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2) 周济膏药之二
作品名称:石桥街 作者:未杲唐麒 发布时间:2016-07-30 20:09:57 字数:7450
恰逢星期天,祝志平本应在家的,可是祝师母却说:“章松璟老师午饭过后就把他找了去,到现在还不曾回来呢。”周伯同索性乘兴径自往章老师家而去。娇小玲珑的章师母也算周伯同的半个同事,正所谓熟不拘礼。而章松璟也是个喜欢咬文嚼字的老师,此去正合适。
原来端阳前后正是鲥鱼上市时节,章老师有个学生的家长正是渔业社的一个队长,趁着礼拜天给老师家送来一条鲥鱼,鳃似滴血,鳞如玉片,足有三斤多重。这鲥鱼人称“长江三鲜”之首,肉质肥嫩,味之鲜美,誉满大江南北。尤以上六圩港下游龙潭新港上游之间的江面出产最佳。
有道“一人不吃酒,二人不赌钱”,章师母舒丽萍对章老师的行动管束甚严,自斟自酌从不放他尽兴。如今章松璟和祝志平成了莫逆之交,把祝志平请过来同品美酒共享佳肴,既合乎情理又不违家法。章松璟得到夫人批准后便将祝志平请了过来。这章师母对祝老师也多有敬重,又去饭店添了几个小菜。
章松璟把祝志平请来后,先是摆开棋局,几个回合较量各有胜负,待舒丽萍将菜肴整治停当后便改手谈为嘴啖——只见红烧鲥鱼硬段香浓肥美,清蒸鲥鱼软片清嫩鲜滑,古越龙山酒芳香醇厚,还有几样时令佐酒小菜,说起来是随意小酌,其实比一本正经的宴席不知要实惠多少。
两个人酒兴浓处章松璟搛了一筷清蒸鲥鱼入口,边品味边摇头晃脑道:“这鱼呀确实美味,别说这长江鲜王鲥鱼了,就是普通河塘里的草鱼杂鱼,只要乘活用清水养个一天两天的,随你红烧白煨油炸清蒸,无论佐酒还是下饭,不但好吃,而且营养丰富。还常常有人拿来做文章。”一时兴起便讲了个笑话——
说是有两个相熟的财主,其实吝啬得要命,却偏偏喜欢装作慷慨好客,他们年年都要轮流宴请对方一家。做东的一家固然挨吃得心痛气急骨软筋麻,做客的一家想到不久将轮到自己家请客,为了不至亏本,竟然提前两天一家人就开始饿空肚皮,哪怕饿得头晕眼花手脚发软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赴宴之日更是连猫儿狗儿都一同带了去,不吃得主人家头皮发麻眼珠发绿誓不罢休!
这样子活受罪终于有一家不耐烦了,轮到他家请客,他便在请柬上写了“半鲁请客”四个字。被请的一家一看,“半鲁请客”,便自作聪明暗自道:“半鲁请客——鲁菜是以丰盛著称的,即便半鲁之请,也非同小可!”便把空腹之举又提前了几个时辰。到了赴宴那天,一家人连猫带狗虽然饿得似浪打孤舟——东倒西歪,却也有“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的飘然。哪晓得早就饿得有气无力的一家子,坐在空空的饭桌旁直等到太阳偏西才见有人端上来一碗被叫做“猫鱼”的“柳叶鱼”,并附有一张纸条,上书:“半鲁者,鱼也!请慢用。”一家人吃了个哑巴亏。
轮到他家请客正是六月暑天,也着人送去张请柬,同样写了“半鲁请客”四个字。收到请柬的对方思想早有准备,但是抱定“吃鱼就吃鱼,反正不能让你省了这一顿”的想法便也应邀去了。
这一天晴空万里,烈日当空,一家人来到对方门前,却见院子里摆着一张桌子几张凳子,而大门上赫然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半鲁请客’的上段已被你家占了,剩下的下段理所当然由我家来用——请你一家大小晒晒太阳!请慢用。”
章松璟讲完故事笑道:“这虽然是个笑话,却是因鱼而起。有句古语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也是鱼在前,可见鱼是天下第一美味。”
祝志平点着头回应道:“这一点我倒也有同感。从古至今以诗词歌赋赞扬鱼之鲜美者不胜枚举,相传东坡先生还曾留下个笑谈——”
一天东坡先生在家烹调鲜鱼,刚熟,忽报佛印大师来访。东坡先生想:这个老秃鼻子倒长,每次有美味总能撞了来,这回先逗他一逗再讲,便将鱼藏在了厨顶上。
佛印大师进门后鼻子一嗅心里便有了数,一本正经地问东坡先生:“有一个字:上面草字头,下面左边一个禾,右边一个鱼——这个字该如何念法?”
东坡先生未曾料着佛印大师话藏玄机,随口答道:“可念‘苏’(繁体苏)字。”佛印大师又问:“那么依然是草字头,鱼字在左边,禾字在右边——这又是什么字?”东坡先生奇怪道:“你这老秃不会脑瓜进水了吧?这个字怎不认得了……这更是‘苏’(繁体苏)字了!”
佛印大师似乎并不在意东坡先生说他脑瓜进水了,还问道:“要是这个苏把草字头拿下来,鱼字放上去——行不行呢?”
东坡先生觉得佛印大师真个糊涂了……正色道:“这如何使得?断不可行!”
东坡先生话音未落佛印大师却大笑起来道:“哈哈哈!你这个苏既然明明晓得把那鱼放在上面使不得!断不可行——又为何不拿了下来你我一饱口福?哈哈哈!”东坡先生这才晓得上了当了!
“哪个上了当了?”章松璟和祝志平正聊得有趣,冷不防有人插嘴道,“上个甚的当?”两个人抬头一看,不速之客正是周伯同。
“哦,是老周!快请进。”章、祝二人正欲答话,舒丽萍却抢先打起了招呼。周伯同一无职位,二无职称,虽然按照周伯同的能力进入“医师”一档并不辱没“医师”这一行,只可惜他半个身子在医,半个身子在商,局外人称他一声“周医师”是尊重他,圈内人如此叫法则未免有讥讽之嫌,舒丽萍叫他一声“老周”自然也是种约定俗成。“老周,一起坐下来,我给你拿碗筷酒杯去!”
周伯同虽然玩世不恭,却也并不全然不顾对象场合,拦住舒丽萍道:“你看我满脸通红,刚刚放下酒杯过来的,要是来茶一杯就谢谢了。”
“都来茶吧,酒也足了,菜也饱了。”祝志平虽然喜美味爱“杜康”,可是从来都控制在七八成以内!无论山珍海味还是玉液琼浆,决不肯十足过头出洋相。而且周伯同找得来肯定有事,这一边喝着茶傻等,一边对着酒畅饮,未免太不合情理!倒不如丢开“刘伶”学“陆羽”,便朝着章松璟道:“章老师要是还不曾够,晚上和章师母挑灯夜战吧,我可是不挂免战牌不行了。”
“乖乖隆地咚!你是嫌我受冷屁股虐待得不够呀?”章松璟借酒盖脸,也吃得透这种玩笑能对夫人的胃口,自我调侃道,“我家一把手向来都是赏茶罚酒。既然祝老师要茶,我敢不积极响应么?”
“我最佩服章老师的敢说真话。”周伯同从来都不会放过调侃的机会,这一回却一反常态说起了恭维话,“铁扇公主的芭蕉扇那算甚的宝贝?比起我们章师母来,那点威力根本不足挂齿。当年孙行者保师傅西天取经路过火焰山,为一把芭蕉扇费了那许多的周折,如果我们章师母的冷屁股一到,保证轻轻松松地搞定!”这章松璟曾经为了一句“章师母冷屁股”的戏言弄得张惶失措痛苦不堪,闹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笑话,刚才他那一句“冷屁股”只不过是石桥街人“巴结不上”的一句形象的表达方式:“热脸贴冷屁股”而已,偏偏周伯同这位爱挑漏嘴的朋友就在一旁等着,拐弯抹角地把“历史问题”挖了出来。
周伯同进一句出一句一番调侃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章松璟笑自己那一回糊涂得好不有趣,舒丽萍笑丈夫当年的傻样实在可爱。祝志平笑夫妻生活犹如烹饪——酸、辣、苦、甜全是乐,周伯同笑人世间有了“小热昏”才如此痛快。不过章松璟无缘无故吃了个亏若不予以还击——他章松璟就不是章松璟了,他照着周伯同的套路说道:“老周的膏药名气越来越大了,是不是里头灵芝珍珠粉鹿茸人参浆样样都有?”
周伯同几曾想到章松璟“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玩得如此迅疾而老到,而且话题指向他的宝贝膏药,全不假思索便应声道:“开甚的玩笑?我的膏药是用来消淤拔毒除腐生肌的。还甚的灵芝鹿茸,你当是十全大补膏呀?如果章老师喜欢,我可以免费奉送,要多少送多少。”
“这就奇怪了,不可能的吧!如果你老周的膏药里头没有这许许多多的好货……”章松璟装作大惑不解的样子,搔了搔光溜溜的头皮,翻着怪眼道,“那么你家周师母年纪也不算轻了,却还长得这么的白白嫩嫩,莫非不是你老周的膏药贴出来的不成?”
周伯同这下子晓得上当了,石桥街常有人开玩笑把夫妻生活戏称为“贴膏药”!虽然有点无聊,却也有几分形象。而章松璟所谓的“老周的膏药”其实语带双关话藏玄机——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反正这个问题是一招必杀越辩越糟。
“嘿,你们看我这记性。”有关“贴膏药”的问题周伯同只一权衡便深知唯有玩一玩“太极云手”——膏药的话题还在,大方向却变了才能化解危机,“我正是为了膏药的事请教你们来的,怎的糊里糊涂把话给扯远了?是这样的,有人向我提议,我的这个膏药功效还算可以,只是阿猫阿狗的也还有个称呼,这好好一个膏药,大小也算为人民服务。反倒连阿猫阿狗都不如——牌号也没得一个。晓得原因的最多只责怪我周伯同草台班子出身品位低,不晓得的还以为我们石桥街人缺少文才——辣块妈妈这算甚吗里个一回事?想来想去正巧听说二位大师聚会,我这就讨教来了!求二位大师帮我的膏药定一个牌号——劳驾劳驾!拜托拜托!”
周伯同这一招真的灵得很,章松璟果然不再抓住他膏药的成分和功效紧追不放了。便朝着祝志平道:“祝老师,你是个中高手,看在老周今天还算乖巧的分上,你就劳劳神吧!”
祝志平见他二人斗嘴斗得不亦乐乎,白拾得静坐一旁品茗看笑话,就当饮着一道解酒汤。章松璟忽然扯上了他,他自然不能装聋作哑,拱拱手道:“二位玩得这么的津津有味,何苦拉了我来凑闹忙?对不起,恕不奉陪!”说着说着,将头靠在了椅子背上,一下子合上双眼,一副急着去“见周公”的样子。
“祝老师!”章松璟见祝志平一副“吾醉欲眠君且去”的样子,不由得急了。虽说帮周伯同的膏药取个名字他好比张翼德吃螺蛳——小菜一碟,可是他深知自己于此道稍逊祝志平一筹,如果就此当仁不让,纵然不被说成班门弄斧,也难免有自得自负自以为是之嫌。当然,拒绝周伯同所请不失为免却烦恼的好方法,只可叹他章松璟天生就是个不怕烦的人!且不说周伯同难得烦他一次,熟人熟面的不作兴拿乔,尤其周伯同马而虎之还算他夫人大人的半个同事,万一得罪了夫人——后果会很严重的!而且他跃跃欲试在前,若再来个“银样镴枪头”在后——这个台无论如何都坍不起的,不由得急了,声音一下子提高了数十分贝:“老祝!”
章松璟这一声“老祝”并未能唤开祝志平的眼皮,他二人关系早已非同一般,章松璟一声“老祝”未曾产生作用,更“亲热”的也就来了。他凑近祝志平耳旁,恶狠狠地叫道:“洞里赤链老右派——是不是夜里祝师母让你吃亏吃大了,眼睛都睁不动了?要不要我去替你讨还公道?”
这章松璟果然是个不好惹的,一时性起连老祝家的老祖宗人称“洞里赤链蛇”的祝枝山老先生的雅号都翻了出来,还将之与祝志平曾经的政治待遇来了个今古结合,这一来祝志平的眼睛是闭不成了,赶紧睁开双眼,装腔作势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道:“东柯一梦足,西窗日影长……好睡,好睡。二位,时间不早了吧?”
“少来装模作样,鸡眨眼的工夫也比你这一梦长。”章松璟见祝志平不敢不睁开眼睛不由得得意起来道,“还甚的‘东柯一梦足’,这是哪里套来的典故?依我看还不如把你刚刚‘鸡眨眼’样的修炼干脆再缩短点,去掉个‘眨’!索性就叫你‘鸡眼’拉倒!”
好个章松璟,惯能得理不饶人,可是祝志平岂是这么容易打发的?他表面上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一梦短是短了点,能力有限,让你们见笑了……不过么‘东柯一梦’似乎并未有犯大忌,章老师何以嫉恶如仇得连一个字都不肯放过,也只嫌过分了一点吧?”
章松璟见祝志平言辞闪烁似是无限怯意,又添了几分得意道:“你难道不明白一个字弄不好也会出大问题的,不得不过分一点。你只要把‘东柯一梦’的来龙去脉交代得清楚了,不但我会承认自己才疏学浅少见识,而且从今以后心甘情愿做小弟,否则的话——嘿嘿!可不要怪我把你叫做赤链蛇洞里的一条鳝!”
“说真的,我倒并不是不愿意把这‘东柯一梦’讲个清清楚楚!我实在的是生怕讲得清楚了有些人会对号入座,就算我提前声明‘此故事——纯属虚构,若有雷同,实乃巧合’,可是毕竟会有人不痛快!板桥先生有训:‘难得糊涂’,这样子才能大家安逸!对不对?”
“岂有此理!哪一个敢对号入座?我章松璟头一个就不买他的账!”
祝志平等的就是章松璟这句话。微微一笑道:“有章老师做后盾,我就放心了。是这样子的:刚才我一闭上眼睛就发现来到一个陌生国度,语言不通,装束怪异,好不容易碰到个讲得清楚的告诉我说:这里是‘大大的军国’,因为出过一个凶残恶毒的‘阀夕尸’名叫‘东盗淫鸡’,所以也简称之为‘东淫’。这‘东盗淫鸡’纠集了一批烧杀奸盗无恶不作的无耻之徒自称‘黄军’,穷兵黩武四处侵略所到之处烧光杀光抢光罪恶行径罄竹难书!这伙禽兽恶贼作孽作到了头,终于自食恶果:以‘东盗淫鸡’为首的万恶之徒自是难逃‘撕拉撕拉’的下场,还连带当年的‘黄军’成了如今的‘自慰队’——强征‘慰安妇’的罪行已成历史的铁证,可是‘黄军’就是‘黄军’,‘东盗淫鸡’的淫遗毒太深——不‘自慰’又能怎么样?你看,这梦把我带往‘东淫大大的军国’一游,不叫‘东柯一梦’又叫什么?”原来这祝志平诚惶诚恐是假,竟是在这里设伏——等着他章松璟!
“不对不对!大大的不对!”章松璟不由得猴急道,“你这完全是胡编乱造——不好算数的!怎的好算数呢?”
“对与不对,算数不算数,我说了作不得准,你的表态也不作准!这样吧,”祝志平却是好整以暇,笃悠悠提议道,“随便找几个人,由你来挑,以他们的结论为准,这样子总可以了吧?”
“找就找,谁怕谁呀?不过么,事分轻重缓急,老周急吼吼地找过来,总不能让他就这样坐着干等吧?”章松璟深知马桶愈搅愈臭的道理,别说看情形自己的胜算微乎其微,就算侥幸占了上风,自己这“松井太君”的热闹免不了又要被炒作一阵!倒不如借周伯同“乾坤大挪移”的花招用一下,赶紧调枪花道,“我们先帮他把问题解决了再讲,你看怎么样?”
老实说,周伯同跟祝志平的来往可要远比周伯同跟章松璟的往来密切多了。章松璟并不了解底细,还以为他是专门找自己来的,只是祝志平不会说穿更不会拿乔,自然也趁机见好就收。点着头道:“全听你的。”
章松璟一下子又来了劲:“那好,我看这样,我们今天就学学古人——当年赤壁之战,周公瑾和孔明先生定下火攻之计,两位古人就是各自在掌心写下一字,一亮之后不约而同都是一个“火”字,留下了千古美谈。我们今天不敢和先贤相比,不过借着帮老周的膏药命名的机会,学着开个小小的玩笑,却也无伤大雅。祝老师,你看怎样?”
祝志平今天是做客来的,只需保全自己的颜面毫发无损,怎可能真个拉着主人去找人论证什么“东柯一梦”?既然章松璟虚晃一枪入库去,扬鞭催马放南山,这样的和局正是祝志平最理想的结局,自然顺水推舟道:“全凭章老师做主。”
两位老师化干戈为“与卜”,各自取笔在左手掌心里“刷刷刷”几笔,随即又捏成拳头相视而笑。章松璟道:“你先亮出来!”祝志平却摇了摇头。章松璟自然没有那么好耐性:“我先亮就我先亮!”伸出左拳到祝志平眼前放开来道,“怎么样?”
祝志平看得哈哈大笑,也将左拳伸到章松璟眼前一放道:“怎么样?”
章松璟看后笑得更欢快,一张阔口几乎咧到了耳朵旁,周伯同再也坐不住了,走近前去只一看便念出声道:“周济!”
章松璟止住笑接口道:“对——周济!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就叫‘周济’!正好你老兄又姓周,你弄出来的膏药就叫‘周济膏药——既帮助了需要帮助的人,又给你老周扬了名。而且这‘周济’二字正合医药这一行的牌号——再贴切不过了!老周你看怎么样?”说完咧开阔口,又“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周伯同于此道虽是外行,可是有祝志平和章松璟这两棵石桥中学的台柱“异笔同文”岂能有错?而他周伯同尽管算不得知识分子,不过成年累月和处方打交道与药材度时光而且还小有成就,视其为多少有点文化的人也还适当。所以他自然吃得透,自己的膏药有了这“周济”的牌号那叫做身价百倍,更为自己的膏药从此正经八百地以“周济膏药”的名号横空出世而称意、乐意、满意,甚至还有点得意。只是做人最忌得意,一得意难免忘形,得意忘形之间言语上往往荒腔走板不三不四。这周伯同果然张口便来:“谢谢二位老师帮我大忙。虚假客套的我就不多废话了,从今往后你们凡是有用得着我的只管开口。我周伯同保证随叫随到,百叫不厌!”
“刹车刹车,紧急刹车!”周伯同如此的古道热肠确实不带半点虚情假意,可是哪有安然无恙的人期求得到这般的古道热肠?不过摸透了周伯同秉性的祝志平也只是笑了笑不以为意,而章松璟却不快活了,怪眼圆睁道,“这世上哪有你这种谢法的?酒厂未倒闭,饭店没关门,或者干脆提也不用提这个狗屁谢字倒也合常情,在情理,占理路,上路数。哪有人吃饱了饭没事做,嫌太平日子少刺激,盼着有个郎中先生上门闹忙闹忙的?对不起,我谢谢你千万不要有这种谢谢我的念头,就算你已经谢谢过我了,从今以后不用再谢谢我,我真个谢谢你!”
周伯同本是玲珑人,话一出口其实已经察觉到自己如此谢法实在有点荒唐,正欲调转话头补苴罅漏,不曾想到章松璟的反应竟是如此的迅捷激烈,弄得他说多尴尬有多尴尬!好在周伯同不管属哪一家路数,确也有着自己的套路,而且才子的来头绝非浪得虚名。还有这么些年的委曲求全也好装疯卖傻也罢,反正为了改善“小八旗”们的生存环境,经风雨见世面历练得虽不达运斤成风的境界,却也能面对难堪随机应变得脸皮不红心不跳:“章老师,你多心了,也心急了……”周伯同生平只服祝志平一人,若是祝志平对他的谢法表示不满,那他除了认错决不敢强词夺理。因见祝志平似乎并不在意,白拾得对章松璟大掉枪花道,“我的意思是,你们凡是用得着我的只包括‘熬个膏子跑跑腿,对局几盘散散心,绝对没有触霉头的意思在内。不过要是把话说回来,人生在世哪个没有过伤风咳嗽头疼脑热的?我就不信你章老师家没有些仁丹、十滴水、碘酒、紫药水之类的玩意儿?你敢说这也是我们的舒护士长在触你章老师的霉头?你是有水平的老师,自然晓得有备无患那是叫做有见识!不是说句夸口的话,我周伯同的这一套小打小闹甚的拔火罐、刮痧、贴膏药、推拿……尽管科班大夫们瞧不起,不过有句俗话不是常说么——偏方气死名医。胡丽君那么个爱俏的人,不也贴着我这草台班子的膏药满街跑么?至于酒——会有的,饭店——也会去的!你们帮了我的大忙,我周伯同再不上路也晓得哪一种方法能谢人。不过话既然赶到这里,我倒还想说说真的:真有用得着我力所能及的地方,说不定我这草台班子还真派得上用场呢!只是有一桩我得声明,章老师你最奈何不了的冷屁股,那得另请高明!”
周伯同的宝贝膏药的牌号取好了,和章松璟的舌战也玩够了,更对祝志平建议“周济膏药”应该往更广的功能更高的功效努力发展等勉励“虚心接受衷心感谢!”并约好了祝志平和章松璟下个礼拜天“石桥大队饭店”务必赏光,这才兴冲冲回家去为“开山门弟子”陈三虎备货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