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再遇故人

　　“郭姑娘……郭姑娘站站……郭姑娘等等……”
　　石头扯着红姑的手说:“姐，听着好像有人喊你。”
　　“在哪儿呢？”一面也站住，回头却看到周妈急急的赶着自己过来，便不由拉紧石头的手笑着说:“这不是周妈嘛，有段日子没见了，你老这忙忙的又要赶去哪里啊！”
　　周妈站住，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喘匀了才说:“哪儿也不赶，更不是赶着去投胎。”红姑被周妈这样一答，自己倒无话了。只动了动嘴唇，勉强挤出一丝笑。周妈看着郭红姑难堪便也笑着说:“这大脚的就是走的快，我紧跑也没撵上，亏了这小子耳朵尖要不然又说不上话了，这一程子你都没到我那里！”一面说着话的周妈，一面还轻轻的刮了一下石头的鼻头。
　　石头只管用乌黑发亮的眼睛瞅着周妈。眼前的女人不就是自己几次陪着大红姐去的那家子的老妈子。何况还曾用红色的纸给自己包过好几块冰糖。小孩子通常都是先凭着味觉记住了某些美味，然冰糖的甘甜，一并也把送糖的人深铭于心了。那送糖的人也就如糖般甜了，更留在嘴里，时常要回味了。便也甜甜的喊了一声:“周妈好。”
　　听到石头喊着自己，周妈早已眉开眼笑了。忙从挎着的柳条篮子伸手抓出一把花生沾塞给石头，笑呵呵的说:“好孩子，快伸出手接着啊。这可是沾了糖的花生粒，又香又甜的好东西，别掉地上沾了土就不能吃了，姨太太嘴叼的厉害，就是花生沾也要挑老字号的买，青楼的女子花头就是多。这不刚给姨太太买了些零食，恍惚瞅着前头走的是你们姐弟俩。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红姑靠着石头捧了满满的一抔洁白如雪的花生沾，就说:“周妈，给的太多了，都是挺贵的，这多难为情啊！”
　　“不多不多的，不过是摆果盘充数，比这要好吃的要贵的都扔了无数，那些个太太打牌手不闲着，嘴也不肯闲着。我不过让她们少糟蹋点东西，给了这孩子不比她们糟蹋强啊！也是为她们积德，她们可不计较这些个琐碎。哎呦，好鲜希又艳丽的线呦，这就是那要做旗袍的线吧。”
　　红姑看着手里的线就答:“这可不做是旗袍的线嘛，要不平常谁买这样的线又贵又不实用，自己不也没这样鲜亮的料子可配这样的彩线。自己何曾不喜欢件漂亮的衣裳穿，不也是没那身子和那命嘛。这些还是我和我弟走了几个商铺配上的，偏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还有这些富太太，又想法设法弄了这样的这样的料子，大洋照说还是最好的靠山，我们这样的起早贪黑只是够着温饱。这不正赶着回家，明后天眼瞅着就要交活了，正等着这线使。”
　　“呦，那可耽误不得，那石头你也快跟你姐回去吧。这些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也是不好伺候的，怠慢不得。宁早着一天交活，也别晚半刻交活。这些人都是祖宗，不聊了不聊了，我也回去要交差了，这不也是给祖宗买的嘛。”
　　“周妈你有空要来我家串串们啊！那我就先走了啊！”郭红姑也忙说。
　　“走吧走吧，石头过来。”周妈却从挎着的柳篮里又抓出几个红枣塞进石头的兜里，说:“拿着吃吧，郭姑娘我也走了啊，回见。”石头看着周妈变戏法似的，那篮子应有尽有，比街头卖把式的还要厉害，心里便存了周妈是魔术师的想头。小孩都是透明的，看着的大人也就透明了，心无旁骛的心灵竟比那冰糖还透明。
　　“姐，你看她又给了我这些好吃的，回家我给娘去吃，这个女人还真挺好的呢！”石头捂着兜里的东西高兴的和红姑说。
　　红姑说:“那你明儿就认周妈当娘吧！她又没个孩子，肯定天天给你买好吃的！”
　　“我有娘干嘛要认她当娘啊？那我不要了。”一面说一面把兜里的枣子和花生沾都掷在地上，说:“姐，你是不是不要俺了，姐，我听话我在也不贪玩了，我听你和娘的话，你别撵我和我姐走行吗？姐，姐……”石头就呜呜呜的哭起来。
　　郭红姑看着地上散落的花生沾如那飘落的雪花落在了地上，说:“姐逗你玩呢，这孩子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只一句话就……姐姐喜欢石头还来不及呢。怎么又舍得撵你们走呢，都是姐不好，惹石头哭了，你不就是俺弟弟嘛！你瞧瞧把这么好的东西都扔在地上了，快捡起吧，一会儿又要馋嘴了，没钱给你去买，你不是又要撅嘴，挂油瓶了！”
　　石头看红姑哈腰捡拾地上的被自己扔的散落一地的花生沾，又听了红姑的话才放下心说:“姐，你没骗我吧！我谁家也不去就跟着你们。”一面说一面眼泪鼻涕又齐齐的流淌下来，只管站着用袖子揩拭着。
　　“别哭了，这一会儿成小泥猴了，才穿上的衣服又这么脏了，回家娘又该埋怨我遭你了。不过是一句玩话，你竟当真了。你们如今在家里住的好好的，我怎么又会撵你们走。平时瞅着挺精怪的小子，如今这样的一句话，倒哭天抹泪的了。这也太不像咱老郭家的人了，多让人笑话。”一面说一面拿出手帕子帮着擦鼻涕一把泪一把已哭脏的那胖嘟嘟的小脸。
　　“姐，我不告诉娘，我不让娘说你。”石头抽噎着说。
　　红姑笑着说:“你啊就是咱家小祖宗,娘就是大祖宗，谁敢招惹你们啊！”丘壑纵横着的泪痕脸又呵呵笑起来。
　　红姑却想一句玩笑话就这样了，如果真让他认了周妈，不定怎么闹呢！亏了我同谁也没提及过这话，否则娘第一就是是舍不得的，就是我也是万万放不下的。但看周妈瞧着石头的眼神就不一样，满脸的高兴，恋恋不舍的神态竟像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一样看着让人心酸。“哎，不管了，自己哪有多余的精力去管别人啊！还是赶快回家吧，梅子还等着手里的线呢！”不由就牵着石头加快了脚步。
　　回到家郭老太太看石头的眼睛红红的，果然就问。石头自己倒抢先说，是迷了眼睛自己给揉红的，最后郭老太太到底还嗔着红姑怎么没给吹吹。梅子听着，倒笑着说:“娘，一个小孩哪有那么多的金贵，不过是迷了眼睛，又不是姐让他迷的眼睛，怎么还怪上了姐姐。”
　　“娘，给你吃枣。”石头从兜里掏出枣送到郭老太太手里。
　　“哪来的啊？这样大的枣子。”郭氏问。
　　石头答道:“一个认识我大姐的老太婆给的，我不认识她。”
　　郭老太太又问红姑:“是谁啊！”
　　“就是我曾经做过旗袍的一家老妈子，我也记不清是谁了。就要给，我不要，也要给。”红姑答。“梅子你看这线颜色和这绸缎正是一个颜色，一点也不差。”
　　梅子比对后，把线捻出两根认在针里，就要缝。红姑一面说一面从梅子手里抢过带线的衣针，说:“还是我来吧，你起的又那么早又忙活半天了还是去靠靠吧！休息一会儿晚上不是还要纳鞋底子嘛！”
　　听着红姑分明是打趣自己的话，梅子未语脸却红了，要辩解却不知道如何去辩解。也许早晨自己起来，红姑早就知道了，也许自己和金锁说的话红姑也听了去，就更难堪了。脸绷着更热了，就起身下炕说:“我去把小鸡崽放放，今天太阳光足，让它们也逛逛去。我可和不和你斗没有来头的嘴。”一面说一面忙垂着头下了炕。石头正靠在郭老太太身上，一老一小都没有理会红姑和梅子的话。红姑只抿着嘴笑，看梅子走出屋去。便低头也接着梅子刚才做的线头缝了下去。梅子站在院里更是难堪，想“这个大红姐拿她是一点则也没有，说话也没个把门的，一个大姑娘家家的也不知道害臊。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不管听着的人了。”正埋怨红姑大大咧咧，也愣愣的瞅着那几只买来的鸡崽子在土地上啄着土磨着喙互相追逐着。太阳暖暖的，院外那棵柳树枝桠也已经垂了下来了，春天已经来了，阳光也格外暖和，家乡如果不遭害，也该早种庄稼了。梅子不由蹲下，看着墙根下的小草也拱出了土地，一个小鸡崽子正在啄一条从土壤里钎到的小虫子。梅子不由就坐在窗户沿下的地上，更是愣愣的了。
　　“郭子，明天我们就回去了，事办的还比较顺利，你几次跟我来这风水宝地，都没得空逛逛。这奉天城不比我们那旮旯地方，也曾是皇都，明洪武二十年就曾在此设置“沈阳中卫”了，那时的官窑出的瓷器也都是红底寓意“洪武之年”。后金努尔哈赤就迁都在此了，身后更葬在这东陵，清太宗皇太极又尊为“盛京”。顺治一十三年清朝以“奉天承运”之意设“奉天府”乾隆爷六下江南三来这盛京祭祖，也是龙脉的一支。”戴着一顶貂皮帽的，穿着黑色毛呢外衣的一个中年男子说。
　　“老爷我还记得你告诉过我，努尔哈赤是在咱抚顺出生的，1616建立了后金的又在1618年以“七大恨”正式在咱抚顺出兵讨伐明朝的，后萨尔答之胜战后，相序占领了盛京和辽阳的。迁都直此的吧”
　　“郭子行啊！也知道的不少了。”
　　郭金锁呐呐的说:“都是老爷通古博今的，平日跟着老爷耳濡目染的，一知半解的也学着点了。也是老爷跟前的人，不好给老爷争光也不能给老爷抹黑不是。在老爷跟前我就是睁眼的瞎子。”
　　“哎呦郭子可比刚跟着我时强了，也知道眉高眼低了，今天就给你半天假，去逛逛吧。跟着我你也拘束，也不得逛。”周老爷才和金锁从外面办事回到客栈。正把一顶光泽柔亮的貂皮小帽摘下挂在衣架上，金锁正把毛巾浸泡在温热的水盆里打了手巾把子，递给坐在月牙床上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的男人手里。男人此刻是涣散的眼光灰白的面孔，是那久吸鸦片的鸦片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