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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作品名称:土墙瓦屋      作者:杨月弯弯      发布时间:2016-07-29 15:31:54      字数:6609

  四
  那是一轮圆月,高高挂在天上,从石桥镇到橄榄集的县道伤心地割破花生地。花生的小圆叶子在小风中摇头晃脑,不怎么安分,碧绿碧绿的;旁边的玉米枯黄了,叶子紧紧附在玉米秆子上,皱巴巴的,似老人的手;抓住生命的躯干,尽管姿势卑微,却舍不得放手;小红豆的秧子缠住兰花的脚,差点绊个跟头,尖尖的豆角戳到兰花的脚踝,却感觉不到痛。
  崔文东家后院的厕所旁,那棵有故事的枣树,散发着阵阵枣香,叶子在微风中颤颤巍巍分隔着月光,呼呼啦啦地永不疲倦地拍打着空气,仿佛是崔文东老婆胡芳委屈的哀号。那一年,那一个夜晚,那个女人,在这个枣树上用一根绳子去了天国。
  崔家村睡着了,只有枣树醒着,兰花醒着,她在月光中走向田野深处。
  下午从老巴子家回来,弟媳李凤萍一直陪着她,害怕要强的兰花想不开。一直到晚上,晚饭李凤萍让儿子晓军送到兰花家来吃的,兰花说她要带圆圆去包子铺了,李凤萍才离开。
  下半夜的月光已悬在半空中,斜斜地从包子铺灶台上方的窗口射进来,窗户上的窗棂一根一根影射在墙上,似根根钢刀,直插在兰花荒芜寂寞的心房。
  包子铺的窗户跟兰花家的窗户是一样的,没有窗门,没有窗框,就是一个洞,几根钢筋当作窗棂,四周用薄膜钉在墙上,这几根钢筋还是娘家弟弟张闯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农村嘛,都是平房,家里也没什么可偷的,就没有太强的防盗意识。以前是木条,现在条件好了,换成钢筋了。当然,换来换去,还是进门一头草,出门一头灰。
  兰花穿过一片玉米地,来到一片山芋地,丈夫崔文礼的坟就在这片山芋地里,这也是村里的老茔地,论辈分依次错落开来。齐胸高的黄蒿疯长在坟的四周,铁鞭草有的悄悄把藤蔓伸向山芋垄的腹地,有的在黄蒿草的脚下缠绕着;狗尾巴草,摇头晃脑,兴奋得像个婴儿见到母亲一样,山芋秧子不时在风中漾起一浪浪波澜。
  刚嫁过来时,兰花总认为自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而且还插在干瘪的牛粪上,牛粪真的干了的时候,鲜花也不知不觉枯萎了。
  每每望着崔文礼那干瘪的身影,兰花心中的酸楚与愤怒莫名涌上心头,她压抑着。如今,这个人的影子在今天夜里,又随着老巴子的嘲笑声,爬上心头。那记忆,不是话语,不是相貌,是一个个忽隐忽现,似有非有的影像,一组组片段。
  ——打工回来,把一叠叠钞票放在桌子上,笑嘻嘻地望着她……
  ——崔正骑着时髦的“好孩子”三轮车,在村里跟同龄孩子炫耀,“这是我爸爸给我买的!”……
  ——兰花的银手镯……
  ——在同村工友出发的催促声中,急匆匆挑满水缸“就好了,就好了。”……
  这样的影像随着崔文礼的离去,变得更加清晰。
  兰花努力不想这些,努力让自己讨厌这些。水,我自己可以挑啊,而且还能挑到两里路外的包子铺里去;钱,我自己也能挣啊,而且养活了三个孩子;没有你圆圆也学会了骑小车子。什么手镯啊,统统不过是装饰品,可有可无。兰花越是这样想,越是逃不掉这个人的影子,越是想得泪流满面。拥有的时候,她和背影生活在一起,失去的时候,这个背影才在她生命中活过来。因为孩子,这个背影在她心里活过来,这种感情很奇特,没有爱情,直接变成亲情。
  今晚,她要给丈夫过个阴(合肥地区的农村迷信,如果能和死者在梦里说上话,那就叫过了阴)。她带上崔正带回家的葡萄酒,拿了一床小被子,看看熟睡的圆圆,悄悄走出包子铺,锁好门,直奔村东而去。她想,今夜,她一定要和崔文礼有一场隔世对话。
  崔文礼的坟孤伶伶地杵在那,像他生前一样,木讷呆板。他这一辈人大多都健在,所以,他这一辈分只有他一个人乖巧独居,如他活着时候一样,被人忽视。
  兰花把被子铺在水泥地基上。坟是去年崔正拿保管在他姨爹爹那里所剩、父亲的赔偿款重新修建的。把原来的土坟重新用水泥砌好,上面不封顶,兰花说,那是给她留的。碑上没有照片,崔文礼生前唯一的一张照片就是和兰花的黑白结婚照。
  远处,谷冲崔隐隐有两声狗叫,之后,一切恢复平静。抬头望望,那一轮圆月,在天上挂的更高,离她那么遥远。
  兰花把酒打开,没有带杯子,直接对着酒瓶喝,这个动作也是她死去丈夫常做的动作。喝啤酒从不用杯子,说是倒杯子里会溢出来,浪费。兰花常常奚落他,而这个她认为最不耻的习惯动作,却成了她和死去老公的一种沟通方式。他看得到吗?那凉凉的液体从口腔、顺着食道慢慢往下流,继而,凉凉的,在全身扩散开来,仿佛小虫子钻入肚里。
  她裹紧被子,面朝崔文礼的墓碑,仿佛面对他那张黑瘦的脸。墓碑上有儿子崔正漂亮的字迹,刻碑的人按照儿子的笔迹一刀一刀雕刻的,兰花喜欢得不得了。上面有自己的名字,只是活人的名字上没有涂黑漆。她用手在自己的名字上轻轻抚摸,又滑到孩子们的名字上——崔正,崔好,崔圆圆。那字迹的线条优美而苍劲,“像那孩子,温顺俊秀。”兰花似乎忘却了,她正在亡夫的墓前。
  身体开始有些燥热,头像灌了铅一样沉,她仰头斜靠在亡夫的坟上,迷茫中,仿佛觉得有一种力量从背后托举着她摇摆的人生;而这种力量很远很远,就像天上那一轮圆月,冷峻而遥远;又像来自遥远的祖先,可思可想,不可触摸。
  远处,玉米秆子不再那么猥琐了,摇摇晃晃向她涌来,“哗啦哗啦”一浪又一浪,不时,有枯手一般的叶子,掠过兰花的脸,打几个旋,翻滚着落在山芋垄沟里;山芋秧子不时发出呜呜的喘气声,贼绿的叶子,像一个怨妇,双手拍打着垄子上的土。兰花借着朦胧的月光,看见崔文礼正在自家黄豆田里除草,土色的衣服被黄豆秧子同化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还有一个人在那里。兰花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她有很多话要问他……
  “我苦命的嫂子呀,你怎么这么傻啊!”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把兰花惊醒。李凤萍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兰花,泪水和口水滴了兰花一脸。兰花笑了:“没事,我就是来和你大哥说两句话。”突然,她一下子想起来了,“哦,圆圆还锁在包子铺里呢,现在什么时候了?”
  “万好把门砸了,他早上来摆肉摊,看见圆圆在锁着门的包子铺里哭,圆圆又说不清你到哪里去了,圆圆回村里找到我,我猜你肯定到这里来了,弄点早饭给她吃过,打发她上学去了。”
  “现在做包子还来得及吗?”
  “都十点啦!”
  “我昨晚真的见到你大哥啦,他托梦给我,我得赶紧回家找到那双土布鞋。”兰花一把推开李凤萍,抱起被子往家里跑。
  “你得先修好包子铺的锁!”李凤萍在后面追着喊。
  兰花找到床头柜,在最里面,找到了那个鞋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果真有一双男士土布鞋,新的,里面果真有1000块钱。亡夫昨晚还告诉她,每个月他的忌日,就把这双鞋拿出来晒晒,如果,没有太阳,也要拿出来晾一晾,以后就不会有那么多麻烦。
  对于这点,兰花深信不疑。
  兰花拿着土布鞋和钱,对赶过来一脸惊愕的弟媳李凤莲说:“找到了,昨晚,你大哥托梦给我的,说这土布鞋里有1000块钱。找到了,果然有钱,不知他什么时候放的,我都不知道。以前这个柜子,我都晒过,也没发现这双鞋,甚至没看见这个盒子。昨晚,他托梦给我,我就找到了。”
  李凤萍对嫂子的这一系列举动、说法,满腹狐疑。
  
  五
  大张村第一次唱大戏是在1983年,张兰花是1982年初冬嫁到崔家村的,此时的她已经有五个多月身孕了,也就是怀崔正的日子。
  那天,同嫁到崔家村的娘家远方姐姐张育芬找到她说:“兰花呀,我想请你帮个忙,你看娘家他们今年不是唱大戏嘛,要我回去演,我身边还缺个演丫环的,我想干脆咱姐俩搭戏,你身子可行?”
  “我怕唱不好呀。”
  “没关系的,我肯定帮你,我们现在还没有确定唱什么折子戏。当然,肯定不是那个样板戏,是庐剧,有可能是《休丁香》,也不定是,我跟他们说,我对这部戏熟悉。”
  “日期可定啦?”
  “定好了,明年正月初八,他们都已在租衣服了,整个大张村每家出五元,富裕点就多出点也不为多,你要愿意,人员我就敲定,明天,我把戏本子拿来,你抄一份。”
  兰花没有拒绝,说:“我回去同文礼说一下,家进叔可同意你唱啊?”
  “同意,他很同意我咧。”
  再说说崔家进和张育芬吧。崔家进是兰花老公崔文礼叔子辈,所以,兰花叫他叔;另一边,张育芬是兰花娘家同辈的,兰花叫她姐,叔与姐虽然是夫妻,兰花还是各叫各的。崔家进比兰花的父亲张有武小十岁,曾经跟在张有武在安徽龟山烧砖窑。有一年春节,大张村唱样板戏,崔家进来看戏,一眼就看上了演铁梅的张育芬,那个喜欢啊,就托张有武说媒。其实这时候,崔家进已经说好一门亲事,但他不太满意。他递给张有武一张纸条,托他一定要送给张育芬。上写:亲爱的张育芬,你若与我结百年之好,我少活十年也甘心。张有武看他决心这么大,就竭力撮合,最终修成正果。多年后,也应了他当年的誓言,少活十年也甘心,四十二岁那年,他查出白血病,当年就去世了,这何止少活十年,少活了二十年、三十年。这是后话。
  农村嘛,简单的样板戏是没有舞台的,只有过年的时候唱样板戏搭个简便的舞台。就是两根木头柱子就着两棵树,四周用草绳把四根树棍横竖绑成四边形,中间用草绳横绑着几根树棍,铺上稻草帘子,这就是简易舞台,演员化妆是在台柱后面拉个布帘子。
  张育芬当年唱的是《北京的金山上》,俊俏而小巧的扮相,吸引四乡八邻好几个小伙子。崔家进时不时到后台找张育芬聊天,混个好印象,姑娘一说话就笑,露出白白整齐的牙齿,让崔家进久久不能忘怀,终于下决心找张有武给自己说媒。
  听说两个人的恋爱是在西瓜棚里开始的。
  那年,大张村生产队种了两亩西瓜,说是上面要有一个大领导要在两个月后要来视察,村干部觉得没什么好招待的,就叫张育芬她爹种两亩西瓜,她爹是种西瓜能手。西瓜快熟的季节,要派人看着,有村里村外小屁孩嘴馋,张育芬她爹就在田头用木棍和稻草搭个简易的人字型棚子,就是一个小家了,里面能放一张床,看一晚能得十个工分,白天,张育芬去替换她爹回来做做自留地上的事。
  大张村和崔家村离得较近,站在家门口都能看见对面村人在家里端着饭碗吃饭。每当这时,崔家进就跑过来和她聊,要是饭点,还在家里把饭煮好,炒点好菜送来;要是张育芬她爹在时,崔家进就带点小酒同老爷子咪一口,顺便带两包大前门烟,老头好这口。有人说,张育芬是被崔家进的小恩小惠打动了。
  1991年那年,42岁的崔家进得了崔家村前所未有的一种病,白血病,当年冬天,他就走了。崔家村一阵惊恐,这种怪病是怎么得的,众说纷纭,最有一种靠谱的说法是:崔家进那年在张育芬娘家帮着张玉芬弟弟盖房子时,赤脚踩到粪堆上,破了脚,流了很多血,病菌感染了,潜伏在身体里。
  崔家进去世时,他的女儿才十五岁,儿子才十一岁。
  丈夫走后,张育芬后来一直守寡,在娘家弟弟的帮衬下,把一双儿女抚养大。这些都是后话了。
  1983年,大张村的大戏台搭在大张村后面的打谷场。戏台是花钱从临县租的,那时就有职业搭台人。四根柱子是铁的,台面是木板,舞台可以拆卸,多次使用。舞台顶有一张巨大的毛毡布,即使下点雨,也不影响演员的演出。
  剧目是《休丁香》,张兰花喜欢庐剧,其实也是受张育芬的影响。小时候,兰花经常到她家一边纳鞋底一边跟着哼唱。
  张育芬学唱庐剧的师傅是个江湖艺人。那年闹灾荒,这个江湖艺人背着二胡走道大张村张育芬家门口,饿的一头栽倒。张育芬父亲熬了碗米汤给他喝下去,那人活了过来,在张育芬家呆了七天,说是无以回报,教孩子学唱庐剧,也算是个手艺,将来好讨生活。临走时还留给张育芬家一把口琴,说是收人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
  庐剧《休丁香》讲的是北魏年间,善良的郭丁香由父母包办嫁给了浪子张万郎。婚后,虽然张万郎家有万亩良田,金银万贯,亭台楼阁,但他恶习难改,千方百计要休掉郭丁香,郭丁香应休。后来,他家道中落,投河而死,而郭丁香应休后,辛勤劳作,乐于助人,得到相邻称赞。这个故事告诉人们: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伴奏是临时凑的。庐剧伴奏很简单,一个小鼓,一个铜锣,一把二胡。拉二胡的是兰花的父亲张有误,敲锣的是兰花的公公崔家富,打鼓的是张玉芬的父亲。
  有人说庐剧是由门歌演变而来的,所以,一出音就是哭腔。本来是解放前穷人讨饭,靠在人家门梆上,二胡一拉就唱开了,自然是苦从心中来。当时一把二胡就是伴奏,后来上了台面,就有添了铜锣和鼓,这样增加点热闹的气氛。
  关于庐剧,我不是行家,只略知皮毛,只能讲这些。
  开唱之前,一阵锣鼓点子,嘁嘁喳喳,咣采采,咚咚咚……风把大张村的锣鼓声送得很远,像招魂曲一样在临近的几个村子上空盘旋。
  唱戏一般都是下午,刚过午饭点,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不能走路的用背带背着,扶老携幼,拖家带口,万人空巷,像赶大庙一样往大张村赶来。有的扛着长板凳,有的没带板凳。没带板凳的,大多家里有亲戚在大张村,早早在上午把板凳端端正正摆在戏台下正中的位子,由自家小孩看着,每家的板凳都是倾巢出动。
  1983年正月初八下午,天气晴好,大张村后的打谷场上,黑压压的满是人,人要是进到人堆里很难出来,真是人的山,人的海,水都流不通。人墙挤到了打谷场外围的田埂上,有人直接把板凳架在田埂上看。麦苗遭了秧,被人走来走去,没办法,实在没场地给人家放板凳了,没估计到会有这么多人。不但有附近几个村落人,就连临近的巢县(现在叫巢湖市)都有人来看戏。人群外围,有卖气球的,买玩具的,卖甘蔗的,卖瓜子的,有的推着自行车卖,有的挑着担子卖。大张村有许多年没有这样热闹了,以前在六几年和七几年唱的都是样板戏,看戏的也只是相邻的几个村。
  台上锣鼓点响起的时候,兰花她们已经上好装。这场戏兰花是头场,她扮的是童年的张万郎。锣鼓点落下,她就要上场。
  只见兰花身穿短袄戏袍,头发绺扎在头顶,白皙的小脸上粉里透红,一弯细眉描写深灰,口吐朱唇。踩着细碎的鼓点,迈碎步,下小腰,跑圆场,左手放胸前,右手一抬,随着小锣一声长音“嘡嘡嘡——嘡”,一个金鸡亮相,立在台中央,慢启朱唇,唱到:“少年我,乃张郎嘴的张万郎,家有银两双对双,良田万亩排成行……”目视前方,似看非看。
  兰花的丈夫崔文礼同崔家村的几个小伙子站在人墙后面,有人喊了一嗓子“文礼!文礼,快看,你老婆出来了……哟,这一打扮,还真像个小男孩。”
  崔文礼朝台上瞟了一眼,默默走开了,他要回家喂猪,猪中午还没有喂食。
  这次大张村能唱大戏,背后推动者是大张村的万元户张有才。其实他原来是这个“财”,他父母希望他长大后富裕发财,可他偏偏喜欢有才能的人,所以,在第一次人口普查时就把自己改叫“有才”。
  他是村里的小能人,六几年时莫名被批斗成反革命分子,原因是他家养了几只鸡。不是鸡的问题,惹祸的是他家的竹鸡笼。那是个半球形的用竹片编制的笼子,早上鸡放出去时,笼子就挂起来,晚上鸡回家再罩上,大张村人称为鸡罩子。一天,红卫兵来在村里挨家挨户扫“四旧”,来到张有才家,突然发现他家的鸡罩挂在毛主席像上方。这还得了,把领袖头罩起来,这是对领袖不满啊,要罩住毛泽东思想,不让它发扬光大呀,快绑起来。
  当天下午,张有才就被五花大绑。从一个村游街到另一村,脖子上套着硕大的竹鸡罩,仿佛芭蕾舞的裙子穿在脖子上,一边走一边呼喊口号:“打到反革命分子张有才!”
  田埂那头,迎面走来另一队红卫兵,押的是崔家村的富农,后来成为兰花公公的崔家富。他头戴三角高帽,肩上扛着个四方大桌子,后来这个桌子分家时分给了老大兰花她们。因为有人在他们家玩纸牌,打“五十K”,他们喊的口号是“打到保皇派崔家富!”“打到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崔家富”——他既走封建道路,又走资本主义道路。
  那时,今天斗别人,明天被别人斗。被批斗的人,有脖子上套鸡罩的,有扛大桌子的,有扛大扫把的,有顶铁锅的,各有说辞。扛大扫把的,据说被发现把毛主席语录掉下的几页纸不小心扫到粪堆上;顶铁锅的,是偷生产队的米回来熬粥吃,被发现。
  张有才在七十年代后期开过豆腐店,芽过豆芽菜,还偷偷擀过土香烟,做过土炮仗,贩卖过牛肉,被批为投机倒把、二道贩子,拘留过一个星期。如今,政策松动了,他成了万元户,他的儿子张前进在1982年夏天考上了大学,安徽芜湖师范大学,全国重点,是全橄榄乡第一个大学生,连乡党委书记都要来讨酒喝,并叫乡放映队免费给他家放一部电影,电影名叫《秋瑾》。
  张有才脸上就像擦粉一样,整天到晚高兴得嘴闭不上:“所以嘛,我说要没有宝贝旁的才,而不要有宝贝旁的财,土老八怎晓得哦。”
  他领头组织了这次唱大戏,他一个人就拿了一千块钱,大张村每户凑五块钱。
  那场古装庐剧戏让大张村在巢北县名声大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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