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惜惜同生

　　郭红姑忙笑着打断周妈的话头:“周妈，石头并不是我家亲兄弟。而且梅子家就剩那姐弟俩了，从河南一路倚靠千辛万苦的投奔了我娘过来，又怎么能让别人把她弟弟领走呢！不用问，我也知道断断不肯的。别看那梅子姑娘人比我还要小几岁，行事却不是你我能想到的。而且石头那孩子特投我娘的缘分喜欢的了不得。”红姑顿了顿直视着周妈继续说:“你也一定听我说过我是有个小弟弟的，不幸的是那小子四岁那年偏得了白喉就夭折了。娘就烙下了偏头痛的毛病，我和哥这几年挣的钱也都给娘看了病，现在石头天天围着娘转悠倒断了娘对我弟的念想了。竟比那花了钱的药强了好多。如果石头现在被生生领走我那娘怕就会倒在炕上了，都已经是黄土埋头的人了。而且就算我娘心硬，同意了。我娘也只是他们的干娘，也是做不了他们姐弟的主的啊！周妈为何就就单单中意了那石头呢？石头这孩子也犟的很，也并不是你指哪儿就能去哪儿的孩子，也是有自己主意的。今天你既然能和我说这话，也就没把我当外人，我也敞开天窗说句不怕你恼的亮话了。你想着要领养个孩子也是天经地义的想法，只是这石头也是记事的孩子了，比不得那襁褓中的婴儿未经事。石头也是什么都记得的大孩子了。我劝周妈不但不要惦记石头那小子就是和他同龄孩子都不要想了。你老，还是去育婴堂抱养一个才更妥当，才是更正经的盘算。从小养的也更近密些。这大的孩子真领回去了，你倒是真心实意的养那孩子，只是孩子大了，有的事他也忘不了啊！总存着自己的亲娘老子的念头，那可是根深蒂固的，凭你带他多么的好，你总是进不到那心里去，岂不是还是外人了。你老不会把那根也除了去吧，你说是不是。这些掏心窝的话也并不是我拦在头里，才说的这些话。”
　　周妈听郭红姑严实的口风，就料定今天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就拉下脸说:“红姑娘，今天我们就唠到这吧！天也暗了，想你娘看你出来这么久了一定还惦记呢！还等着你带钱回去呢。姨太太也该叫我了。”一面说一面却找出一张纸，又从那铁罐里掏捡出几块冰糖包裹起来，递给红姑:“那小子没喝到糖水，你回家给他冲着喝吧。”
　　“不用不用了，你老就留着自己喝吧，挺贵的东西。”郭红姑推辞着，留意着周妈脸露愠色，已不耐烦了，也不好再耽搁了。
　　“这是给石头那小子的，你就替他收着吧！我就不送了。”听着周妈一下就冷淡的话，红姑也不好说什么。
　　从周妈屋里出来，红姑看石头正绕着老槐树一圈又一圈的小跑，两只手只管按着衣兜不松手。麻雀在枝桠上唧唧喳喳，欧阳晓石也只管目不离鸟。周妈看着机灵活泼的欧阳晓石，也是精神焕发。郭红姑冷眼瞅着周妈，又是气又是恼又是怨，只是恨不起来。“一个女人又没个男人又没个孩子，没个牵牵绊绊的，也实是可怜。”郭红姑也是一筹莫展，却无以为助。只忙招呼过石头和周妈告辞出来，天就已经暗下来了。走出马家大院的时候，还和门口的史老头打过招呼。几只路灯置若罔闻无精打采的杵在路边。斑驳墨绿灯罩下的灯泡悠悠泛着黄晕，如垂死的老人不甘人世的苍凉，漠然的照射着路灯下行走的路人。红姑胳膊上挎着从马家带回来的装着新布料的包袱，牵着石头的手也不说话，闷头只往家赶。石头察颜观色也就不敢问买炮竹的事了，只暗暗迁怒着周妈:“哼，那老婆子定是和我大红姐说了什么，刚才我大红姐还满脸笑容，如今却是那，那，那什么，那霜打的茄子了……”
　　“石头，石头……”熟悉的喊声却从身后飘过来，石头机灵的回头寻找喊自己的人。红姑也听到了喊声，就一起和石头站住，回头张望。原来是自己的哥哥郭金锁拉着洋车跑了过来:“低着脑袋都想什么呢！难道地上有遗落的金元宝不成，都耷拉着脑袋。我抻个脖子使劲喊，都没听到，走的还挺快，刚才我避让一个车的功夫你俩就走了这么远。”
　　石头早挣脱了红姑的手跑到金锁面前，喊:“哥，哥你今天回来吗？给你大枣吃，可好吃了呢！哥给你。”石头忙不迭的掏出大枣，捧给郭金锁。
　　金锁从车把上腾出一只手抚摸着石头的脑袋，说:“哪来的枣，哥不吃，你留着吃吧。本来老爷都给我半天假了，姨太太又出什么幺儿，说要在洋人的糕饼店里也要订一个蛋糕，说也要学洋人吹蜡烛许愿。那几个少爷小姐本来就难缠又讨厌，听到有蛋糕吃，更跟着起哄，那老爷就紧催着我快去糕点店。那样霸王一样的男人，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但凡那几个孩子缠磨起来，那老爷就是孙子了。这不我才从那个糕点店出来，一拐角就看到了你们，就伸个脖子喊，嗓子都冒烟了这会。”
　　红姑看到座位上果然有一个绘着一只大大蛋糕图案的圆圆的大纸盒，便笑:“那哥今天就不能回来了吧，明天就三十了，怎么也要回来一趟吃几个除夕的饺子啊！不是还得给娘磕头嘛！难道那东家老太太就不怜贫了，光在佛堂念念阿弥陀佛假慈悲又有什么用，捐给寺庙的香油钱难道不能对你们下人发发慈悲不是更实在。好歹你们回家还念念她的善呢！难道那佛又能开口说话不成啊！”说的金锁和石头都笑了。
　　“那些吃斋念佛的富人，有几个是真正怜贫惜老的呦。木鱼声声不过是掩人耳目，迷了那佛眼。那香油钱不都是榨取来的民脂民膏，细想想，真正念佛竟是我们穷人，只是佛都被蒙蔽了眼睛，不保佑我们，只保佑那些榨取民脂民膏得他们更为虎作伥了。呸呸呸，不说他们了。你这是和石头从哪儿回来的啊！”郭金锁问。
　　红姑说:“这不刚从马家回来嘛。”
　　“那你和石头上车吧。我拉你们回去。”郭金锁招呼红姑上车。
　　“你一天到晚拉了这个大主子，又拉了那个小主子还没够啊！再说我们又不顺路，你还是快点回去吧！在耽误你回去交差，回去晚了又要炸锅了。他们不是正变着法，鸡蛋里挑骨头，寻你们的短克扣工钱嘛！”红姑说着却低头瞅到哥哥穿的，还是自己给做的那双已经漏了空隆的鞋子，就又说:“哥，梅子不是头两天给你做了双新棉鞋嘛，难道不合脚吗？还是怎么的，也难怪，她又没给你做过鞋子，又不知道你尺码。那脚又不会说谎，又不能受一点的委屈，何况又是天天的拉车在这路上跑。那你应该早点和我说啊！我也好给你再做一双啊！这数九寒冬的天，又穿了这么一双鞋，可不是要把这双挣钱的脚丫子冻坏了嘛。”
　　听着妹子的话，金锁又不好说舍不得穿那双鞋子的话，便说:“合适的，过年在换吧！天天拉车也穿不出什么好鞋的。”
　　红姑皱眉说:“鞋值钱还是脚值钱，真得给你寻个嫂子了管管你，让娘看到了又该心疼了。那鞋做了就是要哥哥你穿在脚上的，你不穿倒让梅子也多了心去，倒当是自己做的鞋子不合脚，你又懒怠说。梅子看你不穿却又穿了这样露了脚趾头的鞋子，不也是心疼你。她本来是好意，你不穿倒先辜负了梅子熬几宿的辛苦了。她本要替我解忧，你不穿也辜负了我。以后我竟不能偷懒，在你没娶嫂子前，你的鞋子还是由我来做。”
　　郭金锁听妹妹说，自己的鞋子还要红姑来做，就忙说:“你还是有空给娘做鞋子吧，如今有了梅子在，就让她帮着你替我做鞋子吧，我回去就穿。你们上来吧，我拉你们一段。”
　　“哥，你还是快回去吧！我和石头还要逛逛再回去。不穿，我看你脚冻坏了还怎么拉车，挣钱。”一边催促着金锁。
　　金锁也笑着对红姑和石头说:“石头拉着你姐，别丢了。那我就先走了，别让娘惦记我，你们也快回去吧！别在转悠了，天都黑了，街上乱，还是回去吧。要买什么，明天再买吧。”
　　看着哥哥渐行渐远，夜幕下，哥哥的背影逐渐看不到了，红姑却对石头说:“怎么忘了呢！答应给你买的鞭都忘了。”
　　石头却憨笑着说:“姐，明天别人家放我们听着不就可以了嘛。过完年不是还要给娘抓药嘛。姐咱就别买了，我又不敢放那东西怪吓人的。那钱买的炮仗听了一个响，就没了，太亏了，一点也不划算。别人放，我就是不听，也是响。所以我们不买也一样能听到那响，所以就别买了，没用。”想了想又对红姑说:“姐，我不是有哥哥给我磨的陀螺嘛。我现在抽的可厉害了呢！对了姐，你再用那不用的旧布条给我再弄一个鞭子抽陀螺吧，上次那个都烂掉了。”
　　红姑知道石头舍不得钱，看着小小的年纪竟顾虑重重，心一酸又一喜，又嗔着自己怎么就忘了，就说:“傻小子，一挂鞭能值几个钱，姐不是故意忘的，明天姐去给你买吧！你啊天天替俺娘按腿还陪着她走就已经很乖了，小孩子过年了，哪有不放鞭的啊！尤是是小男孩，可不就是年年都盼着能痛痛快快的放上一挂鞭的嘛。年终岁尾也要讨个喜气的。而且，这年啊，是远古的一个厉害的吃人的神兽，如果它听到鞭炮响就会很害怕，就不会来偷食放鞭炮的那家人的小孩的。所以啊，家家户户在年三十那天都争着比着放鞭炮的。动静越大那称为年的神兽就越是害怕。只怕自己的孩子别掠了去。后来又逐渐衍生为年三十那天接财神的习俗了。还要在大门上贴上大红对联吓唬年，不要让它靠近，否则家里的小孩会被年给吃掉的呢！所以……”红姑一面在石头面前蹲下来一面说:“石头，你说我们还买鞭炮吗？”
　　石头听到年会把小孩叼走吃掉就很担心害怕了就抢着说:“买，买，姐姐我们还是买吧！还是买挂最最响的吧！”红姑刮了一下石头冻的红红的鼻头，一面站了起来拉扯石头继续往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