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赵小天很早以前就晓得这个朋友是个极其好慕享受的人，以前虽然没有现在这么好的经济条件，但他依然打扮得像个花花公子。诚然他也有这个资本，毕竟面容清秀，身材颀长，而且还有一身腱子肉，慢说女人，就连自己这样的男人都不得不赞叹他之帅气健康。
　　若赵小天没记错，但凡有应酬或是娱乐节目，好友从来讲究排场，要不就去大气舒适的地方，要不就干脆拍拍屁股走人，哪儿也不去了。
　　当时有很多人不理解他的行为和想法，都觉得大家伙聚在一起，主要是氛围，开开心心、热热闹闹、一团和气就行，小店小铺也无所谓，而且还能省下不少钱。同是作为基层工薪阶级的，犯不着充当冤大头，让那些虚抬高价的所谓服务至上的场所给宰了。
　　这其中就包括赵小天，他也无法认同好友的这种挥金如土、花钱大手大脚的做派，或者说是坏习惯，亦如其他人一样，称其为“装”。
　　“装”，绝大多数是贬义词，确切地说是贬义字。但区别于其他人的是，赵小天从来不当着他的面讲“装”这个字。而且赵小天属于是“海纳百川”性格的人，他从来不去评价别人的是非、善恶、好坏、对错，毕竟人家既然愿意去做，那么就一定有人家的道理，自己则是无权干涉的。
　　一个“海纳百川”的人，加上一个“无比自我”的人，两者就在这样的潜移默化下成为了朋友。
　　其实无论“海纳百川”的人，还是“无比自我”的人，其本身都是有着明显之缺陷的，尤其是性格和思想上。但两者之间却又出现了一个交汇点，即互补作用。况且赵小天并非真正意义上毫无主见的人，虽然他不去评价别人，但是会格外审视别人。至于他的朋友，倒也不是个固执己见的人，他之所谓固执，无非是对于享受的苛求，尽可能地在现有的条件下满足自己。另外不得不说，这两个人在成为朋友之后，彼此无话不谈，那感觉简直比孪生兄弟还要亲密无间。
　　其实要说起他们为什么能够结为朋友，甚至可说是挚友的根本原因，在此我不妨再对诸位读者赘述一二，免得又说我事无因由，无端端地添加了这么一个对孟令军老人的事起着至关重要之作用的人物，同时也是对本文起着至关重要之作用的人物。
　　赵小天这个朋友名叫程勇，但凡认识他的人都会戏谑地称呼他为“逞勇”，取“逞强”、“好勇”之意，倒也轻佻写意。而程勇对此也不气恼，笑笑罢了。
　　其实他并不逞强，亦非一勇之夫，至少赵小天认为他不是这样的人。相反他不仅不逞强，而且还相当勇敢，仅仅二十六岁的他便已经是当地司法界小有名气的法医了。顾名思义，法医不仅要面对活人，譬如对峙刑犯，鉴定伤残，配合案件的侦破。而且有时候还要面对死人，无论检测还是解剖，从而得到死者确凿的身份或是死因。这些对于还非常年轻的他来说，早已驾轻就熟了。
　　这种在普通人看来毛骨悚然，而且还颇为晦气的工作，他不仅干得是得心应手，而且还乐此不疲。按他的话说，跟犯人或死人打交道可以让自己学到很多东西。
　　但有一点不同于人们所认知的法医，他虽然非常喜欢现在的工作，但他却并不是一个安于寂寞和孤独的人，以至于在工作之余他会去找很多事情做。除了每天花费两个小时到健身房锻炼身体之外，其余时间都在为钱而操劳。这可能也是在世之人每时每刻、无时无刻不在重复做着的事。
　　也不知怎么，程勇的业余时间非常之多，很有可能是这座城市的犯罪率过低的缘故。诚然也有可能许多犯罪都像是孟令军儿子、儿媳妇那样，成了无头案。
　　可不管怎么说，这些东西跟程勇毫无关系，他只管保证手机始终开机，二十四个小时待命就是了，有案件就出勤，没案件就去做别的事。在他看来他的工资待遇并不算高，所以他务必得积累财富。虽然在普通基层百姓眼中他的工资待遇，及其潇洒的生活是可望而不可求的，然而他又怎么会俯瞰芸芸草芥呢？程勇的眼光一向很高，这也是梦想成为有钱人所应该具备的心态，炽热且高冷的心态。
　　程勇和赵小天在一年前相遇在一家私人律师事务所，这也是他们之间友谊的开始。
　　那个时候赵小天还只是个工资低微的文案，所做之事无非整理整理文件，顺便了解了解相关的案情。前者是他的职责，后者则是他的野心，为将来能够开设一家属于自己的律师事务所精心准备，夯实基础。
　　赵小天有雄心壮志，只是他的雄心壮志始终是藏匿于心底的，以致在当时没有人知道他已经报考律师证了。在没有达成所谓理想或梦想，欲望或野心之前，赵小天从来不会对任何人讲空泛的豪言壮语，甚至包括家人，抑或喃喃自语，他就是这样的人。
　　正因为这样，律师事务所里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们才会认定赵小天只不过是个拿着大学文凭的落魄学子，打杂维系温饱而已，便将一大堆本该需要自己去准备的文件或是与案件有关的东西全部交给赵小天处理，这样也节省了好些体力和精力。
　　与此同时，赵小天既不诉苦，也不叫屈，一切学习的机会他从来不肯放过。按他的话说，哪怕挨累也是值得的。
　　就这样，律师事务所里的很多人都拿赵小天当个傻子耍，繁重琐屑的杂务全都交予他去处理。对此，赵小天不以为然，只要能干动，就照单全收，只管一如既往、夜以继日地埋头苦干。
　　不得不说，在那个阶段里，赵小天学到了很多，社会上的学问自要比校园里的学问要高深许多，这也是岳母大人的醒示。只是以前的赵小天还很懵懂，但经过了那段苦日子之后，赵小天才真切地感受到了岳母大人所言之精辟，自然受益匪浅。
　　由此，陈曦微本来很是气愤，甚至在看到赵小天黑眼圈之深，面容憔悴之极，竟不禁谩骂律师事务所里的人通通是自以为是、慵懒无比、残害丈夫的小人、王八蛋等等激烈之言辞也收敛了许多。因为她看到了赵小天的笑容，仿佛苦尽甘来的笑容，敢情母亲的话没错，他得到的远比付出的要多得多。
　　至于程勇，他竟然也是这家律师事务所的工作人员，不过区别于其他正式员工，他其实只是在这里做兼职的。
　　他的工作在外人看来十分清闲，至少赵小天是这么认为的，因为好像除了真正意义上的勤杂之外，就他没有颐指气使找过自己的麻烦。
　　那么他又是干什么的呢？无非是用尽一切能用的资源在网上给这家律师事务所造势、做宣传、打口碑，使这家律师事务所能够获得更多需要法律援助的各个阶级的客户的青睐。
　　起初赵小天跟程勇并不熟，甚至在一天到晚的工作期间里连话都说不上一句。这主要是由于两人的工作性质不同，赵小天很繁忙，而程勇则很舒闲。但赵小天却非常清楚，程勇的工作并非自己看到的那么舒闲，反而很累，只不过程勇累的不是体力，而是心血，因为他要在除吃饭、如厕以外的时间里坐在电脑前整整一天。
　　虽是工友，但宛如两条平行线一般毫无相交之可能的两个人总算是得到了这么一个相交的机会。
　　那是某一天的正午，午休时间的他们巧合地在一家门庭若市的小面馆里相遇了，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吃午餐。
　　这家面馆的抻面可谓一绝，自是引来了无数食客的垂涎。但与往常不同，那天也不知怎么了，食客特别多，多到一米见长、一尺多见宽的小小的餐桌上都要挤上三四个人吃面。
　　但程勇并非普通客人，至少他是不能忍受同两三个陌生人坐在一起吃饭的，这也算是他之非比寻常之处吧。这一天他很想吃面，而且很想吃这家面馆的面，所以他只好等待，等待空桌的出现，哪怕他也知道自己短暂的闲置更像是在同偌大的面馆里进餐的人闹不愉快，可他还是愿意等，直到空桌出现。
　　赵小天的运气就比他好些，当程勇刚刚坐下，赵小天也瞅准了这张桌子，随即也坐了下来。
　　程勇很想赶他走，但随即发现坐在自己对面的人颇为脸熟，稍加记忆，敢情是工友。可即便如此，程勇心中仍是诸多不快。他就是这个脾气，稍不遂心意便会生气，尤其是在关于吃喝玩乐等享受的大事情上，那是绝不能含糊的。
　　不过也没办法，谁让自己今天突然犯病了，就想吃这家面馆的面呢，索性只好忍耐。毕竟一走了之的话，自己之前因等待而花费的时间可就全都白费了。另外还有一点不得不说，在今天这个日子，想要独自一人霸占一张饭桌是根本不可能的，既然不可能，倒还不如对面这个人自己认识，也好过换成那些吃起面来吐沫横飞、汤汁漫天的粗俗的食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