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翁玉莲囤盐

　　王应魁回到南坝，把县城里的官司情况，给翁玉莲学说了一回。
　　翁玉莲说：“还是古话说得实在，赢了官司输了钱。这一来，还真跟金家叫上了劲儿；何况人家还不服气，还要朝郧阳府告。说来，按大清律条，别人的祖坟是不能动的。你既想动，那律条也是死秤活人扶，只不过还是让钱吃亏罢了。”
　　王应魁说：“大清律条规定不许乱动别人的祖坟，我是知道的。可我这个人，既开了这个弓，就没有回头箭——不让钱吃亏还能让人的脸面吃亏?这一回呀，二百两银子不行罗，还得翻一番，拐个弯哟。”
　　“既然打开了伞套”，翁玉莲说，“那就上劲儿朝开撑呗!”
　　是夜，两口子又打封起五对儿乌金条，备足了两大船深山奇货。
　　翌日，天一见麻粉亮，王应魁怀揣两根乌金条，上了船，押着两大船山货礼品，顺风顺水，径直由堵河放进汉江。夜幕拉严时，拢了郧阳府城外天马崖码头泊住。没有歇息，就打听到了郧阳知府沈布庆的官邸。雇了一二十名挑脚，把两大船礼品送到了沈布庆的院里。
　　沈布庆见有两大船深山奇货拢场，不免动问王应魁所求何事。
　　王应魁就把想在金姓祖坟场建庄园，两姓所产生的纠葛，以及竹山县令判过，金姓族长不服等情由，向沈布庆添盐加醋说了备细。务请知府大人明断云云。
　　沈布庆一听，这案情涉及的事由，大清律条上有明文规定，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侵占他人祖坟。这王老板请我明断，明断就是他姓王的该输；他这个明断就是要我明明的偏袒与他，这可是触犯律条的大事。你这两船山货就要让我担触犯律条的干系?休想。不过呢，既收了人家两大船山货，得有个明白交代，直管朝大清律条上推就是，便对王应魁说：“王老板哪，本官看你也是个十分明理的人，你知不知道动人祖坟，是触犯大清律条的重罪呀!”
　　“知府大人；王某我虽不才，动人祖坟触犯大清刑律，我还是知道的……”
　　沈布庆拦住下文：“既知道，就叫作明知故犯，罪加一等。看在你远道而来做孝敬的份儿上，我就不予追究，就只当你不知有关律条。有道是，不知者，不为罪也。我看你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思，好来好去吧。”
　　王应魁见沈布庆把话扎紧，把门儿关死，心总不甘，决定再探探这个沈知府的路数：“大人，我这个人办事，既想办，那是人不死，心就不会死。依在下之见，大清律条虽严，但那是杆秤——俗话说，事在人为，死秤活人扶哟，大老爷您看—一
　　沈布庆其实也是在欲擒故纵，想探探这个王财主的油水究竟可捞多少，既然他说死秤活人扶，就凭那两船山货，我就给你扶?豆腐。可嘴上却说：“本府为官多年，只知按大清律条办事，还不知死秤怎么个扶法，我倒要向王老板讨教了——”
　　王应魁见沈布庆话中有话，也是个不见金兔儿不撒鹰的主儿，想想紧磨嘴唇皮也无益，就从怀中掏出五根乌金条来，递给沈布庆，说：“我想请大人笑纳这几根乌金条子，再想死秤活扶的办法。”
　　沈布庆一见乌金条，并不推辞。心说，到底是个有油水的主儿。嘴说：“你王老板这样一来，让本府着实两难罗。”
　　“知府大老爷，您在官场该碰上几多疑难事?金子都能化成水哩，啥难题在大老爷您这儿不能迎刃而解?”
　　“唉，谁让你给我出了个难题呢。沈布庆说，“我就试摸着想想办法，万一忒碍着刑律，让我掉了脑壳，你可别忘了再给我烧些纸钱。”
　　“没有那么严重。”王应魁说，“真让大人身首两处了，我化金化银朝您墓碑上浇。”
　　金钱银钱壮了胆，王应魁在官前说话也大胆。
　　“那，这个案子十日后我再升堂审理。”沈布庆说，“看看这个死秤能不能活扶——你找个客栈先住下吧。”
　　沈布庆收了乌金还下逐客令，当老爷大人的心真狠。
　　王应魁深施一礼，只好告辞。
　　且说那金利权与县城大户杨家，是至己的亲戚。现任新疆吐鲁番提督的杨爵臣，是金利权的亲姨夫。金利权从县衙公堂上挨了钱唯图县令的五十大板，一瘸一拐哼哟连天的来到了钟鼓楼东侧杨家宅院。
　　杨家人一见亲外甥金利权爬来，问明情由，一下子送给他六百两银子。要他务必给郧阳府打点五百两，留一百两作往返盘缠，并留下将息了两天。
　　两天后，金利权决计搭船到郧阳府去告王应魁。
　　这一回，金利权也学乖巧了，也是于拢郧阳府的夜晚把五百两银子送到了郧阳知府沈布庆家，并将重写的状词呈上。这回的状词末尾，增添了竹山县令钱唯图人称唯图钱绰号的内容；并在具状人后面，特别放大字体写上了“现任吐鲁番提督杨爵臣大人姨甥顿首。”
　　郧阳知府沈布庆的外号叫作“审不清”，见了金利权状词上那唯图钱三个字眼儿，心里很有点儿犯猫腻，看在五百两银子的份上才没发作。将金利权送出门时说：“你们金王两家相争之事儿，五日后升堂审理。”这话，与对王应魁说的时间相符。一个目的，是留下充足的时间，才好周旋。前几日，是要专等金利权的礼数，看是来的多少，再作定论。见金利权所送白银五百两，多说也只抵得上王应魁一根乌金条。这两家一比，管它大清律条不律条，委实应偏袒王应魁。不过，金利权银钱虽然不多，却粘上了不算小的官亲，万一此案摆得很不公平的话，须防金利权策动竹山县城杨家官眷，寄书吐鲁番，让杨提督知晓了，上疏朝庭，告他个贪脏枉法不遵刑律，那可叫全玩完。为防万一，须得如此如此……
　　郧阳府沈布庆开审金王纷争一案，还得些时日。却说竹山南坝翁玉莲待王应魁押船走后，心说还拿不准这场官司在郧阳府能不能了结。若不能了结，再升级打下去，还不知要花几多银钱。决计趁王应魁不在家，要试一试自己做生意的能耐，按照新婚夜两口子的合计，就“玩儿”起盐来。
　　此际，深山里虽然风平浪静，但山外世界却是战祸连年，兵慌马乱，以致海盐停运。湖广总督张亮基，见郧阳府、襄阳府及所属各县要求调拨食盐的告急文书雪片样飞向省城总督府，张亮基眼见缺盐后民众乏力、瘟疫流行的险情，不得不亲自进了京城，上疏朝庭，恳请朝庭协调盐务，建议就近打开四川“大宁”井盐营运之路，以解襄郧两府万民的缺盐之急。
　　幸好得到了朝庭的恩准。
　　于是，竹山县的南部深山，就成了前往四川大宁盐场购盐的捷径大路。南坝街口，则是南北东三条运盐线上必经之路。
　　说来也巧，王三盛进郧阳府应酬官司之日，正是四川大宁盐路开通之时，翁玉莲眼见前往四川大宁运盐的船队鱼贯而人，见挑盐的脚夫蚂蚁牵线样不断向南山进发，就打定了囤盐的主意。向魏八爷又租借了三间空房。当然魏八爷尚不知翁玉莲要作什么用途。
　　三日后，翁玉莲早起，熬了几缸绿豆稀饭，泡了五、六桶茶水，送下了街口下河滩码头。
　　眼见得盐船、盐担子、盐背篓陆续打了转身，在码头要歇息打肩，翁玉莲就亲亲热热给人递上清爽适口的稀饭，捧上清香扑鼻的茶水，轻易就打听到了颗盐在大宁的批发价是(老秤十六两制)三两棉花价值一斤，销售价则是五两、六两棉花价值一斤。
　　翁玉莲对盐有了进、销价格底谱：就在河滩码头上高竖起”大量购盐，每市斤价折合棉花八两”的招售大旗，便张扬起极大的诱惑。
　　那些运盐的船只中，也有各地商人枪发缺盐利市，想占个先机抢个好价格。但也有和挑脚的人一样，是应新开盐路之运而生纯赚个气力钱、脚力钱的——挑运一斤盐多只可获二钱棉花的工资，一见河滩上那招售大旗，心想，到哪儿赚泡和钱去?就一个个给翁玉莲卸了挑儿，卸了船儿。
　　那盐，就朝翁玉莲租借的仓房里堆了起来。
　　转脸儿，就兑现了白花花的银子。船夫、脚夫，有了工钱，有了本钱，打二返身再下来的盐，就不用招呼，就径直汇入了南坝。没有一船一挑流入南坝北坝以下。
　　翁玉莲在竹山南坝对盐运作梗，中阻仅十天，郧阳、襄阳各县官、民盼盐的心情像又苦捱了十年。那些个想做盐生意抢利市的商人，盼着自家请的船夫、脚夫打转，也真是望眼欲穿!
　　十天后的早晨，翁玉莲就船就担发盐。
　　堵河畔、汉江岸、丹江口、襄江头终于欣喜地看到了盐船、盐挑。但开口是一个价码：一斤棉花一斤盐!
　　谁都说盐贵。但，谁都得买。
　　让那些垫了本钱，预付了工钱的商人也叫苦不迭，本钱讨不回去，还得倒挖生肉补钱。
　　这一水盐生意，翁玉莲不知对半赚进去了多少银子?只等着王英魁回来分享大获全胜的喜悦。
　　不过，王应魁在郧阳府等结案，于街头巷尾闲转悠时，听人讲起竹山南坝街有个姓翁的女人截盐、囤盐、放盐大赚其钱的经过，内心早已暗自欢喜不迭，为有这样一个生意精的堂客感到自豪。
　　转眼十日已过，郧阳知府沈布庆拖捱到第十五天清早才升堂审理金王两姓的案事。只听两班衙役“受——贿”、“贪——污”的堂威喊过，王应魁、金利权拱进、穿过叉架的水火棍，扎跪在府衙大堂之上。
　　沈布庆提溜着裤子，歪戴着纱帽晃上堂来，在“公正廉明”的牌匾下坐定，对金、王双方当事人并不询问，提起朱砂笔，边批判词边高声唱道：
　　金王两姓纷争一案，本府总揽全局大体维系原判。但有细微之处作调整，方显本府公正又清廉。一是竹山县令钱唯图死应让活之论，确属难得之高见，本府予以支持，故维护下属之裁定，准予王姓应魁在金姓坟场建庄园。故而，金姓应另寻阴地把坟迁。本府免除金姓合族三年田亩捐。二是本府深感金姓合力护祖坟，孝祖敬祖之心可见亦可叹，且又不悖我大清有关刑律之条款。故而本府予以支持孝祖情，责成王姓应魁应准予金姓在尔新庄园大门口作祭先祖五年——
　　自本府判过，金王两姓应息争息讼，捐弃前嫌，相安无犯——退堂。”不管诉讼双方服也不服，愿也不愿。
　　不过，这位郧阳知府沈布庆，比竹山知县钱唯图，又确实技高一筹。既让王应魁如愿以偿，可又留下了活人大门当坟墓祭祀的腻歪；既让金姓有让步迁坟的苦恼，却又留下了可退可让的台阶——把活人大门当坟祭，好出恶气的舒畅；还得了免除三年田亩捐的油水。
　　金王相斗，第二场官司就此摆平。
　　但不知王氏庄园怎么个建法?
　　这正是：谁道官府不高明?琢磨妙招事摆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