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但星光仍格外耀眼，夜如白昼，加之徐徐暖风肆意轻抚，给人以舒爽的感觉，却无一丝寒意。
　　空旷的烂地，拼凑的石椅，各怀心思的三个人，场景虽无味，然别有一番意境。
　　尤其是陈曦微同小孟凡讲的话，更是使人心中温暖，特别是小孟凡，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唯有怔怔然呆立于原地，任由陈曦微以母爱般慈祥的拥抱荡涤自身的苦闷与惆怅。
　　“怎么不说话了呢？难不成这一会儿工夫就变傻了？”陈曦微在面对小孟凡时，脸上始终挂着甜甜的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小孟凡缓了缓神。
　　“是不是我这个新妈妈没有你原先的妈妈长得漂亮呀。”
　　“哪有！”小孟凡忙加解释，“我可没这个意思。姐姐，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是……你又怎么能当我妈妈呢。”
　　“为什么不能？是我太年轻，没什么可以给你的？还是你觉得我没资格，不配做你的妈妈？”陈曦微的言辞已颇为激烈。
　　“姐姐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会，又怎么好意思当你们的累赘呢。”小孟凡显得很卑微，不得不说，之所以卑微乃缘于自卑心理在作祟。
　　“傻孩子，你可真是个傻孩子。每个刚刚出生的，或才几岁的孩子都会是父母的累赘。正如你说的，他们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会，难道做父母的就能忍心抛弃他们？或是干脆全天下的夫妻都不生孩子了？抚养鞠育孩子本来就是作为父母的天职嘛。正是因为这样，人类社会才能得以延续呀，你个小笨蛋。”陈曦微以自然主义的人道情怀讲着客观且真实的想法和规律。
　　“你说的我都明白。”小孟凡好像心里一直有个隔阂没有冲破。
　　“既然你都明白，又为什么不能喊我一声‘妈妈’呢？”
　　“因为我不是你亲生的。”小孟凡万分痛苦地说。
　　陈曦微恍然，她十分理解小孟凡的怀疑和思虑。想了片刻，随即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向你保证，即便将来我有了亲生骨肉，我对你的疼爱也不会因此而减少半分。”说完这话，她不由自主地向赵小天望去。
　　其实不光是陈曦微，小孟凡也在同一时间注视着赵小天。因为他们都很清楚，光“妈妈”给出承诺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表示支持才行。
　　作为未来一家之主的赵小天，对此事一定要有自己的主见和决断，而且这个主见和决断还不能有失偏颇。这也令他很是苦恼，只是在一味地搓着额头，从左边搓到右边，然后换手再从右边搓到左边。
　　“我说你倒是说句痛快话呀，老是搓脑袋，脑袋很痒吗？”陈曦微气哼哼地催促着。
　　“不痒，只是感觉有点儿痛。”赵小天叹息一声，复又长叹。
　　“痛？那好办呀，你脚下有不少石头，大的小的都有，拿一个猛砸自己脑袋就不会痛了。”陈曦微实在是搞不懂赵小天究竟在想些什么，这本来只需要一句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答复，但他就是不说，看上去好像还挺纠结的。
　　“是啊，人死了，自然就感觉不到痛了。”赵小天仿佛哲学家一般，讲了一句可有可无的实话，诚然也是废话。
　　“喂，别说风凉话！你到底答应还是不答应？”陈曦微似乎发怒了。
　　“答应了能怎么样？不答应又能怎么样？”赵小天淡淡地问。
　　“你要是答应，还则罢了。你要是不答应……”
　　“你就带着他离我而去？”赵小天不待陈曦微把话说完，抢着说。
　　“不错，我还真有这个打算嘞。”陈曦微此刻已经松开了小孟凡，双手叉腰，瞪着赵小天。同时感觉面前这个熟悉的人竟然变得不再熟悉，而这种陌生的印象则起源于他那冷漠，甚至冷酷的态度。
　　“姐姐，求你别再生哥哥的气了，他有他的想法，我了解。”小孟凡拉着陈曦微的手臂不住劝说。
　　“他有他的想法？什么想法。还你了解，你又了解什么？”陈曦微看着畏畏缩缩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个悲苦的“儿子”说。
　　“这个……这个。”小孟凡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这个’什么呀，你倒是说话呀，你不是说你了解他吗？”陈曦微冷冷地说。
　　小孟凡其实并不了解赵小天的心里究竟藏着怎样的想法，他只是觉得这个“父亲”非比寻常，一定有出乎自己意料，不为自己所知的精辟思想。
　　“来，你过来。”赵小天招呼小孟凡。当小孟凡来到自己身边之后，赵小天看着这个站着比坐着的自己还要高出半头的“儿子”说，“你是不是真的愿意成为我们的‘孩子’？”
　　“我……我不知道。”对于这个问题，小孟凡无从回答。
　　“其实我跟你‘妈妈’的想法一样，也希望你能够成为我们的‘孩子’，因为我真的非常喜欢你。但是，我却不能给你任何承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不知道。”
　　“因为我并不想欺骗你。”
　　小孟凡听了这句话，不由得感触颇多，慨然一叹，说：“我知道，毕竟我不是你们亲生的孩子。”
　　“你以后能不能别再说这句话了？”赵小天看起来很生气。
　　“我……”小孟凡一时语塞，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喂，我说你干嘛吓唬孩子呀，真是的。”陈曦微却不高兴了。
　　“我没吓唬他呀。”赵小天说。
　　“还说没有，瞧把咱‘儿子’吓的。”陈曦微说着，搂住小孟凡，不住安慰。
　　“你这人……哎，真是拿你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赵小天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这人怎么了？是，我喜欢这个‘儿子’，我可不忍心看到他孤零零的无依无靠，所以我要收养他。倒是你，作为一个男人，竟然连最起码的担当都没有，连句话都不敢说，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会是这种人。”陈曦微毫不留情面地数落着赵小天。
　　“本来我以为只是他不懂我的意思，没想到连你也不懂。”赵小天只能是报以怅然一叹。
　　“我不想懂，你呢，就继续冷漠下去吧。”
　　“我之所以不能给他似你一般的承诺，是怕骗了他。”
　　“骗了他？哟，你说得可真好听，想不到你也有这么高尚的时候。另外，你的意思是说我骗了他？”
　　“你要明白，生活不是一个人的事，是两个、三个，将来有可能还会有第四个、第五个。我们作为父母的，时间是有限的，精力也是有限的，在照顾孩子的时候难免会有厚此薄彼的情况发生，虽说我们都希望能够一碗水端平，但实际上这却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不能给他像你说的那种承诺，这回你总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赵小天难得把话讲得这么透彻，而且还是在陈曦微误会自己的情况下不气不恼侃侃而谈。
　　毫无疑问，陈曦微属于理想主义者，自然不会想到这一层，以至于在听完赵小天的分析之后，这才恍然大悟，不觉歉疚，“哎呀，真是对不住你啦，冤枉你啦，小天哥哥。”
　　赵小天连连摆手，“得了，行了，少来这套，还‘小天哥哥’呢，这么肉麻的称呼我可是有两年多没听到了，现在你冷不丁一提，我都觉得恶心。”
　　“好你个混蛋！行，你恶心，那我不说还不行吗，省着人家还以为我贱呢，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习以为常的打情骂俏，陈曦微对此鄙俗也早就不以为然了。
　　“如此最好，既然你都听明白了，那我也就放心了，省着人家又指不定怎么把我骂得狗血淋头呢。”赵小天朗朗一笑。
　　“是，你想得很周全，也的确是这样。”陈曦微拍了拍小孟凡的肩膀，又摸了摸他的头，问，“想必你也听明白了吧。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还想不想当我们的‘孩子’？”
　　虽然只有八岁大，但小孟凡并不幼稚，更不糊涂，毕竟年纪尚浅的他其经历实在略显丰富了些，他十分清楚赵小天所要阐述的道理。事实也是如此，他们不可能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孩子”，当他们在未来的日子里有了其他孩子之后，他们的爱一定会分享给其他孩子，那么一来自己得到的就会比现在要小许多。诚然，小孟凡知道他们是不会亏待自己的，还是会像现在一样爱着自己，只是心理方面的落差自己要提前有个准备。
　　小孟凡是否会在意这种莫名的落差？不会。首先，小孟凡不是个自私的人，从他无微不至地照料爷爷就能看得出来；其次，他还是个充满热心的人，所以他会倾尽所能回报别人给予自己的爱；最后，他并不想孤苦伶仃地生活，他已经厌倦了这种生活。于是，他答应了赵小天和陈曦微这对父母，并愿意成为他们的孩子。
　　“哎哟嗬，我可太高兴啦！小宝贝，你真可爱。”陈曦微也不管小孟凡脸上有多脏，照着就亲一口。
　　小孟凡不料这个姐姐在成为母亲的瞬间，变化竟如此巨大，忙擦了擦脸，说：“喂，可别这样，我可受不了。”
　　“有什么的，你是我孩子，我亲你又有什么不可以的。真是的，难道你妈从来就没亲过你吗？”
　　“亲过，只不过她跟我呆在一起的时间太短啦。”
　　陈曦微不想令他伤心，便说：“你放心，你妈来不及给你的，我通通补偿给你。”
　　小孟凡深受感动，遂依偎在这位新母亲的怀里，体味着久违的母爱的温暖。
　　“对了，我们能依照法律程序收养他吗？”
　　“不能。”赵小天说得很直接。
　　“那怎么办呀。”陈曦微颇为苦恼。
　　“什么怎么办？”
　　“收养不了他，怎么当他爹妈呀。”
　　“就像现在这样。”
　　“只是口头上的？”
　　“是啊。”
　　“那怎么行。”
　　“没办法，法律上就是这么规定的。”顿了一顿，赵小天继续说，“其实我能理解你的意思，你怕由于只是口头上的应允而失去了法律的束缚，这样会给他带来不安全、不重视的恶劣影响，是不？”
　　“可不是怎地，我们倒没什么，关键不是怕他不理解吗。你说，假如某一天我们一急眼，把他扔到外面去，由于我们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他该怎么办呀。”
　　“很简单，你别急眼不就行喽。”赵小天微微一笑。
　　“喂，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个时候还能笑出来呢，我是说‘假如’，到那个时候他会怎么看我们。”
　　“这我也没办法。正常情况下收养子女需要符合两个条件，一个是夫妻无儿无女，另外一个是夫妻二人都得年满三十周岁。但很遗憾，这两个条件我们都不具备。还有一个不得不说，我们现在还不是夫妻，更没有资格收养子女。”
　　“哎哟，法律法律，怎么这么多条条框框呀。”陈曦微愁苦不已。
　　“要不怎么是法律呢。”
　　“我不在乎！”小孟凡听了他们长时间的谈话之后，忽然开口。
　　“我知道你不在乎，但我们不是得想个周全的办法吗。”陈曦微说。
　　“其实也用不着想太多。”赵小天说。
　　“用不着？”陈曦微一奇。
　　“是啊，用不着。你不是唯美主义的文学家吗？那好呀，我想你应该知道，真正意义上的君子协定是不需要任何法律法规来保护的，因为他们之间的感情远比法律法规更真诚。”
　　“这……我还没那么唯美。”陈曦微不自觉地苦笑一声。
　　“其实我也不唯美，相信这小子也不唯美，但我们现在所能做的只有把自己弄唯美了。既然不能通过法律的合法化来保证咱儿子的权益，那么也只能是倚靠彼此的良知来维护这份并不亚于亲情的亲情了。”赵小天化身为名嘴主持，通篇讲着唯美的人文主义格调和高贵的理想主义信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