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魏八爷贺彩
作品名称:慈禧御封王三盛 作者:三宽居士 发布时间:2016-07-03 02:13:12 字数:4899
王应魁巧撤贡米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遍了南山。南山里老老少少,都说王应魁是个人物,更多的人是买东西,卖东西都要去王应魁那里。所以,王应魁的生意十分好做。
王应魁本身也善做生意,灵活其事。他从老河口用船进回丝绸布疋百杂货,山民来购买时,有现钱给现钱,无现钱的,以毛皮药材等山货作价,以物易物也行,拎两只鸡鸭去换亦可,提一篮鸡鸭蛋作抵当也无甚不可。
如此一来,谁提起南坝王掌柜来,都说是个“活便人”,不是讨嫌的“古板人”。找上门来的买卖就多。忙得王应魁里外不可开交。每日里,饭也顾不上做,做了也顾不上吃。心里就数着日子盼腊月,好娶翁玉莲小姐进门。
日子,不是箭,但也“标”得飞快,腊月说到就到。
腊月初七夜,烂泥湾山上山下,沟沟岔岔,无论穷富人家,都陆陆续续前来翁久福家送礼,“添箱”,也有叫“填箱”的,就是把出嫁箱子里的东西添满、填足。姑娘姐姐添箱的东西都是针织女红,物件都不重大,但都费了心思,都要用七色花线扎绣。袜底上扎绣春牡、夏莲、秋菊、冬梅;鞋垫上纳福、禄、寿、喜篆字;枕头、枕巾上绣喜鹊登梅、鲤鱼闹莲、鸳鸯嬉水……还有那些老一茬的兄嫂弟媳妇,送来铜打的,银镶的,金镀的,木刻的,泥烧的酒具茶具——无论粗物细货,给出嫁姑娘送礼送情的都谓之“添箱”。此刻,玉莲小姐的十二口樟木箱子都已添得满满当当,填得实实在在。
普通山民姑娘出嫁,也兴“添箱”,没有金银细软值钱货,大米、小麦、核桃、栗子、花生,也得把嫁箱添满。避免抬嫁妆的说抬在肩上是轻飘飘的;避免婆家人说,来的箱子是空荡荡的;“添箱”,图的是开箱有物,图的是个满实在的吉利话。
这一夜,翁久福一家都没睡觉。忙的忙着填箱,忙的忙着为玉莲小姐拾掇新妆。
交了子时,玉莲小姐就着一盆红焰烘烘的木炭火沐浴,炉火把她那雪融玉脂般的胴体晖映成菲红。玉莲小姐自己轻揩慢拭着,双手反拧手巾,拉扯着搓背脊后身,胸前如两朵红莲饱蕾,颤悠悠闪动,如兔儿般欢势。她顺过手来又细搓前身,把小腹下的美妙,自我欣赏多时;忽而感到了一阵羞怯,想,明日此刻,要把自己的雪肌玉肤都交给王应魁了,还不知他是怎样爱抚,如何消受,怎样销魂……不好意思朝下想,谁知那心里却是情不自禁,身子骨儿庠酥酥地,像有干百只小蚂蚁在蠕动,在挠爪爪儿,挠得玉莲姑娘赶紧踮起雪白的后臀,坐在脚盆沿儿磨蹭起来。她自把自己好一阵责怪:咋就心猿意马忍不住神了?自责中,就碾动嫩笋样的指肚,搓拭腋窝,腿弯,胯丫处的细微泥垢,可搓了许久,总搓总有那细小的泥捻儿,很不容易搓得洁净。便有点儿怀疑《红楼梦》中贾宝玉说的名言“男儿是泥做成的,女儿是水做成的”的话来,觉得这也是一句昏话。女儿既然是水做的,洗澡怎会搓出泥来?如此而言,倒是上古神话说得真切,男儿,女儿,都是女娲娘娘在女娲山上用泥做出来的。所以,人总也洗不净自己身上的泥垢,洗净了,就归天了。如此一想,便索性不洗了。忙拧干手巾,把浑身干擦了,开始穿戴内裤,兜肚、文胸——凡是在娘家穿过的,一律留下,更换上王应魁置办的新衣裤。
接下来,要“开脸”——与玉莲小姐促膝对坐的嫂子,双手紧交叉于手指上的绱鞋绳儿,形成“捏钳”状,“钳”掉耳根与刘海下的绒毛,从此便结束了玉莲做姑娘的身份。
那嫂子边钳边唱(开脸歌):
开脸,开脸,
转换新颜。
一开金枝玉叶;
二开贵子状元;
三开龙凤呈样;
四开百事合欢;
开脸大吉;
花果团圆;
开脸大喜;
夫妻百年!
待姑娘姐姐帮玉莲小姐梳头,插首饰,描柳眉,点绛唇,涂胭脂,抹香粉已毕,天已大亮。于是,众位姑娘姐姐陪着玉莲小姐哭唱起《哭嫁歌》:
哭声我的爹,
叫声我的娘啊,
女儿长到十八岁,
没离过爹和娘。
今日要出嫁,
难舍爹和娘。
爹娘教育我,
语重又心长。
轻言细语讲,
教儿讲天良,
牢记三纲和五常,
贞烈女子是榜样。
爹娘恩情咋报答?
哭断我肝肠!
难舍我的爹,
难舍我的娘……
哭嫁声中,只听得“叮叮咚咚”一阵鞭炮震得山响。是给翁家递信儿——迎亲的来了!
只见两根带竹梢枝叶的新竹上,高挑着两面彩旗儿;又两根新竹上系吊着两只大红灯笼;对于锣,双喇叭,细吹细打着;一乘大花轿随着喇叭锣鼓的节拍闪闪悠悠;花轿后,紧跟着一骡二驴,骡上骑的是新郎官王应魁,驴上跨的是迎亲娘魏翁氏。再后面,是一溜捧抬礼品盒的人。魏八爷押礼殿后。
即至翁久福大门前,魏八爷快步赶在头里;王应魁下骡,魏翁氏下驴,随着魏八爷步进翁家正堂。
翁久福夫妇已经正襟危坐,魏八爷喊了一声:“见礼———”
王应魁向丈人丈母八拜,磕了八个头。魏八爷见王应魁与丈人行礼毕,便唱起《过礼词》
周公制礼,流传至今,
有礼不灭,无礼不兴:
吉星高照,礼到事成。
龙凤呈样,家道昌盛。
应魁献礼,谢过岳老双亲——
捧着礼品盒的人鱼贯而入,魏八爷又唱念<开盒词》:
一步上金阶,
新郎送礼来。
双手打开宝盒盖,
取出十样锦绣来:
一送金箍耀眼;
二送玉镯圆圆;
三送姻脂水粉;
四送真金耳环;
五送象牙梳筢;
六送霓裳绸缎;
七送绣花罗裙;
八送描凤披肩;
九送手巾鞋袜;
十送茶果圆满!
其实,送来的远不止这些东西。魏八爷唱念的不过是古来的套式套词。
翁久福一一过目,命人收过。
魏八爷接唱〈娶亲歌〉:
天地开张,日吉时良;
男婚女嫁,礼性应当;
家神烧香,祖宗在堂,
庇荫于尔,长发其祥!
应魁娶亲,多多拜上一——
此刻,翁家有人在大门坎后倒扣着一只斗,里屋,一遍又一遍的《哭嫁》歌声中,翁久福的堂侄背着搭着红盖头身穿红袄红裤红鞋的翁玉莲走出来,让翁玉莲立足于斗上。
魏八爷又唱念《辞堂》歌:
香归玉炉,酒注金樽。
千金小姐,辞堂别亲。
一叩拜——
叩拜祖宗家神降福庇荫之德,,
二叩拜——
拜父母双亲养我育我之恩。
三叩拜——
叩拜兄嫂妯娌弟妹手足相应之情。
辞堂已毕,升轿起程——
于是,由翁魏氏扶着翁玉莲入轿。
魏八爷捧过堂前备好的升子,抓出茶叶、谷粒、窟眼钱撤向升起的花轿,唱《发亲歌》:
吉星高照,诸煞避让。
男婚女嫁,长发其祥!
茶谷撒圆满,福禄寿喜全;
茶谷撒热火,盗贼远远躲;
平安归一路,万事无坎坷!
发亲仪式完毕,彩旗儿,红灯笼调头前引;帽插羚翅,胸绾大红花的新郎官和花枝招展的迎亲娘随跟,前引在大花轿前;轿后仍是对子锣,双喇叭细吹细打,再后,就是三十二台六十四人肩抬的嫁装——从田间劳作农具到生活起居用具,真是一应俱全。嫁装后,一童男一童女捧着块“万事不求人”的牌匾,仍是魏八爷殿在最后。
迎亲、送亲的一队人马浩浩荡荡,五彩飞扬,向田家坝涌去。
后晌午时分,这支队伍牵线样把北坝街牵满。一街两巷的老女老幼羡慕不已,赞不绝口。队伍正要下街岸坎过渡,上船时,忽然一个名叫魏四喜的人拦在街岸口。
那人哪“四喜”?在家外人喜,出门家人喜,在世阴间喜,死了阳间喜。不过,魏四喜这回当众找岔儿,找得满细心。只因他瞧见了那块“万事不求人”的牌匾,认为烂泥湾翁家口气太大;瞧一瞧,新娘子的陪嫁也着实齐全,无可挑剔。瞧着瞧着,他魏四喜到底瞧出了缺点:那犁弓梢上却是没安装铁“钩环”。于是,他就说:“那牌匾不实在,要砸。不怕你翁家吹牛吹破天,吹牛吹出烂泥湾,今儿我魏四喜就要问你个一、二、三!”
魏八爷见是本家无赖魏四喜找茬儿,就轻言细浯问他:“我说老弟,男婚女嫁是千百年的好事,油的无你,盐的无你,咸淡与你啥干涉?”
“老八,我也晓得你给那个外乡王家娃子当红爷。”魏四喜说,“皇帝佬万岁爷也不敢说万事不求人哩。翁家咋打出恁大的大话牌子?!”
魏八爷说:“那牌匾口气是大了一点儿。可是话说回来,你看翁家姑娘的陪嫁缺啥?”
“哈哈……”魏四喜干笑笑,“不就是缺点啥么。我也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
魏八爷说:“还请老弟打开窗子说亮话,到底有啥缺欠?”
魏四喜把犁弓梢拍拍,说:“你老兄虽然掌柜做生意,对农家活计还是懂的——没有铁钩环,怎样系牛套绳?那牛怎样拉犁——等着人去吹呀?!这,不求铁匠打钩环行么?咋说万事不求人!”
魏八爷一瞅犁弓梢,魏四喜找的茬儿是个事实。便说:“唔呀,这确是翁家的一个疏忽——你看这事儿咋办?”
“把万事不求人的牌匾给我扔进堵河!
魏八爷见天色已晚,不图柴开图斧脱,传下话:“把万事不求人的牌匾扔进堵河!”
一块做得很精致的牌匾随水飘去。
魏八爷这时如下令样喊了一声:“上船!”
不料魏四喜还是不依。
魏八爷有点愠怒。说:“四喜老弟,你还要怎样?”
“呃,老兄,你可是个明白人。”魏四喜说,“能指点人的错处,就是人的先生。既是先生,我开了金口,也得封个喜钱儿不是?”
魏八爷只好叫人给魏四喜封了二两银子,这才算了结。
魏四喜的搅和,并没有冲淡喜气。北坝的半拉子街上,王应魁的婚礼正常进行。
嫁装先拢王应魁的门上,魏八爷唱起《迎嫁装》歌:
喜迎新娘好嫁装,
红漆抽屉笼柜箱,
八仙桌子红罗帐,
缎子被褥放金光,
亮货八担;
瓷罐两双;
莲花宝镜明又亮,
映出人面桃花一对鸳鸯。
鸳鸯交颈眠,
明年生状元;
鸳鸯交颈亲;
来年得千金!
嫁装移进门里,新娘子下轿。由王应魁牵手人堂。伴郎伴娘相随。
魏八爷唱起《拜堂》歌:
吉日时良,
美女配才郎。
堂前三叩首,
夫妻百年长。
一拜天,
天长地久,
二拜地,
地久天长。
三拜高堂,
福寿安康。
夫妻对拜,
儿孙满堂!
这第三拜,很使王应魁伤感,远方的父母都不在人世了,只有父母的牌位供在神龛上,幸亏喊了夫妻对拜,王应魁转一闪时的心酸为欢喜。
接着,喝交杯酒。魏八爷唱道:
金杯银盏香醇酒,
捧在新郎新娘手。
夫妻双双交杯饮,
夫妻恩爱到白头!
交杯酒饮过,送新郎新娘人洞房——
新郎新娘人洞房,还有《铺床滚床》歌。魏八爷叫喊了一整天,嗓子有点儿像公鸭,一张腔,就惹得满堂宾客大笑。这会儿由迎亲娘魏翁氏妻代夫职,手棱着茶盘,在新房新床上滚碾着唱:
滚床,滚床,金玉满堂。
先生贵子,后生姑娘;
滚床滚到东,生的儿子坐朝中,
滚床滚到西,
生的儿子穿官衣。
滚床滚到南,
生的儿子点状元。
滚床滚到北,
生的儿子是驸马爷。
新婚仪式,到此告结。前后空闲屋子,排筵宴客。不料魏四喜又一头撞了进来,他手上提了五寸长一封短鞭,点燃,“噼叭”了几声儿,就没有“噼叭”的了。也算是来给王应魁道了喜,表示了祝贺,捧了场,抬了庄。接下来,不用魏八爷安排座位,也不管哪个位置安排了哪位客人,斜挪把椅子就入席。这样的人,是“闻香来”,是“遇席坐”,你把他没有主意。
喜酒喝到鸡鸣丑时,客人方才散伙。
送毕客人,王应魁才顾上从炭火煨着的砂罐里,舀了一碗猪蹄肉熬萝卜坨子,捧进了洞房。对翁玉莲说:“只顾招架客人喝酒,你多半天还没有水米落肚。田家坝的萝卜,真好吃。你尝尝……”
翁玉莲笑吟吟接过萝卜汤,感觉到眼前的新郎官蛮会体贴人。萝卜坨子沾唇,滑腻柔嫩,醇爽沁甜。翁玉莲晓得田家坝泥沙土长出的萝卜,是远近有名的萝卜。新婚之夜的一碗热萝卜,自然比平时更甜更香更可口,更润肠胃更怡人,以致一种特别的柔情蜜意涌上心头。看那烛影摇红,晖映得新郎官颜面流光溢彩,便对王应魁娇脆滴滴地说:“睡——吧……”一碗萝卜砣子把新娘子吃醉了。
嘴说是睡,红罗帐里,鸳鸯被中,一双新人怎么睡得着?说睡,是言在此意在彼,俩人儿两双手在对方身体上当梳子篦子用,从脸面朝下轻轻地梳,细细地篦……
王应魁没料到大家闺秀名门小姐是这么开朗大方,毫无羞涩扭捏之态。任凭他那本钱肆意在她下面那门面里面鼓捣,直鼓捣得翁玉莲香汗沁染,却喜吟如歌。
忽觉背下接连有“咕嚓”、“咕嚓”爆裂之声,翁玉莲要看背下有何讲究,王应魁却很不情愿落下马来.
这真是:人到极度兴奋时。哪管天塌地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