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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十九

作品名称:土墙瓦屋      作者:杨月弯弯      发布时间:2016-09-07 18:24:18      字数:5905

  十八
  自从2010年那次丈量面积之后,崔家村就热闹起来。当年工作组还没有入户丈量完,就不明原因地撤走了。外面打工的人闻到了商机,纷纷放下手头的活回家盖房,一栋栋砖墙瓦屋一夜之间落成。白天不敢盖,晚上偷偷摸摸盖,村委一来,马上收工,人影不见,第二天,墙砌上来了,村委又来,又不见人影;第三天,梁挂上了,村委又来,又不见人影,第四天,屋顶瓦也已铺好,一栋房子基本落成。简单安装个窗户,糊弄糊弄,好像盖的不是自家的房子。墙也不粉,露出一块块红色的砖,简单安装个小门,小门上按上两个小小的铞环,一把小锁吊儿郎当挂在上面。
  就像当年没收擀炮竹工具一样,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村委浮皮潦草地在村上走一趟,大家都承诺,再也不盖了,最后,还是连茅缸拐子都盖起了房子。先是砖墙瓦屋地盖,后来没钱了,就土坯墙,茅草屋地盖。那段时间,崔家村田里的地皮被盖房子削了一层,头年的稻草成了香饽饽,烧掉稻草的人家后悔把稻草烧了肥田,就去有稻草人家去借;有稻草的人家就说,我家的稻草只够我家用啊,于是就去第二家去借。大家,就是这样疯狂地盖房子。
  最后,村委放狠话,凡是没有房产证的,一分钱都不补偿,还要你自己花钱拆。
  终于有所收敛,不过,家家户户基本上都盖的差不多了,没地方盖了。老巴子家也盖了六间,听说,借了不少债。
  2011年整整一年,上面没有人来提拆迁的事,问村委,说不清楚。村民们有的后悔,借钱盖了这么多空房子,有人感觉好像被耍弄了。
  春节,大家聚在崔文义家打麻将,又谈论起拆迁的事。
  “你们说是不是不拆迁了?”
  “你们不知道吧,听说原来县上的那个一把手给逮起来了,贪了好几百万。好家伙!说是他老婆在家什么事都不做,专门在家数钱。”
  “谁知道呢,不知道我们石桥镇撤县建市是不是真的。”
  “不管拆不拆,现在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以前说是到2000年,实现四个现代化,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这不实现了嘛,还超过了咧,人手一部手机。”
  “对噢,想当年,邓小平说要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老百姓还很委屈,说,难道让另一部分人饿死吗?看来这样做是对的哦。”
  “是咧,万好是我们这几个村第一个万元户。那时候,他家好风光啊,村里第一台黑白电视机是他家的,等我们买黑白的,他家买彩色的了。”
  “对对对,我记得那年夏天放暑假,播放《西游记》,一到晚上,他家挤得黑黑压压,鸡笼都给侠们站倒了,鸡飞的一家都是;大人们都忙着抓鸡,侠们还是看的津津有味。赵红大嫂气的第二天晚上不回家睡,把门锁着,到她家小百货店去了。晚上,侠们看不到《西游记》,怎么办?把她家大门下了,进家把电视开开。第二天,赵红嫂子回家,看到家里被侠们糊弄得一塌糊涂,气得一鼓一鼓。还好,大一点的侠们走的时候还记得把大门又上好了。”
  “那些侠们中,不会有你吧?”
  “我哪跟他们玩呐,我不带他们玩,他们都是小屁孩。”
  “是啊,那好像是八三年,还是八四年?”
  “二三十年咯”
  “大嫂,你可记得那年,我们到石桥小学门口摆小摊,被城管撵得跑几条街啊。就跟抓罪犯一样,非要把人抓到才罢手。”李凤萍一边织晓军的毛衣,一边说。晓军已经上了一所职高,是个大小伙了。李凤萍得抓紧在过年农闲时把毛衣赶出来,好让晓军下学期带去穿。晓军不要,说:“现在哪还有人穿手织的毛衣啊,老土。”
  “不要,就给你爸爸穿。”
  兰花说:“是啊,幸亏当时我茓进一个大嫂家的院子里,那大搜正在院子里晒瓜子,看我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吓了一大跳;我朝她摆摆手,指指我手中拎着的帆布口袋,打了个口型‘城管’,她立刻明白了,替我把院门拴好,叫我藏到她家鸡笼里。不一会儿,就有人敲门,问:‘有没有个拎着帆布口袋的妇女进来?’大嫂说‘没有’。城管就走了。她们对话的时候,我在鸡笼里听得真真切切的。大嫂说:‘出来吧,都走了。’我灰头土脸,一头鸡屎,从鸡窝里爬出来。晓军,不准笑!还笑!那大嫂也是摆小摊做生意的人,她晒的瓜子是她女儿放学回来,在石桥镇车站上,人家卖西瓜摊子前在地上捡客人吐出来的瓜子,回来大嫂在水里淘一淘,沙子捡一捡,晒干,放盐炒炒,就能卖了。她也到过小学门口卖过,五毛钱一小酒杯,被城管撵过。大嫂说:‘你一讲城管,我就明白了,不就摆个小摊,糊个口嘛,至于嘛,赶尽杀绝呀。’”
  兰花还没有说完,村里的几个小伙子已经笑得前仰后合,引来那坐着打麻将的人、站着看麻将的人频频把脸别过来朝这边瞥一眼,不知道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大大(晓军对兰花的称呼),不给你们摆摊,不在那里摆就是了,到别的地方摆。”
  “真是少年不知愁,在老街其他地方卖小孩玩具卖不出去啊,在学校门口好卖呀。特别是上学、放学的时候,我记得当时吹泡泡最好卖。那天,我跟你妈分头跑,你妈腿长,跑得比我快,几条街七转八转,就不见人影了。”
  “不是我腿长,是你奶太大了,坠着跑不动。”李凤萍打断说。
  “在晚辈面前讲这话,你也好意思呀——那两对人看追不上你妈,就一起来追我了,辛亏碰上那个好大嫂,不然,被撵上,我的东西全部被没收。那时候,你崔正大哥和崔好二哥两个都在上学,正是用钱时候;你还小,看人家吃这个也想要,吃那个也想要,我就和你妈在农闲的时候到镇上去摆摆小摊,卖卖小玩具,贴补贴补。玩具万一卖不掉,也不得腐烂过期,实在卖不掉就给你们玩。”
  “城管没收去的东西都怎么处理啊。”
  “谁知道,还不是他们自己分了。”
  “大大,你不是开过包子店吗?”
  “那是后来,觉得老是被撵也不是个事。”
  “那时候,大大要是认识童老师就好了,还可以到学校里面去卖。”晓军看了看童应权,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崔文义他们打麻将,一点也没理会到这边。
  “尽讲屁话,缘分没到,求都求不来;缘分到了,推都推不倒咧,我还是你大大和童老师的媒人咧。”
  “讲讲,快讲讲,难道妈妈早先就认识童老师?”晓军来了兴趣。
  这时,空气中飘来一股饭香,李凤萍似乎没了谈话的兴趣,不耐烦了:“小侠们听什么,快去问问你爸爸,中午吃什么,我来准备。”
  “吃麻将,你看我爸打得那么投入,还吃什么饭,几个清一色一吃就饱饱的了。”
  的确,麻将桌边的人都非常投入,没有人听到晓军的话。
  这就是拆迁前的崔家村。
  
  十九
  2012年春节刚过,拆迁办真的住进了村里,办公室就设在联合村村委。第二天,在崔家村召开了四个自然村的全体村民动员大会。每户来一个人,就在村委门口的小广场。所谓小广场,就是一块空地。要求崔家村各家准备两三条长板凳摆在空地上,自己的凳子,用绳子栓连着,自家派人保管。
  来的人每人领一本拆迁手册,然后随意坐到摆好的板凳上,等待开会。
  拆迁办主任叫王根宝,老家是巢湖市王家郢村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中等个头,偏瘦,小眼,不英俊,也不难看,听说是最后一批工农兵大学。这个王根宝大有来头,以后还会讲到他的。
  他原就是个农民,靠他父母的“一双筷子”得到了推荐上大学的机会,刚上大学的时候,还瞒着他农村的未婚妻。逢年过节的,还按照当地的风俗,请未婚妻来家里吃饭,一副并不在乎未婚妻农民的身份的样子。其实,他的父母早已知道儿子在学校谈了个城市姑娘,是同学,也是推荐上去的,父母是工人,吃商品粮的。但,婚事还没确定,所以啊,脚踏两只船,在农村这边也不拒绝,把人家拖了三四年。女方家着急了,一催再催,王根宝父母不得不说出实情。结果是愤怒的女方家带一帮人来推他家的房子,被王家郢子的王姓宗族拦住了,最后,还是把他家的猪圈和茅缸墙都推到了,才算解气,风波才算平息。
  后来听说,农村那个未婚妻嫁人后生了两个女儿,而王根宝在城里要的这个媳妇生的是个女儿,还不会洗衣服,不会带孩子。王根宝父母唠叨了几年,后悔了几年。
  王根宝说话语速很快,等他说完了,对着台下木呆呆的村民说:“情况就是这样,散会吧。”
  没有一个人起身,挪步,他很纳闷,又重复了一句:“散会。”
  还是没有人起身,挪步。
  “王主任,你刚才讲的听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个补偿法,你发给我们的小本子,我也看不太明白;你就直说了吧,是按人拆,还是按房拆?”屠户崔万好憋不住了,他站起来翻着刚刚领到的拆迁安置办法这本小册子说。
  “当然是拆房了,难道是拆人?”这回是王根宝听不懂屠户的话。
  “王主任,我来说两句。”崔文东闪了闪他今天特意梳的油亮亮的、三七开的头,站起来,“是这样的,大家听我说。被拆迁的每户按现有的户口本上的人数,每人分得四十五个平方;关于房子,只要有房产证的,按房产证上的面积回迁给你们,两者加在一起,就是你们得到面积;没有房产证的,只补充些材料钱;砖墙瓦屋的,每平米补两百块;土墙草屋的,每平米补五十元。具体的搬迁补偿事宜,在这个小册子的最后一页,有一个表,大家对照着,看自家能得多少,包括青苗费的补偿,也在表里面。”
  老巴子在人群中似乎听懂了崔文东的这些话。没有房产证的不补偿面积,虽然白费了那些砖与水泥,但毕竟是按人头来补偿的,早知道就不借债来盖房子了。她开始扳手指计算了,每人补偿四十五平米,她家八口人,可以分得三百六十平米;再加上她家原来住的那几间有房产证的破房子一百多平米,这样,她家就能分得四百多平米了,每套按70平米算,她家至少能分到五套房子。嗯,够了,够了,比起在外面东躲西藏,居无定所的日子,简直是睡着了都能笑醒了。想到这,她憋不住的那蠕动的笑意鼓鼓囊囊堆在嘴角,像是突然发现买的彩票中了奖,却不想让人知道,却又不知道怎么掩饰。
  “按人头分,要是当年,我也多生几个就好了,拼死拼活地干,还不如人家多生,超生几个。说是不给上户口,后来塞几个钱,不都给上了嘛!”李凤萍看见老巴子那得意的嘴角,愤愤地说。当然,她是说给兰花听的,老巴子隔着好几个人,没听到。
  “是的,当年故意把那个房子盖那么高,高出你家房檐尺吧尺,现在让她得势了,这是小人得福,祸害千年。”兰花撇撇嘴,一脸漠视。
  “那可不是嘛,她现在至少分五套房子,五个丫头一出嫁,就一个儿子,老两口想怎么住就怎么住,还能出租,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所以,人常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老巴子家在李凤萍家东隔壁,现在住的房子是九几年盖的。当年,李凤萍家翻的新房比她家的老屋要高,老巴子气愤不过,天天到李凤萍家嚷嚷:“东青龙,西白虎,西边人家不能比东边人家屋檐高。”崔文义也气呼呼地说:“你去找个风水先生来问问,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只有东边的人家不能比西边人家大梁(屋脊)高,北边人家不能比南边人家大梁高。我家在西,你家在东,一点不碍你家的事,你是在满嘴胡说,无理取闹。”
  一直到几年后,老巴子连生两胎女儿,就更认为是李凤萍家的大梁高出的缘故哦。所以,在九十年代末,老巴子和丈夫崔文海在连续生了三个女儿后,东挪西借,翻盖成现在住的房子。在上大梁的时候,崔文义也和她吵了起来。这回是崔文义不干了,老巴子家的大梁比崔文义家的高出一尺多。崔文义还把风水先生请来了。
  风水先生这个亦农亦神的职业一直在农村存在着,现在他们的生意范围局限在盖房、丧事,其他违法的事不敢做了。最多是人去世后,过头七,要扎纸烧陵,扎一个纸陵一般一千块;今年一直在涨,一千二的涨,一千五的涨,现在两千。死人的房子很漂亮:四合院,门口有两个门神,也有马,屋内有家具,现在用上电器了,电视机、电脑、手机,样样不缺。也许这个人在活着的时候,都没有见过手机是什么样。附属物越多,价格越贵。烧陵的时候,这个家的所有男丁,头上扎着白棉布,手里拿着铁叉,或是长把扫帚,或是铁锨,围着燃烧的陵顺时针跑十圈,再逆时针跑十圈,不断地呼喊:“快回家哟,嗬!快回家哟,嗬!”
  风水先生的生意都是口口相传,不敢明目张胆地打个招牌,印个名片。只见那风水先生站在老巴子家的大梁下,振振有词:“东西南北中,五种颜色,四个神兽和一个神灵。东为青色,配龙,西为白色,配虎,南为朱色,配雀,北为黑色,配武,黄为中央正气。风水四兽,实则是二十八宿,东方七宿,形似龙,为木色青,西方七宿形似虎,为金色白,北方七宿,形似玄武,为水色黑,南方七宿,形似鸟,为火色红。青龙若抬头,白虎落平阳,为大忌呀。”
  崔文义说:“你看,大师都这么说了,青龙若抬头,白虎落平阳啊。”他非要拆下老巴子家的大梁,要求和自家的一样高。崔文海不干了,卸下大梁,要返工不讲,还多丢面子啊!且又要多花钱。老巴子一个箭步冲到崔文义面前,挡住他:“我看哪个敢拆!”她那由于过度生育而发胖的身体在崔文义面前扭了扭,由于跑得急,紧急停下,她那双硕大而肥厚的胸脯在崔文义胸前弹了又弹,差点弹到崔文义打赤膊的上身。崔文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摆摆手说:“我不跟你讲,我跟你家文海讲。”
  “跟我讲也没用,我就这么盖了,怎么地了?这么多年,一直被压抑着,凭什么你一炮就打出个小子来,我家一连三个丫头?”崔文海不知什么时候手里拿着根棍子,穿过门前堆放的乱乱糟糟的砖头、木料,站在不远处的墙根下。
  崔文义一看这架势,要打架啊,赶紧叫李凤萍到大队把书记叫来。风水先生一看情况不妙,悄悄溜走了,事后还向李凤萍要了五十块钱。李凤萍后来经常埋怨崔文义:事情没办成,还倒贴五十块钱。
  书记没来,主任崔文东来了。崔文东和崔文海是没出五福(五代)的堂兄,和崔文义家这一房份虽是同宗,早已出了五福。李凤萍本想找张书记,可张书记出去了,不在大队,只有崔文东在哪里,没有办法,只好叫他来。
  崔文东叫崔文海赶紧把棍子放下,厉声说:“你想进去啦?(进监狱),你是盖房子,还是打架?赶紧停工,停下来。”
  老巴子不服气,晃了晃一身肉,掐着腰,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冲着崔文东吼道:“凭什么让我们停下来!”
  崔文东白了她一眼,对崔文海说:“你暂时停下来,我来找村委调解,等调解好了,你再盖也不迟,可听懂我说话的意思啦?”又转向崔文义说:“你也消消气,我们大队委会帮你处理好这件事的。”
  第二天,大队委几个人轮番来做崔文义的思想工作:你看,他也不容易啊,盖都盖了,要是拆了,又返工,又要多花钱,哪有那么多迷信?都是自家兄弟,抬头不见低头见,相互体谅;再说,事情闹到上面去,你也得不到好,法律上是不支持迷信说法的。他只要把和你家接口的地方,雨路做好,不就行了嘛。一笔写不出两个“崔”字啊。
  最后,这件事以崔文义妥协而告终。
  说来也怪,房子翻新后,老巴子又连生两个女儿。多年后,李凤萍每每看见老巴子家高耸的屋脊,就会似笑非笑地说:“再高又怎样,还不是五个丫头,命中注定,膝下无子。”一直到老巴子的小老汗儿子出世,李凤萍才断了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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