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想必他们直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那顿饭吃的是什么。赵小天吃的只是一碗牛肉面，而程勇面前的食物就显得丰盛了许多，不仅有牛肉面，还有羊肉串，生拌牛肉，以及爽口的凉粉和拌菜。
　　赵小天颇为奇怪地看着对面，何故在午休的时间吃这么多东西，却不明言。
　　“你看什么呢？”
　　这是程勇跟赵小天说的第一句话，也是他们之间说的第一句话。
　　“没什么，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要吃这么多东西。”
　　“这还多？我还觉得少呢。”
　　“我看你这身材保养得这么好，并不像是吃很多的人呀。”
　　“你是不知道，保养得好不好不看吃多少东西，关键是要看怎么保养。我跟你说，我每天都会去健身，至少两个小时，消耗可是非常大的。另外，这份工作真的挺累。”
　　“也许吧，因为我们的工作性质不同。”
　　“是啊，拉拢客户并不容易。怎么说呢，一切都是为了钱。”
　　赵小天十分欣赏这句话，这也使他起了攀交之心。程勇也不拒绝，于是两人互报名讳，便算是朋友了。
　　程勇其人非常好客，便请赵小天吃牛羊肉，还说不够再点。
　　但赵小天却拒绝了，他不是客气，实在是程勇都说了这些食物都要少了，自己又怎么能让朋友饿着呢。况且赵小天也听程勇说了，为了保持健身的效果，桌上的牛羊肉是不放盐和辣椒等调味品的，估计吃起来也不合胃口，干脆都留给他好了。
　　赵小天也把自己的心里话讲了出来，逗得程勇是哈哈大笑，并说：“你这人看上去挺沉闷寡言的，想不到也这么幽默。”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而我不想跟朋友板脸色。”赵小天淡淡地说。
　　“嗯，我懂，我懂。”程勇微微点了点头。
　　赵小天吃饭很斯文，碗里的面条几乎是一根接一根吃的。相对的，程勇吃饭却很暴躁，给人感觉像是好几天没吃饭了，大肉串两口一个，生拌牛肉三筷子一盘，待牛肉面降了些温，几下就解决了。
　　“你吃饭的样子我还是头一回见到。”
　　“你是说我的吃相不好看？”
　　“很不好看。”
　　“你知道我为什么吃饭这么快吗？”
　　“愿闻其详。”
　　“因为我的工作很忙，有时候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只有吃得快才能迅速填饱肚皮。当然了，还有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简短的回答令赵小天敬佩不已，这才是干大事的人该说的话！生活的根本毋庸置疑是食物，但食物只是延续生命的养料，却非生命的全部。想要生活有质量，还得有更高的追求，绝非食物而已，那么就应该把细嚼慢咽、享受酒馔的大好时光挤出来，用来做有意义的事。
　　“你的话很有道理。”赵小天颇为欣赏地说。
　　“我的话是挺有道理，但你做的事也很有道理。”程勇目光深邃地说。
　　“我做的事很有道理？什么意思？”赵小天不觉一奇。
　　“我不傻，我看得出来，你之所以吃饭慢是缘于习惯。讲道理，一碗普通的牛肉面又有什么好享受的，无非不是在吃饭的同时去想明白一些心事。”程勇对赵小天进行了精神层面和思想层面的双重解析，“这地方人很杂，但我要说的是，你绝不是一个甘心寄人篱下当文案的主儿，这一点我心知肚明，你也用不着装傻。”程勇悄声跟赵小天说，且极为反感对方那一抹笨伯愚钝、傻里傻气的虚伪模样。
　　英雄敬英雄，英雄惜英雄，当程勇看出赵小天绝非随波逐流的匆匆过客，当赵小天晓得程勇的与众不同、非比寻常，两人之间的感情瞬间得以升华，彼此已不再仅是认同，而是敬慕。对于彼此而言，认同是扶持，而敬慕则是促进，两个颇有渊源的男人就这样成为了朋友。
　　他们应该感谢彼此犀利的目光，识破英雄本色是至关重要的，不然便失去了可能这一生中最为要好的朋友。
　　当然，他们更应该感激的还有这家并不出名，但却整洁干净的小面馆，正是这个地方让他们得以畅叙心怀，开启了他们的友谊之路。
　　之后两人照常上班，关系也日趋无间。直到有一天，赵小天才知道原来程勇干的网络宣传工作只不过是兼职，而他的本业倒是跟自己有些渊源。一个法医，一个律师，两者之间还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
　　程勇并不想太多人知晓自己在干兼职，更不想太多人知晓自己的本职，那样会给自己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但他还是跟赵小天和盘托出了，就像赵小天跟自己和盘托出有朝一日成为律师的想法一样。虽说一年前的赵小天还只是进修阶段，但程勇相信赵小天一定能够成功，这也算是两人之间莫名的契合。
　　在随后的日子里，他们两个依旧把彼此的底蕴隐藏了起来，没有人能发现，也没有人闲到无聊伺欲挖掘，生活倒也怡然舒心。
　　但是，突如其来的一件事打破了这份静好。
　　晚上七点多，赵小天加班结束，他感觉非常疲惫，只想回家好好睡上一觉，因为明天还要苦干。有时候连赵小天都不免疑惑重重，何故每天都在加班？而且还是在事前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仿佛算上加班的工时才是正常情况下的作业工时。但他却什么都不能说，因为他知道无论问谁，得到的回答都只有一个，“想不加班可以呀，滚蛋！既然想干，就得加班。”
　　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这样的公司，而且绝大多数是私人企业，即所谓的民企。这家律师事务所就是民企，几乎每天都会加班，而且加班的目的只有一个，联系更多的客户。
　　赵小天知道，眼下的中国就法律意识而论，仍是淡薄的。虽说已有很多人懂法、知法，但正是由于懂法、知法，从而使得一些人在面对官司的时候，仍是会战战兢兢、退避三舍。究其原因，赵小天认为无非两点，一是取证时间太长，二是消耗过于巨大。这也正是大多数中国人不愿意打官司的症结之所在，哪怕自己亏了些，也会选择破财免灾这种软弱的方式，所以在中国才会流传这么一句话，“官司能不能打赢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肯定打不起。”
　　无论时间、精力、金钱，都是巨大的消耗与折磨。
　　这句心痛异常，蕴含极深的话，恐怕只有那些真正打过官司的人才能深刻了解。
　　既然中国人惧怕打官司，尤其是老百姓惧怕打官司，那么问题来了，律师事务所的客户势必不容易联系。但是令赵小天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律师事务所要主动联系客户呢？客户真的有需要，大可以来找律师事务所呀。
　　这个问题赵小天弄不明白，但有人能弄明白，这个人就是程勇。
　　但他不想就这个问题打扰程勇，因为他知道程勇不在律师事务所，他的工作很清闲，清闲到早在下午三点来钟就不见了踪影。
　　赵小天收拾收拾东西，然后照常回家。在他看来每天的工作，甚或包括加班，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这点滴的收获一般人是看不见的，只有他能，所以他才会特别开心，即便身心俱疲。而其他文案却显得非常不开心，因为他们只感受到了身心俱疲。
　　赵小天想要回家必须得走上两里路，然后再坐大约二十分钟的公交车。可就在他快到公交车站的节骨眼，他看到了程勇，程勇似乎在等候着自己。
　　“你不是早就下班了吗？又怎么会在这里呢？”
　　赵小天很奇怪，但更奇怪的是他看到了程勇凝重纠结的脸色，而他熟悉的程勇从不曾露出这副模样来的。
　　“喂，你怎么不说话呢？”赵小天又问。
　　“来，我请你吃饭，我们走。”
　　程勇撂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便带着赵小天来到附近一家环境不错的西餐厅。
　　两人在大厅找了个僻静的角落，面对面地坐下。赵小天无瑕赞叹这家西餐厅的格局、情调和装潢，也没在意程勇跟身材姣好的服务员都说了些什么，又点了些什么菜。直到服务员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离开，程勇长舒了一口气，随后从兜里拿出一盒烟，自己抽一根，递给赵小天一根。
　　“不用，你应该知道，我从来不抽烟。”赵小天摆了摆手说，“对了，这里让抽烟吗？”
　　“我也不清楚，所以我才要问服务员，她说可以。”说着，燃起香烟，抽了起来。
　　不想就西餐厅的格外宽容说些什么，虽然他看到的是比较冷清的大厅。他只是直截了当地问程勇，“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看出来了？”
　　“只有傻子才看不出来。很遗憾，我不是傻子。”
　　“也是，认识你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请你吃一顿饭，今天冷不防请你一回，你一定会认为我有要事相求。”
　　“别扯没用的，有话就说，只要你还拿我当朋友。”
　　“那好，我也不隐瞒了。”
　　程勇正欲启口，却被上菜的服务员给打搅了。只好等菜肴上齐，程勇这才嘱咐服务员在自己没有任何要求的情况下不要影响自己和朋友用餐。服务员理会得，微笑缓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