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睡神
作品名称:幽冥世界 作者:双双喜 发布时间:2016-09-05 14:50:17 字数:4848
去年的秋末,天气已经有了冷意,应了表姐的邀请,我们一家人到姨妈家小住了几天。姨妈家远在千里之外的江苏海城,依山傍海,倒是个好去处。
二十多年前我也曾去过,也是在那里第一次满足了我的心愿:看到了大海。
连云港的老城区新浦,机关单位都设在那里,是连云港市的首脑。真正的连云港却在海边新港,由新浦向东还得三十公里的路程。那时,二姨家住在新浦西大岭,大表姐还在港口工作,二姨便托付她上班的时候顺便把我捎带过去,让我自己去玩玩。
早晨,我和大表姐先坐了一个小时的公交车,然后步行了很远的距离,最后到了大表姐的工作单位。她指了指北边不远的一座山头对我说:“顺着这条路,向着那个方向走,就是大海。去。”
我跑向那里,心里颇期待,期待看到久违的大海。到了跟前,才发现刚才看到的那座山并不是很大,却很是雄伟,老红色的巨大石块都裸露在外面,山顶稀稀疏疏的长着几棵松树。一条不宽的马路像一把厉剑,直插海的中央,那头连着一个黑点,飘渺虚幻,朦胧不清。路北就是茫茫黄海,惊涛拍岸,耳闻汹涌的浪涛声,犹如闷雷,滚滚而来。路南却是一片人造海湾,碧波荡漾,宁静安逸,几条渔船零星搁浅在那里,阳光泼洒在水面,画出一道道清晰,炫目的光晕,颇似悠闲的渔家晚歌,很有几份江南水乡的味道。真可谓是一路分南北,景致两重天。
离我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海边小广场,我走了过去,见三五家小贩都支了简易货架,上面挂满了海星、海螺、贝壳串等等的当地特产。我还是对这条人工修筑的公路感兴趣,更想知道路的那头到底连接着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我决定爬上那座石头山,登高远眺。那座山没有台阶,也很少有人爬,我爬的极其艰难,攀着突出来的石刃,一步一惊险,终于到了顶峰。
我站在最高的巨石上,像征服者一样张开臂膀,高昂着头颅,眺望着北方茫茫的沧海,嗅着咸味的空气,一次一次的深呼吸。我把目光投向了东方,俯瞰着那条公路,它的连接依然是模糊不清,都隐藏在迷雾里,或者是低低的云彩里,也或者是弥漫的水雾里,越发显得神秘莫测了。那一刻,我好想徒步走上那条公路,然后顺着拦海大坝一直走到尽头,非看个究竟。但我还是犹豫了,因为我觉得那段距离肯定很遥远,我怕中午回不来,与大表姐中午见面的约定延误,那时候又没有手机,联系不上让大姐着急忙慌的也不是太好。所以那一次是始终没有成行。
又过了几年,大表哥开着车拉着我去了那条路,一直开到了尽头,原来,那里连着一个小岛,叫连岛。还有居民生活在上面,在那里还看到了成群的孔雀在路上旁若无人的踱着步,白色的石雕像或立或倒的隐藏在山凹里。大表哥还给我讲了许多关于这座小岛的故事,说早些年这条路还没有修好的时候,岛上的渔民们过着封闭的生活,生活必需品也是开了船到海对岸去采购。
如今再来,就少了看海的兴致,正当我们琢磨去哪里游览的时候,大表哥自告奋勇,说下午带我去渔湾玩玩……
我忙不迭失的追问他:“渔湾!好玩吗?”
他立马嗓门提高了八度,打了一个惊叹号,颇有信心的嚷嚷着:“乖乖!当然好玩啦!奇山异水,瀑布高悬。那水啊!是流得哗哗滴……有江北小九寨之美称啊……漂亮啊!乖”
大表哥是天生的大嗓门儿,喉咙沙哑,说出来的话好像都是喊出来的,即使是压低了嗓子说几句悄悄话,听上去也像是吵山架。那发起怒来,都是张飞长坂桥横枪立马,一声断喝吓退曹操十万精兵的架势。况他的言辞三份实事七份渲染,很有忽悠力度。
我想我是被他忽悠了,提起了我浓厚的兴趣,决定陪他去渔湾一睹风采,且当时的我竟有些迫不及待了,憧憬着他描述的仙山楼阁。按捺不住一睹为快的迫切,匆匆吃罢了午饭,我便驱车带着表哥向渔湾进发……
他打开车门,打算爬上副驾驶的座椅,可惜肚子太肥,努力了几次没成功,便两手伸进座椅底下,摸到推拉开关,狠狠的把座椅向后一拉,这才爬上座位;系上保险带,脑袋往靠背上一仰,嘴巴鼻孔共同发音,喷出一声惬意的嗯声,随即来了句:“乖乖,舒服。”
我上了驾驶位,系保险带,插钥匙,发动车,挂铛,打方向,踩油门……这套流程刚走下来,不过也就五六分钟,我突然听到了浓浓的鼾声。一扭头,见他躺在坐椅上,脑袋往后倚着,张着一张大嘴,晒着鼻孔。“吭吭”的自顾打起了呼噜……
我惊愕不已,这家伙睡得到快啊!
“大哥!喂!醒醒,你不能睡的,还得指望着你指挥路呢!”我大声地喊他。
“哎呀!直走就是了……”他有些不耐烦的微微抬了抬眼皮,又睡过去了。
如此,我反复叫醒了他几次,他的回答都是“直走”。最后,弄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好像显得我多事似的,干脆,向前开就是了。
到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原来的时候我会问他该怎么走,但现在我也懒得问他了,照他说的,直走就是了。
我正思索间,如雷鸣般的鼾声中突然冒出了两个字“左拐”,我扭头看他,他照样是闭着双眼,鼾声依旧。难不成是呓语?我正犹豫不决的时候,他语气坚定的又重复了一句:“左拐。”我不再犹豫,看来是铁定的左拐了。好在这个路口清闲,车辆稀少,左拐和直行可以同时行进。
我用惊愕的目光欣赏着他,上上下下打量着他,那一刻觉的他突然就变了一个人,腾云驾雾,好似神仙降临。这个可是个神人啊,睡着觉都能认路,我太小看他了。看来,我之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我们终于到了渔湾,大表哥也是睡了一路,我说“到了。”他揉揉睡意朦胧的眼睛,半睁开一条缝,慢腾腾的左左右右环顾一番,最后慵懒的伸了个懒腰,震耳欲聋的打了个哈欠,声音高亢的喊着:“乖乖!到了……这一路睡的,舒服。”
停了车,我们就向里走去。因为是淡季,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游客,甚至连守门人都不上班了。
进了风景区,向里走了有一段距离。“瀑布呢?”我左右张望着,问大表哥。
他也一副纳闷的表情,指着前面一处长满了黑苔的光秃秃的山崖大声的说:“乖!原来就在这里的,今年六月份我来过,那水是哗哗滴!我们还洗过脚丫子呢!瀑布,要下了雨才能有的……”
我有些心灰意冷,心想,这个季节哪里来的雨呢?
他似乎是发现了我的失望,给我打气:“山顶还有一个水库的,风景不错的,咱们可以到那里看看。”
既来之则安之,我说服自己再信他一次,他眼里的山顶水库,人间仙境会是什么样子呢?
继续上爬,好不容易遇到了几个登山者,我们寒暄打个招呼。在前方的一条岔路上,那几个人顺着一条向上的山路拾阶而去。大表哥带着我直走。大表哥把嘴巴贴到我的耳根,用手捂了一个喇叭形状,悄悄地说:“双喜啊!那几个人是傻b啊,上面那条路也是连着这条路,早晚得走下来……”
他骂人的所谓的悄悄话,从他的嗓门里喊出来,就像是农村的高音喇叭,逆风也能传出八里地。那几个人是听到了他的这番话,都回头怒目而视,好在他们都是外地人,没太明白当地的方言。
继续向上,他实在是累坏了,在一块大青石上坐了下来,突发奇想地说:“双喜,你自己上去看水库吧!其实也没啥好看的,就是一池子水……”
我已经是习惯他了,他就是这样,把火燎得旺旺的,回头浇你一泡尿,再把火烧起来,然后回头再浇你一泡尿。
我不禁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件事,也是大表哥带我出来玩,说带我爬花果山,一路上说了此山无尽的好处,说花果山是江苏省最高的山,山顶上有水帘洞,瀑布飞流,还有石猴的雕像,各种奇花异草,美不胜收。
直说得我心里痒痒的,暗忖,一定不错过此行,好好游览一番。谁知到了山门,他抬眼望望高耸入云的山顶,又瞟瞟千转百绕连绵不尽的山路,满脸愁容。
想必是害怕了,又开始打起了退堂鼓,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水帘洞就是一个破山洞,那水也基本枯竭了。那石猴的雕塑更没必要看了,山门处广场就有这样的石猴,不如我们就在广场转转,回去算了。
我心底暗自呵呵,其实我懂他的心情,他是害怕登山啊,亏他如此肥胖的身躯,怎么能经受得了百里登高的折磨?那一刻,我理解他的心情了。我们在山门广场转了转,也就打道回府了。
这次,我不听他的了,决意上去看看。
“我非要上去看看,已经快到了,你实在累了,就不要陪我了,在这里休息会儿等我吧。”我对他说。
他似乎是正中下怀,高兴地说:“好滴!你自己上去吧,我在这块石头上睡会儿。”说罢,他动作麻利地把外套铺在石头上,迫不及待的倒头就睡。
我慌忙制止他:“不行啊,这石头凉啊。”我话音未落,他早已是鼾声如雷。
我只好只身攀登了,踩着摇晃的石头台阶,身边是无尽的浓浓秋意,成片的红叶、黄叶、绿叶拥抱亲昵在一起,把山光水色渲染的仿如世外桃源。偶尔传来几声鸟啼,感觉空灵遥远,好似在头顶上,却又仿如在天边,我就怀疑是山谷的回声传来了天堂的妙音。只有脚底下青石板松动的声音是真实的,它们被我踏过,偶有松动的石阶,被踩的颠簸,咣当一声,又恢复了原状。
只消片刻,已至顶峰,山路一转,远远的,我看见那座水库的大坝了,就在我的头顶上。我迅速爬上这座南北走向的石砌大坝,极目远眺,但见一汪碧水趴在谷底,微波荡漾。
碧绿的水,蔚蓝的天,洁白的云,任何一种色彩都是清澈的,棱角分明的,它们交织着,缠绵着,组成一副唯美的三维图画。
即便是在山巅,仍然有无数的山头连绵起伏,遮挡了我的视线,只看见那悠闲的白云藏在山凹里,偷偷的贴近湖水的召唤,感受着她给他,或者她给他的温柔,呢喃。
最美的尚不是风景,是心情,诺大的一座山谷,只属于自己,这也是一种享受。
我一直留恋到黄昏,才打算下山。大表哥想是已经睡足了觉,山底下早就等的不耐烦了,不断地打电话催我说:“我都睡了两觉了,你怎么还不下来?”
我找个台阶坐了,点颗烟,慢吞吞的抽着。每一次吞吐,烟的香味,空气的清凉,以及各种花草特有的中草药的味道,都合并搅拌了,一起吸入肺腑,就像是喝着一磅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碳酸饮料,不想醉也得醉。
醉的不是酒,却胜似美酒,醉的是一种心情,一种独自品味的意境,此意境,也只有懂得此醉的人能身心感受。
大表哥的电话似乎要打爆了,我全然没有了欣赏的兴致,便循着另一条小路下了山。
到了山门,大表哥早就等在那里,车也调好了头,就等着我下来往回赶了。他发现我的身影,脑袋从车窗里探出来,一只胳膊伸在外面不断地摇摆,扯着嗓门大声吆喝:“双喜,这里这里。”山门前早就没有了人,他这一嗓子,竟然惊起了一群栖落在树丫的老鸹,扑棱棱的飞了起来,都四散开去。
我钻进了车里,打火、系保险带、挂档,打算送离合器的时候我把脑袋扭向了他,笑眯眯的看着他,用打趣的口吻说:“大哥,这次还睡吗?”他伸了个懒腰,识趣地说:“不睡了,都睡了一下午了。”我们驱车往回赶,大表哥果然是精神十足,难得的和我聊着天。也是,他都睡了一天了,也该精神了。
路过一个路口,远远的,他指着公路边左前方的一棵碗口粗的树对我说:“双喜,看到那棵树没有?”
“看到了,怎么了?”我问。
“你看看那棵树有什么不一样?”他说。
我定睛细瞧,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说:“看出来了,那棵树是歪的,还缺了一大块树皮,怎么啦?”
“我撞的……”他说。
“怎么回事儿?”我问他。
“开车睡着了呗。”不动声色地回答。
“喔。”我倒来了兴趣,“怎么回事?讲讲啊。
“乖乖”他来了兴致,在座位上扭了扭肥胖的身子,滔滔不绝的讲述他的光辉史:“从你表姐家出来,开车走到这里,我可能就睡着了。醒了以后,发现车从公路右侧斜插过来,撞到左侧的这棵树上,四轮朝天翻在绿化带里,车虽撞得稀巴烂,我却一点事也没有,万幸啊。唉!实在是睡过头了。”他干咳一声,继续说:“保险公司的人都跟我很熟识了,想赚我的钱,哼哼,门儿都没有。”语气中满满的都是得意。
我偷瞄他一眼,他说的话,我信。开车喜欢睡觉的人,估计车保的人员得派专员关注,提醒,管理吧?
那一刻,我对他只有崇拜,厉害,太厉害了,原来只是耳听为虚,现在我见到实体了
晚上,回到家,闲聊中我对姨妈提及了表哥开车睡觉的趣事。姨妈怒火中烧地说:“开车睡觉?这算什么?你大哥有一次骑着摩托车就睡着了,跟人家追了尾……”
彻底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