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小孟凡倚靠着陈曦微，目光始终不离陈母。他忽然发觉这位风华绝代的大美女并不似父女之前讲的那么严厉，看起来还是挺温柔、挺贤淑的，竟不觉痴然。
　　陈曦微仍然不知母亲话中弘邃，又问：“您究竟想说什么？”
　　“你还没听懂？”陈母愁煞。
　　“不懂。”
　　“我们老两口闲置家中索然无味，唯读书、看报以为乐，这么说你总该懂了吧。”
　　陈曦微细一品咂，不禁浅笑，“敢情你们是想抱孙子啦。咳，难怪颠来倒去，总是在说闲着没事干，闲着无聊。要说你们也真是的，既然这么想抱孙子，为什么不早点儿让我和小天结婚呢？”
　　“你是不是傻，早点儿让你们结婚，一旦你真的怀孕了，而且小天又不要你了，你说你又该怎么办呢。再者，你还在上大学，别人又会怎么看你。”陈父晓之以理地责备说。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只知道小天是不会离开我的。”陈曦微坚定地说。
　　“是啊，以前我们不敢肯定，现在肯定了，但是晚了。”陈父轻叹一声。
　　“其实我早就跟你们说了，小天这人真挺好的，起码对我挺好。”陈曦微说着说着，不禁面如红潮。
　　“你呢，也别总是盲目夸奖你的小天，我们这么做也有我们的理由。首先，当时的他什么都没有，当然了，现在他也什么都没有，不过呢，他现在正努力地争取。可当初我们怕一旦你们结婚，他只管吃软饭，那么不光他彻底颓废了，你们的家也彻底颓废了；其次，我们也在观察他的人品，我们给了你们同居的机会，虽然小天之前跟我们有过承诺，但承诺能否阻止一个男人的兽欲，我不知道，但至少就现在看，他的人品还真挺不错，毕竟他并没有忘记他的承诺；最后，我不得不多说一句，你之所谓晚了两年，在我看来并不算晚。你知不知道，在这两年里小天给了我们很大的启示及尊重。作为长辈，我并不想承认年轻人能够有资格让我表示尊重，但他做到了，所以我并不认为这两年的时光白白荒废了。所以，我跟你说，如果两年前你们就结婚了，我不认为他能像现在这样让我尊重。”
　　陈母举一反三的陈辞，令陈曦微不得不拊掌叫好，虽然她并没有鼓掌，但她心中对母亲的理性分析还是甚为佩服的。她知道自己对于赵小天的爱近乎盲目，而过分的盲目是否真的能换来彼此的挚情，陈曦微还真就不敢断定。所以，当头昏脑胀、热情盲目地追随蓦地遇到了冰冷的理智的调兑，也许才是最适合不过的温度，所以她万分感谢父母的把脉和控制。
　　“当然了，我们这么做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倘若他真的与你媾合，我们也的确没什么办法，到时候你再寻死觅活的，我们就更加无所适从了。”陈父道破内中之关键。
　　“所以你们也在赌？”陈曦微明知故问。
　　“没错，我们也在赌，赌他的冷静能否盖过你的热情。”陈母长舒一口气，似在后怕。
　　“但你们赌赢了。”
　　“是啊，我们赌赢了。”陈母嘴上说得很轻松，但后怕的思绪仍未停歇。
　　“人生本就是一场赌博，我们虽并非赌棍，但我们却深陷其中，唯有一赌。”陈父仿佛哲学家一般，讲出一句颇有哲理的话。
　　陈曦微忽然不说话了，她是否觉得父母在这件事情上并没有重视过自己？也许是，但陈曦微却并没有责怪父母的意思，毕竟她清楚当时的自己像极了棋子，完全成了失了魂魄的幽灵，只顾围绕在赵小天这座小山丘，不息不止。
　　“当时的我真的很傻，是吗？”
　　陈曦微毫没缘由地讲出这么一句话来，但陈氏夫妻却并不认为这是句废话，他们听出了这句话里所包含的诸多意蕴。有对自己盲目痴迷的思考；有对自己无尽追逐的悔恨；也有对父母醍醐灌顶之解析的感激；以及如父母所说，对赵小天冰清玉洁、心坚志诚之高贵品格的无上尊敬。
　　“你呀，怎么说呢，还真挺傻的，倒也不怪你爸说你。不过呢，我不得不承认，你傻人有傻福，你这丫头的运气真的很好，找到了小天这么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丈夫。这一点跟我一样，随我。”陈母笑呵呵地说，还不忘起身钻到丈夫的怀里，对着丈夫那张并不显老的面颊深情一吻。
　　陈父欣然澎湃，遂一把搂住娇妻，随即也还了一吻。二老动情，显得无比亲昵。
　　老两口相互一吻间，打破了一家三口对于往事的纠缠。毕竟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没有谁因为这场看不见的“豪赌”而伤害到谁，相反更印证了彼此的情义，虽然过程似乎有些阴冷，但结果却是再圆满不过的了。
　　就在父亲深吻母亲额头时，陈曦微不免惊呼，“喂，你们俩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像年轻人一样啊，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呢。”
　　“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会更加年轻呀。”陈母欢喜非常地说。
　　“就是就是，年轻的时候我们这样，现在我们还这样，这说明我们两口子的感情好。”陈父也说。
　　“嗯，对，对。所谓感情，就得靠彼此的热忱来滋润，不然日子久了，任凭当初再怎么海誓山盟，也是会断的。”陈母作小鸟依人状，享受着丈夫带给自己的温暖和幸福。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陈母无意间瞥见了痴痴瞧着自己的小孟凡，忙问：“丫头，这小子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
　　陈曦微抿嘴笑道：“还能怎么，还不是被您老人家的绝世美貌看痴了。”
　　“啐，少胡说八道的！真想不到，你连老妈我的干醋也吃。”陈母揶揄说。
　　“谁让我俩一起出门，陌生人都会说我们是姐妹呢。”陈曦微不由得撇了撇嘴。
　　“哈哈，你不说我都险些给忘了，还真有这么回事呢。”陈母甚为自豪。
　　“怎么没有，我可都记着呢，次数还不少呢。”年轻貌美的陈曦微竟然在母亲面前丝毫提不起关于貌美的自信心，唯一令她感到欣慰的恐怕只剩年轻了。
　　“是，你们成了‘姐妹’。我可倒好，跟你们在一起呀，我还是‘父亲’。”陈父忽然插了一句。
　　可就是这么一句，使得同为美人胚子的母女不约而同笑开了花，她们已许久未闻只属于他的冷幽默了。
　　笑罢，陈母畅然，“我说老陈啊老陈，我以为你沉默寡言了好几年，已经忘记怎么讲冷笑话了。不想，嘿，风采依旧。嗯，风采依旧。”
　　“我也好久没听父亲讲笑话了。要不，当着孙子的面，您再把当年俏皮小生的风采演绎一遍？”陈曦微鼓捣说。
　　“我看行。老陈，不妨你就把当年追求我的真本事再拿出来，给他们展示展示，也好让小辈儿们开开眼。”陈母亦在怂恿。
　　“拉倒吧，好汉不敌当年勇，现在的我可再没那个劲头了。”陈父竟然打起了退堂鼓。
　　“合着把我追到手之后就装箱封存了？你也真是的，忒没劲了。”陈母取笑说，却亦在怂恿激将。
　　“无论你们怎么刺激我，我也不会受你们的挑唆。对了曦微，我和你妈的心意我想你能明白。”陈父转头对女儿说。
　　“嗯，明白了。”陈曦微随后一应。
　　“无论别人对你是好还是坏，首先你要活出你自己，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才不枉为人。”
　　父亲的话陈曦微理应牢记。其实不仅是陈曦微，还有那个神智已经清晰的小孟凡，他也有所感悟，爷爷的话是不错的。
　　就这样，小孟凡已然得到了爷爷奶奶的认可，成为了这个家庭的一员，从此也摆脱了旧日的痛苦和伤感。但是，有一样却令小孟凡无法坦然释怀，那就是爷爷还得住在那所简陋、破败到快要坍塌的所谓房子里。他晓得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陈家可以答应收留自己，却无法收留爷爷，所以这件事他并没有跟他们说。
　　其实也用不着小孟凡跟他们说，赵小天早在陈曦微和小孟凡回家的途中就已经给陈母打去了电话，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以及自己和陈曦微的想法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地讲予陈母听。他知道老两口迫切希望自己和陈曦微能有个孩子，也好让他们并不算暮年的生活多一些欢快和朝气，小孟凡也的确能够弥补这块小小的缺失。
　　果然不出赵小天之所料，陈母竟一口答应了，甚至连小孟凡的模样、性格、脾气都没有详加询问，可见陈母是多么信任赵小天啊。
　　这也让赵小天免去了一块心病，从而得以一心操办老人眼里的要事。
　　至于那个老人，赵小天也只能是尽自己的微薄之力给予帮助，并非官司上的，而是生活上的。官司上的赵小天似乎可以信手拈来，且毫不费力。但生活上的，赵小天实难周全种种琐屑杂碎，唯有尽力为之。
　　“你叫孟凡，是吧？”陈父喝了口妻子递到嘴边的茶水，然后问道。
　　“嗯。”小孟凡点头应是。
　　“为什么起这个名字？”陈母问。
　　“我不知道。”小孟凡诚恳地说。
　　“‘孟’同‘梦’，想必他的父母希望他做个普通人吧。”陈父给出了自己的解释。
　　“他姓孟。”陈母说。
　　“是啊，正因为他姓孟，才会有这个谐音。”
　　关于文学方面的知识，或有关文字方面的知识，陈母从来不跟丈夫打嘴仗，他总有千万种理由证明自己是有道理的，就像丈夫从来不就数理跟自己打嘴仗是一个道理。
　　“别问这些没用的，老爸，您现在唯一要做的就一件事。”陈曦微插话。
　　“想办法让他上学？”陈父说，“这还真挺困难呢。”
　　“有什么困难的，我相信您肯定没问题。”陈曦微说。
　　“你这是要让你老爸找关系呀，这么一来你可就成了千古罪人喽。你应该知道，你爸从来不托人情办事。”陈母说。
　　“我也不想，但是……总不能不让他上学吧。”陈曦微显得忧心忡忡。
　　“好吧，我尽量想办法。”陈父想了一想说。
　　“这可真是太好啦。”陈曦微乐不可支。
　　“等等，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你最好打电话给小天，让他把这小子的户口本带回来，我可不想因为这件事坏了我这一世之清名，拿他的户口给他办入学，这也是最好不过的办法了。”
　　“行，依您，我这就给他打电话。”说着，陈曦微忙拿出手机拨通了赵小天的手机号。
　　陈氏夫妇看着女儿急不可待的样子，再瞅瞅小孟凡跃跃欲试的表情，不禁对视一眼，心中一慨，“原本清闲的生活非觉得没意思，这下可好，不得清闲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