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寡鹄孤鸾

　　周妈正背着门小心的把积攒下的银元数了又数，表情却凝重，不似以往笑眯眯的了。猛不防老史头推门进来，便是一惊，忙把银元掖在叠好的被窝里，史老头眼贼便先笑道:“我的周妈啊！你那银元难不成会长腿跑了不成，天天都要数上几遍，难道数一次还能多出一个圆疙瘩不成。”
　　周妈是丹凤眼，一看来人是看门“老狗”史扬。那丹凤眼便吊起来了，怒说:“你这老不正经的，进来也不放个屁，你难不成是吊死鬼啊！走道一点动静也没有。你这是要吓死我啊！大白天的你一个死老头子往女人屋里闯什么闯，平白无故的吓我。人吓人吓死人的，你不知道啊！疯疯癫癫的整天没个正行。”
　　“死死……的，呸呸呸……活的活蹦乱跳的，死死……的多忌讳啊！再说我怎么舍得把你吓死呢！你死了剩下我一个孤鬼也没意思！你要是和我钻了一个被窝，我存下的那五十多个银元也归你了。”一面说一面手却不老实的摸向周妈的走路都一翘一翘的紧实屁股。
　　“你这老没正经的要作死啊！青天白日的让别人撞见，成什么话。你想女人了就拿上银元去找那些女人去吧，又会说又会笑又会哄爷们开心的。我可不稀罕你的那几个臭钱。我虽缺钱也不缺你那两吊一钱，我有手有脚的，凭什么为要了你那两吊子钱，失了身份，倒不值当。”史扬涎皮赖脸就要把整张脸乎在了周妈巴掌大的脸上。“越说还越上脸了，我可要声张了。”周妈拉下脸躲开了史扬那龌龊的大黑脸正色道。
　　史老头看周妈不似以往那样玩笑了，就也收住笑，说:“你喊出来也是没趣的事，难道你脸就挂得住，左不归就那么点事，都是心知肚明的。你未嫁我又未娶，也是人之常情，谁又说得上谁呦。”史扬突然又顿了顿，面露惨然继续说:“难道你就真舍得我离了这个院子不成。”
　　周妈想着史扬素日对自己倒还是有照应的，便浅浅的笑着说:“苦着脸贼似的就为了和我说这些不相干的事吗？”
　　“外面有一个傻小子找你。怕是你相好的吧。”史老头闷声说。
　　周妈一面听了一面却也从炕上弹坐了起来，说:“是谁？是不是又是我那耳尖鼻子长的，听着我这银元声闻着我银元味来的侄子！”
　　史扬看周妈大惊失色，便安慰着说:“不是你那侄儿。我又没看过，说是郭姑娘的哥哥，还火急火燎的。”
　　听着不是自己的娘家侄子，心就宽了。一面扑打着身上坐皱了的短袄，一面已走到门口的周妈，回头却看到史老头不但不走还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便说:“你这老不死的又要作什么妖呢？还不离了这个屋。难道真要我把你当了贼喊叫出来不成，这怎么一屁股倒坐实了。”
　　“周妈，我有句正经的话早要和你说了，只是一直都没机会。”周妈看着史老头一反常态的一本正经，便也狐疑了纳闷的瞅着。“周妈我是真心的喜欢你的，我也真的攒了有五十多个银元了。你也别不信我，女人我也见过几个但是只有对你有过日子的感觉，你是一个能和我本本分分过日子的女人。我是真是稀罕你的，并没有一句骗你的话。别看你老了，在我眼里还是一朵花似的。真应了那句乌龟瞅绿豆—对眼了。再者我虽穷却也是一个男人。年轻时候也折腾过，也没个正经的女人管。如今老了，也想有个自己的女人管你自己。踏踏实实的过过人的日子。”史老头坐在凳子上只看着自己的一双，还是周妈帮着自己缝补的旧鞋子，又继续说:“你又不是那眼高手低的女人。你不也是死了男人的女人不是和我一样，也缺个暖被窝的男人吗？眼瞅着我们也是黄土埋半截子了，还有几年蹦头。不如我们两好噶一个好，我自会死心塌地对你好的。难道我就那么让你讨厌，再者你那侄儿也是靠不住的。就你那哥嫂不也没少了你的周济，不也还时常抱怨你还没全力帮衬他们吗！还不是欺负你一个孤单的一个女人嘛，知道你以后也要指望他们儿子过活嘛！我不也是鳏夫一个，就是裤子破了都没人补。晚上睡在被窝谁又能知冷知热的啊！还真能指望那些个窑姐吗！”
　　“啰啰嗦嗦的你，谁有闲功夫听你长篇大论的讲法啊。外面人还等着我呢。”一面说一面却已经迈出了门槛了，周妈的眼睛却是红着了。想着自己的娘家就是填不饱的无底洞。自己一味到底又为了什么。史老头也紧跟着周妈出去了，屋里还有周妈辛辛苦苦积攒下的体己钱。别的史扬倒不担心，尤是那男女之事，张扬开又能怎么样。自己可还是要避开钱财的纠葛，别让周妈先生了疑去。史老头却紧走几步赶在了周妈前头。
　　周妈却远远的看门外一个壮实的小伙子，体面又干净站在一辆洋车旁边，只往院里东张西望。郭金锁看着一远一近走来的一男一女，就料定女人一定是周妈了。便抢先一步迈入院门槛迎着女人走去，说:“你就是我妹妹时常提起的周妈吧。我妹子亏着你在这大院里的提携，我们手头也宽绰了不少。一直要当面道谢您的一直却没得空，今天家母却……”再一看，那狗眼看人低的老头也站立在周妈旁边竖着耳朵，且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停顿了片刻，又说:“周妈我们借一步说话吧。”
　　周妈料着是那镯子的事，自己侄儿的事又怎么好让旁人听了去了呢！便也怒着对史老头说:“你怎么还在这站着，难不成还要偷听不成。一会儿老爷喊你，又要喊不到了，又要骂人了。”史老头却对着郭金锁怒目圆睁，鼻子里哼了一声倒也甩开膀子走开了。
　　看着史老头渐渐的走远了，虽是一步三回头的，到底也是走远了。金锁便把手伸入棉袄里，掏摸出那郭氏交付的红绸子小包裹，递给周妈，说:“我娘腿脚不好，否则她老人家本应该亲自来的。我家妹妹是笨拙的孩子蒙你还看得上，只是这个镯子太贵重了，而且眼瞅着就要过年了，不是年间忌讳说亲的嘛！我那娘天天依靠着我妹子，看到了你这镯子好像就要把女儿给卖了一般心疼呢。昨晚竟哭了一夜，只说暂时还舍不得妹子。我也是头疼，姑娘大了哪有不嫁人的道理呢，难道还要留一辈子不成，你说是不是周妈。这人上了年纪就越发的执着了，认准的理也不管行的通，还是行不通就不管不顾了。我要是说深了，您也知道我娘那脾气暴躁的厉害，又要牵扯上我的不是了。这不先让我把这镯子给您先送过来，怕搁家丢了。以后如果我妹子有那福气，希望你亲自给她带上才好呢！”
　　看着沉甸甸的红绸子包裹，又回到了自己手里，周妈早就眉开眼笑了，说:“都是我们太唐突了，和老太太比我们还是年纪小的，也没个算计，急三火四的倒是惊了老人家倒是不妥了。哪天我定登门赔礼道歉才好，那我就不推迟了，先替我那侄儿媳妇收好这镯子吧。”
　　“周妈，你打开看看吧，可还是那镯子。”郭金锁说。
　　周妈一面说:“不用了不用了……哪就狸猫换太子了呢。”一面却也打开红布检视了一下，可不就是那黄澄澄的镯子。鼻子眼睛嘴巴又挤在一处，继续笑说:“这郭家哥哥也惯会说玩笑了，难不成还会调包不成！”
　　郭金锁看周妈果然打开红绸布验视过了，心里便冷笑，“亏了先送了过来，否则这口舌官司也一定要打的，又亏了打开让她看，否则也让她说了嘴去。”嘴上却笑呵呵的说:“哪有哪有，就是太贵重了，当面看清了好啊！那我就不耽误你老了，我也要回东家了，出来的时间实在太久了。”
　　“那我也不耽误你了，哪天我定登门。”不及听周妈说完，郭金锁就迈开大步往外走了。
　　“红姑娘她大哥请留步。”听到周妈的喊声，郭金锁只好住脚。周妈小跑起来跑到金锁面前站住却又欲言欲止了，反而叹了一声气说:“等哪天我登门在商量吧，都忙，那你先走吧。”
　　“好的周妈，你有事就尽管说，能帮上的自不推迟，我们又不是什么外人。我这也是当差的，都是寄人篱下没自由的人，我今天可要先走一步了。改日再说吧。”
　　看着郭金锁拉着黄包车渐行渐远，周妈却还是呆呆的站着。史老头一头雾水的远远看着金锁，递给周妈一个什么东西，却没说几句话金锁就走出了院子，而周妈却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定，不知道在寻思些什么出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