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就丈夫的责备，陈母想了很多，但归根结底无外乎将一事淡忘，或者说是想得太过简单。
　　“也是，而且问题还很大，主要是没有顾及到她的感受，毕竟她也还只是个孩子。”陈母自省地说，随即对女儿略表歉意地讲，“行，就按你说的办，周一至周五你教小孟凡读书学习八个小时，周六老陈总结半天，周日全天放假！”
　　“对嘛，这才对呢，劳逸得结合呀，著名教育家李大钊先生就是这么教育子女的。”陈曦微引经据典、娓娓道来。
　　“我们可比不上李大钊，但我们教育子女自有一套办法，而且还不赖。”陈父说。
　　“不赖不赖，只要这么定就不赖。”陈曦微逢迎着父亲。
　　“等等，先别高兴得太早，我的话还没说完呢。”陈母冷冷地说。
　　“没事，您说，我听着呢，只要您适才讲的话算数。”
　　“放心，一定算数。”
　　“那您说，您说，我洗耳恭听。”
　　陈母苦笑着微微摇了摇头，说：“虽然我给了你们休息时间，不过你要听清楚喽，周一至周六的休息时间你要陪在小孟凡身边，这是作为母亲义不容辞的责任。怎么玩我不管，但你不能把他弃之一旁，若是让我发现你没有按照我说的去做，你是知道后果的。至于周日，才是真正属于你的自由时间，因为不仅你爸休息，我也休息，我们可以帮你看小孟凡。”
　　陈曦微闻言，笑容顿敛，却也实在不好再去辩解或反驳什么，毕竟母亲的话非常有理。只是这么一来，自己的私人时间便会减少，陈曦微一慨，这或许就是作为母亲最可贵、最伟大的牺牲吧。
　　至于所谓后果，陈曦微是再明白不过的了，无非钱两上的制裁。母亲深谙于此道，一个人无论打算去哪里玩耍，没有钱是断然不行的，而母亲这么做也从根本上打消了自己独自疯狂逍遥的冷血念头。
　　“好，我答应您，谁让我是他妈呢。”陈曦微流露出的表情既不悲观无奈，也不愉悦从容，想必内心仍处在矛盾之中。
　　陈母心知肚明，毕竟曾经的自己也是这么熬过来的，但她并不打算劝慰女儿，因为她知道现在任凭自己怎么良言苦劝，女儿也听不进去。在她看来，这是女儿所要用心去学的一堂课，而且还是凌驾于任何学术知识之上的一堂课。
　　“知道就好，那么事情就此告一段落，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省着留在这儿打扰我们老两口的安逸享受。对了，别玩的太晚，而且千万别忘了，一定要回来住，特别是小孟凡，他在你们家终归不方便，是吧。”陈母说到后来不觉发笑，并有意无意地瞥了女儿女婿两眼。
　　“您什么意思？我怎么看着您笑，背后凉飕飕的。”陈曦微的确会打怵，因为小时候可没少领略母亲的笑里藏针。
　　“别害怕，我是你妈，有什么好怕的。”陈母宽解说。
　　“正常情况下是不怕，但我可是吃过您不少苦头啦，都留下阴影了。”陈曦微记忆犹新、耿耿于怀地说。
　　“只要你们俩不忘跟我和你爸之间的约定，肯定没事。”
　　“知道了，但打情骂俏总可以吧。”
　　“可以呀，所以我才让小孟凡住我这儿呀。”
　　“好了，我们走吧，出去逛逛，呆在这儿闹心。”
　　陈曦微牵着小孟凡的手，与赵小天并肩徜徉在园区绿地。
　　此时已是晚上六时许，但天色并未全黑，在此间悠然漫步的人很多，有长者，有中年人，也有小朋友。有的是陈父的同事，有的是陈父的故交或新友，还有一些则是邻居，而且也逐渐成为了赵小天和陈曦微的朋友。由于尽是熟人，赵小天和陈曦微便会主动上前打招呼。一些小朋友倒还好，但一些长者却拿他们开玩笑，其实也是善意的，“我说，你们两个什么时候结婚呀？”
　　对此，陈曦微只能是如平常一样回答，“等我大学毕业之后再说。”
　　“还有多长时间毕业？”
　　“一个来月。”
　　“哇，这么快？好家伙，这一晃可真快，老陈都快当姥爷了。”
　　“叫您说的。”
　　“咦，这小子是谁呀？”
　　“他远房弟弟。”
　　“哦。”
　　“您要是没别的事，那我们就到那边溜达溜达。”
　　“好，你们去吧，我这老人可不好打搅你们年轻人。”
　　“谢啦。”
　　陈曦微与父亲的同事别过，与赵小天对望一眼，尽量找个人少的地方呆着。
　　就这样，两人带着小孟凡来到一处颇为偏僻的角落，这里只有绿草和木制横椅。陈曦微坐下，心情亦格外舒畅。只是有一点，令她觉得烦闷。
　　小孟凡也随之坐下，对此自是一无所知，只管悠闲地晃着双腿，慨然此地之幽美。对于他来说，心中只有两种情怀，无尽的感激，以及忘我的学习。
　　但赵小天却深知陈曦微烦闷之根由，只是他并不想说什么，因为怕伤害到小孟凡那颗脆弱的心灵。而他现在所能做的只有陪他们坐在横椅上，心事重重地看着远处的假山和参天大树。
　　“爸爸妈妈，这地方可真美！”小孟凡情不自禁地赞叹说。
　　“还行吧。主要是你刚来，等你呆得时间长了些，这种感觉就会减少。”陈曦微淡淡地说。
　　“不会，就是让我在这里呆上两年，我还是觉得这地方很美。”
　　“真是个傻孩子。”
　　“正因为我傻，所以我才要学习呀。”
　　陈曦微很想告诉他学习不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智商，但她没有说，她觉得这些道理等到小孟凡上了学之后自然会懂。相对的，她的目光始终注视着赵小天，她忽然发觉赵小天的神情似乎比自己还要深沉、呆滞。
　　“喂，你怎么不说话呢？想什么呢？”
　　陈曦微的个性最是讨厌沉闷了，尤其是见到赵小天沉闷时，她可不想对着一块硬木过日子，那样便不会感到舒闲悠哉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赵小天懒散地说。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呗，谁挡你啦，真是的。”陈曦微显得很急，也很气。
　　赵小天露出一抹苦笑，说：“我在想事情。”
　　“想事情？我的事？”陈曦微神色渐缓，她知道自己的心事很难不被他发现。
　　“算是吧。”赵小天轻声说道。
　　陈曦微也像小孟凡一样，晃起了双腿。但与小孟凡不同的是，小孟凡是很开心的在晃腿，她则是很不开心的在晃腿，因为现在的她没有心情，所以只好靠这种不算费力的动作来排遣无聊，打发时间。她的怪癖在于一旦没有了心情，干什么事都会力不从心。
　　“我现在才不得不佩服你的高瞻远瞩。”陈曦微想了许久，然后竖起大拇指在赵小天眼前晃了晃。
　　赵小天明白她的意思，也晓得这个手势意味着什么，不禁微微一笑，说：“其实你也不用佩服我，这本是人之常情。”
　　“好一句人之常情！也许当时我真的是头脑发热啦。直到现在我才了解到，教育孩子不仅是金钱上的花费，更是时间上的消耗，哎。”
　　“所以我早就跟你说了，要你慎重考虑，可你就是不听。”
　　“你是在怪我收留他？”说着，陈曦微轻轻拍了拍小孟凡的肩膀。
　　赵小天不料她竟然把话讲得如此直白，忙低头寻觅小孟凡的目光，发现他的眼睛始终在注视着陈曦微，且令赵小天感到放心的是，小孟凡的目光中没有自贱和卑微，有的只是失落和茫然。
　　“怎么可以当着孩子的面讲这种话！你知道他得有多伤心吗？”赵小天从来不会对陈曦微发脾气，但这一次却真的忍不住发怒了。
　　陈曦微也知道自己的话太过冒失了，于是喃喃地说：“我也不想，但这就是实情啊。”听似道歉的话，却饱含着诸多无奈。
　　对此，赵小天竟无言以对，因为陈曦微就是这么心直口快，毫无城府心机的人。也许在赵小天看来，这种直白的冷刃远比痴醉酥麻的毒针使人痛快异常，只是会令人感到颤栗胆寒，因为绝大多数人更害怕的是冷刃，却非毒针。
　　“妈妈？您是不是觉得我是您的累赘？”
　　许久未开言的小孟凡终于讲话了，这个时候的他不再对周遭的景致赞叹抒怀了，毕竟眼下自己还没有资格享受它们给予自己的快乐和愉悦。
　　面对小孟凡直言不讳的询问，赵小天很想代陈曦微回答，但又觉得这样不妥，所以只好搂着小孟凡，目不转睛地看着陈曦微，静待她的答复。
　　“这个问题叫我怎么回答呢？”陈曦微搔了搔头皮，苦恼地说。
　　“实话实说呀。”小孟凡倒显得迫不及待。作为被领养的孩子，他要确认自己的位置，这本无可厚非。
　　“算了吧，我不想回答，因为即便我说了，你也听不懂。”陈曦微微笑着说。
　　“这……这算哪门子回答呀。”小孟凡急不可耐，“我说，妈妈，您倒是说话呀，我是不是您的累赘？要是的话，我这就走，我可不想打扰您。”
　　“反正都打扰了，也不在乎再多些日子。另外，你不是还叫我‘妈妈’嘛，既然我是你妈妈，你是我儿子，那么你打扰我，我也只能忍着啦。”说着，陈曦微抚摸着小孟凡的头，并俯身在他脸颊送上充满母爱的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