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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流年十四 松山奇遇

作品名称:风雨流年      作者:鲁芒      发布时间:2009-02-12 19:56:57      字数:6233

十四松山奇遇
第二天早饭后,方云汉背起那紫红色的书包来到方云水家,他暗示云水出来,把一张请假条交给他,并俯耳低语道:“你把这条子交给刘老师。”
“那你准备做什么?”方云水睁大眼睛不解地问。
“你就别问了,反正我不到学校里去了。”
“你到哪里去?”
“到外边转转。”
“那你可别走远了,玩一会儿就回来,不能超过中午放学的时间。”
“好吧。万一我到时候回不来,你给我掩护一下。”
说罢,方云汉离开了云水家,拐过墙角,瞅瞅胡同里无人,便一溜小跑来到河边杨林,然后向东走去。
方云汉最喜欢这条小河了,自他有记忆始,他就在河滩上玩,在杨林里耍。可以说,凤河是他儿童时代的天堂。长大一点,他便时常一人坐在湿沙上,观看河水缓缓西流的样子,幼小的心灵仿佛着翼飞向幻想的境界。他想象着那流水是从天上来的,奶奶讲牛郎织女的时候不是说有条天河吗?晚上乘凉的时候,奶奶常常指着天上那条从南到北的白带子给他看,说那就是天河。“要是天上真有一条天河,那眼前的这条小河就是从那里流下来的了。”他时常这样想,“有一天我要是沿着这条小河往上走,说不定就能走到天河里去呢。”
现在他就要实现这个夙愿了。幸亏刘晴光对他那么厉害,叫他不想上学了,他才能有这样的机会出来游玩,不然就只能像个蚕蛹儿一样,死死地呆在茧似的教室里,听刘老师那没有味儿的讲课。
方云汉一边走,一边观赏着眼前的景致。因为他是在杨林的树隙间走的,人们看不见他,他也就没有任何戒备,觉得十分轻松。树林里芳草片片,草叶儿常常搔着他的脚面子,怪痒痒的。草香熏得人醉。鸟的鸣啭格外悦耳。忽然从一株树的密叶间飞出一只翠色的小鸟,像箭一样射入密叶间。方云汉停住了步子,用手扶住一棵树,仰头观看那只小鸟,却不见它的踪影。
有时候,他看见一株异样的花草,便蹲下来观赏一番。这林子对他来说是一个奇异的境界,他好像从未来过似的。前面传来哗哗哗的声音,这不像是平静的河水在流动,倒像是瀑布在飞泻。他疾步前往,果然不远处是一个拦河小坝。那被它拦住的水,清滟滟的一汪,因不愿忍受小坝的羁阻,漫了出来,泻下好几米,形成了一幅软软的美丽的锦缎,在灿烂的阳光下泛着银光。方云汉高兴极了,从小迄今,他是第一次见过这样的奇观呀。他急忙跑过去,好奇地细看那锦缎,真好像从天河里垂下来的呢。再仔细一点,可以看到一条条小鱼儿在溯着瀑布往上游。尽管水势很急,它们却勇敢地冲了上去,游进那一汪大水。然后又有一群小鱼顶了上去。方云汉羡慕极了,他好像也变成一条小鱼,加入了那支鱼的队伍,和他们一块儿逆水而上。
小坝南岸,杨林变成了栗园,一株株的栗树,都有他家后院的那棵栗树那么粗。栗枝一根根的,粗壮而弯曲;宽大的叶子密密地遮住天空。这里显得幽暗、幽深、幽静,给人以做梦的感觉。
他在那潮湿的地上走着。那一汪水被栗园遮住了一半,绿绿的,显得十分深邃。对岸是一个不知名的村庄,掩映在树林间。他清楚地看到了那里的竹篱茅舍,那墙从上到下都是石头的呢;村边菜园上的辘轳,比我们那儿多得多呢。黄蔚,高捷,方云水,你们要是跟我一起来,也会见到这么多好风景的。可这会儿,你们只不过强迫着自己坐在教室里听刘老师那无味儿的讲课,看她两只厉害的眼睛罢了。
这样走着想着,不觉来到那汪大水的上游。这里已恢复了小河的原貌,河水清浅,甚至可以看到河底的沙和石头。不远处是一座水漫桥,河水小心地从桥底爬过,蜿蜒进入那汪大水。过了桥,方云汉继续沿河而行。河水在阳光里熠熠闪光,水草在流水的冲刷下绿得可爱。两岸的庄稼绿油油的。平原与山相连,白云与大地相接。风儿送来阵阵山歌,牛羊也和着唱起来。此情此景,使方云汉忘记了一切烦恼——其实,他还不到有烦恼的年龄——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他幻想的境界。
小河不知在什么时候分了岔,一股继续往东,一股向北延伸到深山。方云汉爱水也爱山,从有记忆的时候,他就对山产生了兴趣。春天,冰雪消融,远山朗润,美丽如画;秋日,雾散气清,远山拉近了许多,山景清晰可辨。方云汉常常站在河边,呆呆地望着如黛的山峰,伫立不归。然而他到底只是远观,却不曾亲自登临。现在,山已在近前了,山上的大石头伸手可及,他怎能不激动万分?他真想着翼飞上山顶,一览世界的真貌。
小河渐渐地变窄了,终于消失在两座大山之间的松林里,仿佛到了尽头。树林茂密而深邃,神秘而寂静,可以引起人们对它产生各种想象,像童话一样。方云汉在山口处徘徊了一会儿。像他这个年纪,对这样陌生的地方不可能不产生恐怖之感,但好奇心却给他以探幽索险的力量。这里没有了沙滩,只有一股清水从密林间汩汩流出。他脱了布鞋,趟水而行。水流蜿蜒,凿土石而出。方云汉让冰凉的流水冲洗着自己的腿脚。抬头而望,两边石壁如切,这是为千年山洪冲凿而成。山崖古木参天,松槐杂生,其状与平原宅旁之树极不相同,而雀巢其上,宛然大黑碗,高低皆是,是又一奇景。
方云汉边走边看,山溪千折百回。山愈深,林更密,水更凉,人也累。于是他在急流中的一块兀立的大石头上坐下来,而脚仍插在水中任其冲洗。
方云汉望着那郁然流翠的树,聆听着百鸟和鸣,感到十分新奇。想到黄蔚他们此刻正在教室里听老师那枯燥乏味的讲课,他又笑了,觉得自己是个胜利者,仿佛自己成了这奇异境界的主宰者,“要是奶奶也来这里看一看多好呀。”他想,“可惜她的脚太小,走不了这么远的路,只能在后河里转一转。”歇过一会儿,他又站起来,趟着水往上游迈动脚步。他执意要看一看这水是从哪里流出来的。可是这时他已觉得有些饿,便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煎饼(这是他从家里背着家人偷偷地装进书包的),一边吃一边走。
可是这股水好像永远没有尽头,因为这里山也没有尽头。不过他已觉出山势渐高。再看那水,并不是从一处下来的,两个山坡上不断地有细流涓涓而来,汇入急流。方云汉毕竟是个孩子,在他的想象中,这条河的源头必定是个很大的潭,水是泉出来的。现在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了,水原来是从山上流下来的。可是怎么看不见鱼呢?
煎饼吃完,他像小羊儿一样把嘴插进山溪,喝下几口清凉的水,顿时飘然欲仙。他想,奶奶讲的那些神仙们也许就是这个味儿,说不定我也成仙了。
山色悦目,山风送爽,真使他忘其所在。“嘿,张德,你怎么不来呢?你有本事就到这里来呀。天天扳着门框使厉害,欺负人,不就是个小土恶霸吗?”此时他觉得自己是高人一等的人,再也没人敢欺负他了。
山坡越来越高,两峰之间,树木越来越密,而细流渐多,简直分不出主流支流了。方云汉站住了,他想,这大概就是凤河的源头了吧?这与他想象的源头多么不同呀。(这其实只是凤河一条支流的源头,另一条源于凤山。)往北看,是山的阴面,山势渐低,可以看得见山下的村落,还冒着炊烟呢。
“是什么时候了?”他忽然想,“那炊烟是农民做午饭的吧?”可是看那太阳,已被西山衔去一半,颜色也微微发红了;又见山中葱茏的树木间升起薄薄的雾霭,他这才知道天色将暮。
太阳落得真快,不一会儿便完全隐没到山那边了。西山的山峰在两山之间投下一个巨大的阴影,像一个怪物似的,而远处的山峰仍浸在昏黄的阳光里。整个世界变得非常奇异。方云汉在满足了自己那年幼的好奇心之后,觉得疲倦了。而见鸟儿的影子渐渐稀少,一切景物都即将暗淡下来,想到自己孤身一人在这深山老林,看看脚下没有下山的路,又不能趟水返回,弄不好夜里就得在这里度过,说不定会被奶奶说的那些野怪吃掉,便有些恐怖的感觉袭来,他竟然哭了起来。
此时,方云汉已失去了初来时的骄傲与兴奋,而陷入了绝望。“奶奶,快来救我呀,我就要叫山怪吃掉了!”他哭着喊道,然而回答他的只是他的回声和松涛的澎湃。
仰头看看天,天色渐渐地变成灰蓝色,天幕上跳出几颗星星。但天光照射着山坡,薄暮中景物尚比较清晰。回头看看自己走过来的那片松林,那里已完全被浓重的雾霭罩住了。他真害怕从神秘的地方窜出些山怪和野兽把他吃掉。此时此刻,他真是后悔呀。他恨自己太任性,独自跑到这陌生的地方;他后悔自己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没跟奶奶打个招呼,现在她和爷爷肯定又在焦急地寻找他。奶奶那气喘吁吁的样子,真是太可怜了,妈妈又得责怪她把我惯成这样的脾气。奶奶呀,我太对不起你了。
然而他知道,总不能在这里哭奶奶,等着叫什么吃掉。他琢磨了一下,从原路趟水回家,太可怕了,晚上什么也看不见,现在只有往山的背面走了,从这里下山,坡稍缓,树木稀,路肯定也近一些。
这样想着,方云汉便向北迈动了脚步。为了给自己壮胆,他一面踉踉跄跄地走,一面大声地呼喊着,想把那些他想象中的怪兽吓跑。曾几次他被灌木的树枝绊倒,但他还是忍着疼痛爬了起来。几度无路,几度绝处逢生,又找到新路。他的喊声在山谷中引起一连串回响,然后被山风吹散。
又没有路了,他撕裂嗓门似地哭喊着。
山川和大地完全被可怕的夜色吞没了,魔怪们在黑暗中翩跹,仿佛发出刺耳的怪叫。完了,今晚我就要被怪兽吞到肚子里去了,奶奶,我肯定见不到你了哇!他绝望了。
“奶奶呀,快来救我呀!”这喊声是他惟一壮胆求生的法宝,他每喊一次,便觉得身上增加了一份力量。
突然黑暗中响起一个温暖的声音:“赖——生——不要怕,大胆地往前走,前面有人救你。”这是奶奶的声音。方云汉的眼睛好像穿过黑暗的厚墙,远远地看到白发苍苍的奶奶在向他招唤。但是侧耳静听,那声音又没有了,只有山风在发出阵阵呼啸。他又害怕了。
这时从他的右边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你是谁呀?”
方云汉怔了一下,停住了脚步,侧起耳朵。那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你是谁?”
方云汉并没有认为那是怪兽的声音,因为它太亲切了,听起来也十分熟悉。
果然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影子,星光下,那人拨着灌木丛来到近前。
“你是谁家的孩子?黑更半夜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那人问道。
“我是……”
那人又走近了些,他打量了一下方云汉,突然激动地把他抱住。
“这不是方云汉吗?”那人又惊又喜地说。
一丝温暖的气息吹到方云汉的脸上,对于一个身处险境的孩子来说,这是寒冷中的阳光,大旱中的甘霖,是饥饿中的一点食物。借着天光,方云汉看清了,那不是别人,正是他最敬爱的于耿士老师。他搂住老师的脖子大哭起来。
“老师……您……您怎么……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他问道。
“咱们走吧,回去再说。”于耿士说。
于是,于耿士带着云汉,顺来路走去。
天色渐渐地亮了,不久便有一轮金黄的月亮从东山升起。
不远处是一块平展的庄稼地,约有半亩。地里种着瓜类,周围是玉米和高粱。地北头有一间瓜棚,像一个不知名的黑色动物趴在那里。方云汉高兴地跟着于老师,沿着地边的小道来到瓜棚前,二人猫腰钻了进去。
瓜棚是用几根棍子撑起来的,棍子像是动物的腿,上面用麦秸覆盖起来。瓜棚里面十分狭窄,铺着一领破席,在一个角上蹲着一只瓦罐,坐着一只黑碗,铺着一块包煎饼的笼布,亮着一盏萤火般的煤油灯,另一个角上挂着一只黑色的洞箫。
于老师让方云汉坐在席上,又仔细端详了一下那张憨憨的小脸儿,心疼地问他为什么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方云汉毫不避讳地把于老师走后他的遭遇一一说出,特别强调了刘晴光对待他的恶劣做法,以及他不愿意上学的心情。
于耿士掉泪了。方云汉发现于老师变化很大。在他的记忆中,于老师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比他大不了多少,可是眼前的于老师却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他的白嫩的脸变得粗糙而且黢黑,两腮生了乱糟糟的胡子;只有一双眼睛还闪烁着昔日那聪明、热忱和慈善的光芒,不过添了些忧郁罢了。
“老师,您怎么在这儿呢?”方云汉问道,带着些稚气。
“看瓜呗。”于老师说,“我的家是山后村,在松山后边,这座山叫松山。”
“您没有工作了吗,老师?”方云汉天真地问。
“这就是工作,党叫干啥就干啥嘛。”于老师苦笑道。
“那您还吃公家饭吗?”方云汉又问。
“公家饭和庄户饭都一样。”于耿士搪塞道。
方云汉仍不理解,但也不好再问。这时他把目光转到那杆洞箫上。
“您还吹箫吗,老师?可惜我不会,吹不响。”
“这玩艺儿你长大了再学也好——你的口琴吹得怎么样了?”
方云汉羞愧地低下头,然后抬起来,不好意思地说:“我本来很喜欢口琴,也练了几支曲子,可是,刘晴光老师不叫我登台演奏,我硬上台给尤小河伴奏了一支歌儿,她就把我讽刺了一顿,说我根本不是搞音乐的材料。打那以后,我就把您给我的那把口琴搁在抽屉里了,再也没有吹一次,可能已经生锈了。”
于耿士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有兴趣就算了,想学点什么就学点什么吧,你今天扔下口琴,也许将来会抱起手风琴——你一定饿极了。我这里有几个煎饼,也有咸菜,还有水,你就着吃了吧。”说着解开笼布,拿出一块子煎饼和一块腌萝卜,递给云汉。
方云汉虽然曾吃过一个煎饼,可这时又有些饿了。他还不懂得谦让,便毫不客气地接了煎饼,大口大口地嚼起来,就像往口里伸一根棍子,不时啃一口腌萝卜。吃完,又从瓦罐里舀一碗凉水,咕嘟咕嘟地喝上,漏出的水滴湿了褂子的前胸。
吃饱喝足,方云汉继续跟于老师攀谈。
“于老师,刘老师一直说您是右派,右派是怎么回事,您能告诉我吗?”方云汉问道。他的目光一直盯着于耿士的脸,仿佛要在那上面寻找右派的记号似的。
“这……我还是不说吧,你年纪还小,不便听这些事,等你长大了,自然会明白的。”于耿士敷衍地回答。
“可是,我觉得右派不是坏人,刘老师为什么那么恨右派呢?”方云汉没有察觉出于老师的情绪,继续问道。
“那是她的事,我可没伤害过她。”于耿士说,然后猫腰出了瓜棚,不一会儿拿着两个梢瓜进来了。
“吃吧,山里的瓜好吃。”他把瓜在一个陶盆子里洗了洗,递给云汉道。
方云汉不客气地接了瓜,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吃罢抹一抹嘴唇上的瓜汁。
瓜棚里渐渐地明亮了,这是外面月光反射过来的光线。于耿士激动地说:“月亮升高了,咱出去玩一玩吧。”
二人出了瓜棚。
此时的月亮,洁净得像一个白玉盘,镶在灰蓝的天幕上,向山川大地静静地倾泻着温柔的光辉。它用它的手掌轻轻地抚摸着人间万物,让他们做着甜甜的梦。山林变得和蔼可亲,没有一丝恐怖的味儿。清风徐吹,瓜叶微动,未发出一点声音。世界是多么美!
于耿士望着眼前的景物,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此时他已宠辱偕忘,把自己变成了大自然的一部分。
“方云汉,你觉得这里好吗?”他问。
“好。”方云汉答,“这里真自由。”
“可是你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你总得上学呀。一个人不上学就没有本领,将来到社会上去怎么办?”于老师诚恳地劝云汉道。
“于老师,我不是不想上学,只是……”方云汉黯然地说。
“忍着点吧,咱是学习文化的,老师的态度可以不计较。”于耿士说。他本来是个聪明善谈的人,此时居然找不出更好的话来开导,“云汉,今晚你好好睡觉——我看你累了,赶明日我送你回家。”
方云汉极不情愿地答应了,于是进了瓜棚,仰在席上,不一会儿便发出了细微的鼾声。
似梦非梦中,他听到了箫声。其声呜呜然,如泣如诉。
然而幼小的方云汉,怎能理解这箫声中的真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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