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3) 周济膏药之三

　　唐玉珍正在灶头上忙活，满脸喜气的周伯同喜不自胜，走上去搂住她就亲了个从未如此夸张的嘴。
　　“老不正经的，外孙都会唱山歌了，你反倒像活转了过来。今天是吃错了药还是脑子进水了？怎的就开心成这样？”唐玉珍晓得周伯同每逢得意就骨头轻，骨头一轻脑筋就特别灵，可是脑筋一灵虽然也能灵得出许多好点子，只不过豁边的结果往往要占到六成。所以周伯同给她的这一吻于夫妻之情处她能乐于接受，怕只怕快乐过后又惹出点什么不快乐来那就不好玩了！唐玉珍这才一脸严肃地给丈夫泼点冷水打打预防针。
　　“叫老婆，别发火，快来帮我摊膏药……”周伯同对于这样的训斥本就是家常便饭，既不恼，也不怕，就当饭后一壶茶——习惯成自然地朝唐玉珍学着地方小调“看花灯”的唱腔嬉皮笑脸道，“今天喜事特别多——夜里床上跟你慢慢说。”一边满嘴的热昏带邪，一边麻利地摆开阵势，制作起了有了名号的第一批“周济膏药”！吃夜饭前，为陈三虎定制的三百张膏药便大功告成。周伯同好不心花怒放，这分明就是一堆数起来“哗嚓哗嚓”的人民币呀。兴奋之余不觉感念起祝志平来——若是没有他的点拨开导，只怕自己到今天也未必能开得了这个窍。
　　晚饭过后，周伯同一改平时这时候出门散散步、去一两个合得来的人家扯几段闲篇的习惯，早早地盥洗了便陪着妻子双双共入罗帐。
　　躺下后，周伯同这才将白天所遇之事的详情细节向唐玉珍一一汇报，最后道：“从今往后，我的‘周济膏药’就算扬名立万了，再也没人敢瞧不起了。而且三虎定下的第一批三百张膏药这可是一笔不错的收入，就按三虎说的五角钱一张——三五一百五十元钱，可是小工人小半年辛辛苦苦日班夜班才忙得到的工资啊！”一边喜讯加上远景地往妻子耳朵里灌，一边双手配合大腿地朝妻子身上胡乱运作。
　　“来而不往非礼也。”单方面的运作哪有双方相互配合来得妙？情浓意蜜处夫妻俩死去活来的“肉搏战”那叫一个“惨烈”！并不常能感受得到的酣畅淋漓，将鱼水之欢送入了妙不可言……可见金钱这玩意儿有时是“水”，有时是“火”，更多的时候还是“风”——呼风唤雨，兴风作浪，煽风点火，风助火威……周伯同和唐玉珍这一番相爱得如此恩爱，若没有陈三虎一百五十元钱的报喜，只怕是就算心有余也会力不足。
　　夫妻俩恩爱够了，相拥着爱抚着对方，唐玉珍摩挲着丈夫微微凸起的小腹，憧憬着美好的未来道：“我家的膏药这么样的灵光，可不能让那个叫甚的三虎的学了去。都说家传的秘方传媳不传女——连自家女儿都不传的，外人就更加不能传了。北边有个接骨头拿伤有一手好本事老头儿，那个红火哟！听说造了九间房子都不够用，连带着村上人家都跟着开客栈赚外快——老头儿家就更加不用说了。我家两个儿子进华和进荣，你拣个听话的或者他两个一起传，到时候我们老周家想不发达都不行的。”
　　“有数有数！”周伯同把玩着妻子还算光滑而有弹性的胸脯意犹未尽道，“周才子我自有计较，决不会把便宜让别人讨了去。到时候，你就等着点钞票吧。”
　　陈三虎果然是个守信用的，第二天近午时分直接就来到了师傅家。
　　陈三虎来了过后，唐玉珍完全放心了。陈三虎不但现哗哗的一百五十元钞票一个角不缺地摆在了她的面前，还恭恭敬敬奉上了进见之礼：两瓶老酒，两只蹄髈，一包墨绿色全毛绒线。老酒蹄髈敬师傅，那包约摸一斤半的绒线则是孝师娘的。这下子唐玉珍把心放得稳如打了铆钉还烧了焊，合不拢笑口忙着准备酒菜留徒弟吃中饭。
　　这陈三虎果然是个有见识的，深知社会上喜欢“夸富”的人不少：有一个铜钱，恨不得用擀面杖擀成十个串起来挂在脖子上招摇过市。但是“藏富”的人却更多——怕亲友借，怕乞丐讨，怕贼子偷，怕强盗抢……你若露他富，不如要他命！陈三虎一时里还吃不透自己即将拜见的师傅是哪一种性格，不过拣着把握系数大的路数行事总之保险多了，所以他是背着表哥黄伯澹独自来的。陈三虎这一招果然令周伯同夫妇又多放了几分心，收的徒弟办事如此可靠，等于事业的道路上多了根稳当结实的拐杖。不过吃水不忘挖井人，生儿须谢丈母娘。若不是黄伯澹害“臀尖”就认不得这陈三虎，认不得陈三虎自然谈不上“周济膏药”诞生，更不用说财运亨通财帛进账。从今后财源滚滚，财气兴旺，财路宽广，财途无量……那黄伯澹的“臀尖”是有功之臀，虽说“臀尖”有功无法赏，可是世间用过“连坐法”，也曾有过“推恩令”……推本溯源，给黄伯澹来一点小实惠理所当然。周伯同把那一百五十元叫唐玉珍收进去后，让徒弟陈三虎先坐着品茗，自己则揣上两包大前门牌香烟请黄伯澹去了。
　　贴了周伯同的“收功膏药”，这差不多一夜半天的工夫，黄伯澹的“臀尖”基本上无碍。依着他的性子，休息了好几天本想去田间地头转转的，倒是队长夫人聂月芬劝他多歇一两天，在家趴着才能更快痊愈，免得耽误了许多要紧事。却不料周伯同请上门来，还送了自己两包大前门。
　　这叫怎么说的？本该自己谢郎中，如今郎中谢自己……这医患关系和谐到如此程度，世界真是太美好了。
　　黄伯澹感激而感动而感恩而感奋，“臀尖”似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了。其实也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了，这黄伯澹自是爽爽快快没事人一样随着周伯同赴宴去了。倒是唐玉珍为人心细，给黄队长的坐凳上厚厚地垫上了一层软垫，黄队长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这一坐，嘿！竟是稳稳当当安安逸逸轻轻松松舒舒服服。好多天来趴着睡觉，跪着洗濯，立着用餐，侧着休息，真是诸多不便。经过了这几天的煎熬，想想这个遇着责罚它承受，得意之时不露脸的部位，竟然还能给人带来轻松舒适，若不是周伯同妙手回春，实在也太对不住它了。黄伯澹不由得万分感激地朝周伯同一笑道：“要不是周医师好手段，只怕我不能坐的苦头还有得吃咧！”
　　周伯同信心满满地朝黄伯澹保证道：“我老周不吹牛，贴了我‘周济膏药’的收功膏药，一天一夜长新肉，两天两夜随你动——想做甚的事，就做甚的事。疮疤一落，还你一只老面孔。”
　　正所谓“江山好改，本性难移”。周伯同对症下药，因人出招的脾气只怕今世里再也不会有所变化了。请来黄队长原本是为了感谢他“中介”之功，应该庄重一点的，可是话赶话的寥寥数语既有宽慰，又有挖苦；一半实在，一半促狭；听似鼓励，暗含调侃；虽然贴切，不乏揶揄。好在黄伯澹队长感受了太多的世态炎凉，周伯同这点善意的“不正经”，反让他感到风趣愉悦，他端起酒杯敬了敬周伯同，一饮而尽道：“周医师的话虽然发噱，不过倒也实在。不像有的医生，写的字像天书，说的话玄乎乎，要是碰到个病人又拎不大清——说是有个医生给一个病人诊断了过后把处方交给病人，只从牙缝里迸出了五个字：‘分三天服完！’那个病人接过处方一看暗暗纳闷：这个医生原来是张天师的徒弟，那病人见处方上的字龙走蛇游一个也不认得，以为是道士画的符咒，又不晓得问一问，乖笃笃戆兮兮拿回家去一分三份，每天一小张，硬是分三天把那张处方吃进了肚子里！你们说，这是怪病人太痰气还是怪医生太潦草？”
　　周伯同冷笑一声接口道：“这有甚的稀奇？你不要看有的人白大褂一穿，门诊室一坐，像模像样医生一个。你所说的这种医生只不过粗糙一点，更有那种误人的庸医还少呀？”都说“同行必妒”“文人相轻”，这医生本是种行当，又可算文人，相轻相妒也算正常！尤其那些既非世家出身，也缺名师撑腰，又少闻人捧场，更无高校文凭……就像他周伯同这样子“自学成才”的，往往被那些正宗的医师嗤之以鼻鄙称之为“野郎中”！老实说，一直以来周伯同在那些科班出身的“同行”——这同行二字之所以要用引号引起来，是因为那些“同行”们从来也不把周伯同当成同行看待——周伯同在“同行”们面前遭受的白眼委实太多了。所以黄伯澹一个笑话便引发了他的共鸣，自然气不打一处来：“有个人蹩伤了脚筋，去了医院，伤科医生竟然帮他用热敷！伤者一看觉得不大对头，就说：‘医生，不对呀，往常我蹩伤了脚筋，我老婆都是帮我冷敷的，今天她不在家，怎的我来找你，你却帮我弄热敷呢？’医生一听很不开心，说：‘你懂个甚的？我老婆可是一直帮我用热敷的。是我做医生的懂得多，还是你伤了脚筋的懂得多？是我做医生的老婆懂得多，还是你伤了脚筋的老婆懂得多？有本事你来找我干什么？’”半真半假的笑话引得黄伯澹、陈三虎连带唐玉珍一起乐不可支。周伯同似乎也出了一口恶气！
　　这玩笑归玩笑，却又让心眼活络的陈三虎心一动眼一亮，问道：“师傅，那到底该用热敷还是该用冷敷？”
　　周伯同正想在徒弟面前树立点威信，顺便送徒弟一份头一回上门的见面礼，指点道：“当然应该用冷敷了。不在行的老法总以为跌打损伤后赶紧用热毛巾敷才好，却不晓得这样子热敷反而会使得血管扩张造成淤积——伤更重，痛更长。外行得不能再外行了。我小时候就吃过不少这种苦头——手脚蹩了筋，头上跌出瘤，没见识的长辈们只晓得用热毛巾拼命敷，总是弄得青包久久不能消，疼痛久久不得除。科学的方法只有先冷敷——让血管收缩，减少气积血淤，等受损的经脉平复后再用热敷，才能起到通筋活血散发消淤的作用。我对你说，三虎你记好了，不要小看一盆冷水，冷开水当然更好。甚的扭伤肿痛蹩了筋，各种烫伤小出血，口鼻炎症沙眼痒，吃饭嘴里嚼出泡，还有下面……”周伯同压低声音在陈三虎耳边说了两个字，接着又放大音量道，“有皮肤损伤的再加点食盐，该冲的冲，该洗的洗，该浸的浸，该泡的泡——止血、消肿、去痒、除痛等等等等，既方便又不花钱，小问题立马解决。真正问题严重的，这么样一处理再去医院，不但救了自己急，也是帮了医生的忙。”
　　周伯同这一番话着实令陈三虎受益匪浅，三个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老酒足饭菜饱。黄队长是个晓事的人，明白表弟还有事，便先自告辞回去了。黄伯澹去后，周伯同拿出个包来朝陈三虎道：“这是你要的三百个膏药和拔毒、生肌、消肿化淤三种药粉，纸包上有详细用法的说明，膏药已经取名叫‘周济膏药’，纸包上也写清楚了的。”
　　陈三虎接过包打开看了看，眼珠一转又有了主意：“师傅，我们这膏药好，‘周济’这名字也非常好，要是每一张膏药再有一个正正规规的包装，上面印着‘周济膏药’的名称和功能、用法这些字，往外一拿，就更加显得正规，派头也更大了。”
　　“有道理！有道理！”周伯同可不是守旧派，若没有创新精神他的“周济膏药”也就不会问世了！陈三虎的建议听在他耳朵里绝对是合理化的，对这个徒弟自然也就更喜欢了。表扬道，“是个好主意。这样吧，进华就在县人民印刷厂工作，还算个小小的干部，我下午就到城里找他去——要印就多印点，反正一直要用。这包膏药索性等我把包装印回来包装好了你再拿去，出手的时候也有个好卖相。”
　　陈三虎也为自己有个开通的师傅而心情大好：“这样子最好了，反正我下午也没有甚的事，就陪师傅你去城里走一趟，师傅你看方便不方便？”
　　“方便方便！你有工夫一同去的话那当然最好。”周伯同于财帛方面不喜欢露富，可是对自己的医术却自信而张扬。这也难怪：有点本事的谁不想一有机会就露露脸显显能？要不然要那点本事有什么用处？更何况就算不行时广告的时代未必就没有广告的意识，周伯同正急于把自己和自己的周济膏药推销给社会，能有个聪明伶俐的徒弟为自己此番的县城之行以壮行色，岂止“方便”那么简单？这简直是威风八面无限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