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无垠大地之上，万里星空之下，四野阒然之中，三人来到一处还算干净，勉强凑合的地方。
　　这地方有四张用建筑垃圾中的损坏了棱角的大石，以及完好无损的砖头垒起来的座椅。看上去还挺有模有样的，重要的是结实，只是没有靠背。不过这并不重要，对于赵小天、陈曦微来说，这里远比之前见到的场景要好上太多。
　　“我说，这都是你干的？”赵小天四张座椅挨个拍打一遍，感觉还真挺结实的，不觉惊讶万分，故此一问。
　　“是啊。”小孟凡却不屑一顾地说。
　　“那你可得告诉我，你是怎么让它们变结实的。”赵小天说话间便找了个“椅子”坐下。
　　“胶水呀。”小孟凡也坐了下来。
　　“胶水？那东西能黏住砖头吗？”连赵小天都不禁觉得奇怪。
　　“能啊。”小孟凡的回答倒也直接、自信。顿了一顿，又说，“本来我也不相信，但试过之后，没想到，还真就成功了。”
　　“胶水是用你爷爷给的零花钱买的？”
　　“啊，前几瓶是，但后来就用不着了。小卖部的大娘见我挺可怜的，就免费给了我很多胶水，而且还是那种特别管用的好胶水，她还以为我是做艺术品的呢，还鼓励我要好好努力呢。”说到后来，小孟凡不禁露出愉快的微笑，笑意中不难发现对那位仅见过几次面的大娘的由衷感谢。
　　“我说，这附近有小卖部吗？”陈曦微问。
　　“附近？附近可没有。怎么，姐姐，你要买什么吗？”小孟凡细心地问。
　　“可不是怎地，来这儿都这么长时间啦，晚饭还没吃呢，我都快要饿死了。”陈曦微苦恼地说。
　　赵小天和小孟凡彼此对视，不觉窃笑。
　　“喂，我说你们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难道你们不饿？”陈曦微气哼哼地，指着俩人的鼻子说。
　　“谁说不饿的，我也饿坏了。”赵小天说。
　　“饿坏了你还有脸说我？”
　　“对不起了，一时失态。”
　　“滚蛋，少跟我假惺惺的……哎哟，我说你要干什么呀你。”
　　敢情赵小天趁陈曦微毫无防备之际，一把将她横抱在怀里，并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看我们还是去小卖部买点儿吃的好了。”
　　“滚一边去！抱着我还怎么去买东西，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还真就说对了，买东西让咱兄弟去就行，我正可以好好地醉翁之意不在酒。”赵小天取笑着说。
　　陈曦微拿赵小天实在是没有任何办法，谁让自己喜欢他，爱他呢。况且，这几年里她也瞧出来了，赵小天跟谁交往都会披上一层虚与委蛇的面具，唯独跟自己不会，相反极尽幼稚可爱之能事，且极为真诚，或许只有自己才能够令他敞开孩童般纯真的心扉。
　　“我说，你难道就忍心让兄弟替我们跑腿？”陈曦微毫不避讳地搂着赵小天的脖子，柔声说。
　　“不他去谁去呀，我抱着你也走不动啊。再说了，就他知道小卖部在什么地方，是不，兄弟？”赵小天说。
　　“我去倒也可以，只是你们得等上两个小时。”小孟凡说。
　　“两个小时？买点儿东西用这么长时间吗？”陈曦微惊讶地问。
　　“是啊，差不多得两个小时。平常兴许用不上这么久，因为我走得快。但现在不行，天太黑了，不敢走太快。”
　　“我明白了，小卖部离这儿挺远吧。”
　　“挺远。”
　　“敢情这地方压根就没小卖部。”陈曦微只能是无可奈何地摸了摸肚皮。
　　“想必是这样。你想啊，这地方连个人影都没有，小卖部的东西又要卖给谁呢。”赵小天轻叹一声，又说，“看样子我们只能是饿上一晚喽。”
　　“饿着就饿着，反正我是无所谓，就当减肥了。”陈曦微微笑着说。
　　“别说得那么好听，既然无所谓，刚才怎么还张罗着吃点儿什么呢。”赵小天揶揄说。
　　“就你话多，把嘴给我闭上！”
　　看到陈曦微小嘴一噘，生气的模样，赵小天便趁机在她嘴角轻轻一吻，并说：“好啦，这样你就不会生气了。”
　　“你个大色狼，居然当着别人的面干这种事。”陈曦微斥责说。
　　“没事，没事。”赵小天一只手仍抱着她，另一只手则在她面前来回挥舞。
　　“我说，你们真的不饿吗？”小孟凡问。
　　“不饿，我们真的不饿，是吧小天。”陈曦微说。
　　“没事，你们要是饿了的话我就去给你们买点儿吃的，跑腿嘛，我最在行了。再说了，到那儿也就九点多……应该不到十点，店铺还都关不了门。”
　　“算了，到那儿都快十点了，回来还指不定几点呢。”
　　“我说，你是关心我们呢，还是你自己也饿了？”赵小天一脸坏笑地说。
　　“去你的，有你这么说话的吗。”陈曦微责怪说。
　　“没事，姐姐，我想哥哥是在跟我开玩笑呢。”小孟凡倒劝起陈曦微来了。
　　“不，我没有开玩笑，我这个人也很少开玩笑，只有跟你姐姐我会开玩笑，跟别人我从来不开玩笑。我问你，你是不是饿了？要是你饿了的话，那我们就一起去吃点儿东西，没事，哥哥有钱。”赵小天突然变得很认真，也很严肃。
　　“我？我不饿。”小孟凡感谢地说。
　　“真的不饿？”
　　“真的。”顿了一顿，小孟凡接着又说了一句，“我都习惯了。”
　　赵小天没有就贫穷给人们带来的痛苦表以长篇大论，即便内心也没有任何慨叹之辞，因为这些原本就是客观存在的，不然又怎么能彰显富人的穷奢极欲、纸醉金迷呢。
　　“你瞧，你这么说不还是饿了吗，走，我们吃点儿东西去。”赵小天爽快地说。
　　“我，不用了，我真不饿。”小孟凡连连摆手。
　　赵小天也没有再劝，只是腾出一只手臂搂住小孟凡的肩膀，嘱咐说：“放心，贫穷只是一时的，只要你不忘记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未来的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真的吗？”小孟凡靠着赵小天的胸膛，双眼凝视着这个看上去十分内敛，非常了不起的哥哥。诚然，他并不能完全体会到哥哥这番话的意境，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
　　“相信我。”赵小天用力拍了拍小孟凡的肩膀，“不过你要跟着我。”
　　“跟着你？”这句话小孟凡就更不明其意了。
　　“对，跟着我。”
　　“跟着你倒行，但爷爷又该怎么办呀？”
　　“这也是你必须要做出的抉择。我实话跟你说，你不能再跟着爷爷了，那样你会一直忍受于贫穷，屈服于贫穷。另外，你应该很清楚，贫穷所带来的饥饿、疾病、伤痛、苦累，以及别人的冷眼、不屑、不齿、羞辱，都是你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无法承受的。”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这些！”小孟凡“噌”地离开了赵小天的怀抱，伫立于两人面前，看起来无比高大威猛。
　　赵小天、陈曦微万万想不到小孟凡竟会说出这种话来。通常情况下小孩子都希望自己吃的、穿的、住的、用的、玩的等等都是最好的，至少要比认识的同龄小孩子们要好，且得昂贵，所谓攀比便是如此。
　　但是，小孟凡的出现赫然打破了他们原有的固定思维，这在以前他们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我不在乎这些，虽然我知道没钱的日子很痛苦，但我不能离开爷爷，他都这么大岁数了，我爸妈也死了，要是连我也离开他，他可怎么活呀。”小孟凡极力忍住泪水，真情流露地说。
　　“可你知不知道你爷爷的身体不好？”赵小天说。
　　“我知道，其实爷爷的病已经有很长时间了。”
　　“他也没去医院看看？”
　　“没有。”小孟凡伤心地说，“没钱。”
　　“你既然知道钱的重要性，就应该为爷爷赚钱，然后为他治病。”
　　“我……我没本事赚钱呀。我只会种地，还是跟着爷爷学的，并不熟练。我也很想像爸妈一样去工地干活，但我年纪还小，又没有力气。”
　　“工地？你告诉我工地一个月能挣几个钱？更何况你到那里只能当个小工。”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爸妈每回开支都会给我买好多好吃的。”
　　“我说，你爸妈在工地干多长时间了？”陈曦微此时已经离开了赵小天的怀抱，因为她知道现在赵小天在做的绝不仅仅是闲聊，更重要的是在了解案情。而她也有自己的疑惑，这才故此一问。
　　“差不多三个月吧。”小孟凡说。
　　“才三个月？”
　　“是啊，工地都是在开春之后才开始干活的。”
　　“你爸妈对你怎么样？”作为梦想成为文学家的陈曦微急切想要知道小孟凡的父母是怎么教育他的，毕竟能够让一个小孩子淡化金钱和虚荣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但他们却做到了。
　　“很好。其实我第一眼看到姐姐你就有好感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上哪儿知道去呀，你这孩子。”陈曦微很惊讶小孟凡说出这样的话。诚然她十分清楚，这所谓的好感并非情爱之好，而是亲情之感。
　　“因为姐姐你长得特别漂亮。”
　　“哎哟，你小子嘴巴可真甜，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说我长得漂亮呢。”
　　“怎么可能？难道哥哥就没夸过你吗？”小孟凡更是觉得惊讶。
　　“他？这混蛋从来就没夸过我。”
　　陈曦微毫不客气的粗口着实令赵小天无言以对，只能是略显尴尬地搓着额头。
　　“你还没跟我说清楚呢，你怎么会对我有好感呢？”陈曦微并没有因赵小天的死板木讷而淡忘小孟凡适才说过的话。
　　“因为我妈妈也非常漂亮。”小孟凡呆呆地说。
　　“你妈？”陈曦微不觉一奇。
　　“是啊，我妈，她长得也很漂亮。”
　　“敢情是这样啊。”陈曦微心中一畅。
　　“但我怎么也想不到我妈就这么死了。”小孟凡的脸上写满了悲伤和痛苦，这是难以描述的凄惨模样。
　　陈曦微轻轻将小孟凡搂在怀里，悠悠地说：“别伤心了，你虽然失去了亲生母亲，但你还有另外一个母亲。”
　　“另外一个母亲？”小孟凡一头雾水，脸上的表情也显得迷惘不已。
　　“是啊，另外一个母亲。”
　　“她在哪里呀？”
　　“就是姐姐我呀。”
　　陈曦微微笑着揉搓小孟凡略黑的脸颊，她不希望见他痛苦，所以始终保持甜美的笑容。这对于她来说很容易，但她更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忘记过去的一切，迎接崭新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