都齐喊着要她们起来，显然众人已经原谅了他们，也原谅了明丰。
　　陈天恩和明丰应众人要求扶起了郭太太和阿清后，众人纷纷离去，回到自己的位置。严峻的事态平息了，生活回到了正常的秩序当中。众人没有对阿清、郭太太、明丰的过错耿耿于怀，而是更加尊敬和爱戴他们，人与人之间相处更加融洽真诚，或许他们也想起了自己做过的错事，一笑泯恩仇了吧！
　　郭太太还在原地，双手握住陈馆长和阿清两人的一只手，并把两只手放到了一起，紧紧地握着，四只手滚滚发烫。郭太太虽没有明说，却用意明显，阿清一眼便知郭太太已经看出陈天恩深爱着她，有意撮合他们俩。
　　假如没有郭枫，或许她会喜欢陈天恩吧。毕竟陈天恩不仅有才有德，而且关心国家、关心民生，平时热爱慈善，这次救灾也倾尽所有。他既是阿清的师傅，也是阿清心目中陶渊明之外的又一个偶像。想来，阿清步入文学界已多年，说实话，才华横溢的男人数不胜数，但是陈天恩这样全心全意地关心国家、关心民生、抨击黑暗、宽容大度、身体力行的才子，实在少之又少。尤其当陈天恩把桃花源的理念应用于图书馆时，阿清更加钦佩陈天恩，陈天恩向众人诠释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桃源精神！
　　可惜在阿清心里，郭枫是她永远抹不掉的回忆，即使郭枫辜负了她，依然是她一生的挚爱，是她唯一的真爱！她选择从郭太太的双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低着头，躲闪自己不情愿的目光。
　　郭太太虽然产生撮合他俩的心意，也不能干涉太多年轻人的感情，便松开了手。
　　“枫儿，妈妈对不起你，看来这辈子无法弥补自己的过错了，现在我才彻底明白阿清那么爱你！”郭太太心里默念着，又不知不觉地想到与郭枫长相酷似的林宇。郭枫这辈子是无法和阿清在一起了，她寄希望于林宇和茉茉在一起。不知道这两孩子是否与她有缘，若是无缘，倍感遗憾；若是有缘，她可以帮他们照看未来的家庭和孩子。
　　茉茉脸色苍白、弱不禁风的样子惹人怜惜。郭太太非常想认识茉茉，也知道林宇是不会让她接近茉茉的。
　　其实郭太太给阿清下跪这一幕刚好被乔装打扮的林宇撞见，因为寻找桃花源碰上地震，因为不想让茉茉伤一毫一发，林宇竭尽所能地保护茉茉，自己却遍体鳞伤，幸好没有大碍。他带着同样乔装打扮的茉茉来灵魂图书馆，为身上的伤口消毒，简单包扎，领取疗伤的药物。
　　“这个老奶奶不是在桃花寺见到的那个吗？她做错什么了？”茉茉见郭太太向阿清下跪，有点害怕，缩在林宇身后。
　　“不是她，我们离开这里吧。”林宇拉低茉茉的连衣帽，盖住了她半边脸，不想让人认出茉茉，拉着茉茉的手急匆匆地离开了灵魂图书馆。林宇更害怕郭太太的下跪触动自己柔软的一面，郭太太是他的仇人，他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家仇，也不会原谅郭太太！
　　郭太太多少明白林宇记恨她的心态，但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只要林宇有什么难处，她一定会倾囊相助！
　　昨天这场始料未及的混乱，月月惋惜自己没有经历，她曾无数次想象奶奶和清姐姐化解彼此的恩怨的情景，当得知她们和好这一刻，她兴奋地流下了眼泪。
　　“月月，哭什么呢？好孩子，别哭！”郭太太用手掌抹去月月的眼泪，岔开话题道，“月月，阿达怎么不和你在一起啊！我以为你们俩在一起呢！”
　　月月心想自己堂堂卧底警察，与不正不经的阿达水火不容，怎么可能会和他在一起？不过她倒时常想念阿达，老渴望见到阿达啦，希望天天给他做鬼脸。月月不禁傻笑一声，又立马翻起白眼，忍住眼泪，对郭太太做了一个鬼脸：“我才不和他一起呢，他坏得很！”
　　“哪有啊，震后这些日子，他天天给图书馆赠送物资和药品，刚刚还送了一批生活用品呢？你没看见他吗？”
　　“没有啊。”月月不解地摇摇头。她疑惑自己来了好半天了，怎么就没看见阿达呢？
　　其实阿达早就看见月月了，隔着人群望了月月许久。明丰是愧对师姐月月和贺师傅，下次再向月月悔过，此时忙得焦头烂额，不方便与月月交谈；而阿达的顾虑是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月月接触过多，害怕被高进发现，出事连累了月月。因为化装给豺狼提供线报的那个线人正是他，他的线报上写着：郭家是黑社会利益集团拼杀的倒霉鬼，高进是罪魁祸首，且牵涉到警局和高官！
　　万万令阿达没想到的是，这张线报的纸条落到杨圣手里，更没想到杨圣派豺狼追查他这个线人是谁，却没有调查高进，黑白两道越来越迷雾重重。阿达身不由已，不能正常和月月谈恋爱，他最期待的事情便是月月回过头来发现他，然后给他做一个可爱的鬼脸。阴差阳错，月月回过头的时候，他已经失落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