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一位中学生的日记（一三五）（连载）

　　
　　九月二日，我和朱兵约定，在明年高考之前，不再看课外书！特别是不再去写那些自以为很有激情、很精彩、其实是牢骚满篇、毫无意义的文章。可是，仅仅一天的时间，我就无法控制自己了。读了一天的功课，晚自习时，再也无法看下去。与其傻乎乎地坐着，不如看点课外书调节一下心情呢。百无聊赖之感驱使我翻出早已买的一部外国惊险小说《诺言》，随意翻看起来。这部我用半价买来的书一直没有看，今天，我抱着消遣的态度读了下去，感到这本书并不是毫无趣味，毫无用处。这部书的语言、情节安排很好，特别是通过阅读，我进一步了解了那个遥远国度的风情世情。读了十几页，思绪渐渐活跃起来，我又悄悄地把书放进书桌里，拿起历史书继续抄写。
　　九月三日，在复习班里，老师教学的方式与应届班完全不同，当然，我们的学习方式也不得不改变。每天都是听老师讲解例题后，埋头做习题，没有机会接触新的知识，学习更加无味了。晚上，我又偷偷地读起了《歌德谈话录》，受益匪浅，我也真正了解了我所崇拜的大文学家歌德。以前我把他看成一个完美无缺的哲人，我曾抄过歌德的几句格言，也读过他的名著《少年维特的烦恼》，还有几首诗。一个人总是有缺点的，歌德有伟大的艺术才能，又有市侩气息。他那部伟大的著作《浮士德》，也不是一日千行写成的，而是断断续续地坚持写了五、六十年。只要有坚忍不拔的意志，必胜的信心，最后总会胜利的。
　　九月四日，晴，秋高气爽，农民们特别忙，即要秋收又要秋种。回家，帮着家里收玉米，我从田里回来的路上，正好遇见一位女同学，我与她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学。她是我所有同学里最漂亮的一位，也是男生们倾心的对象，我也不例外。听说她前不久才嫁给与我同姓同辈的青年，他是复员军人，被安排在铁路上工作，大概她的父亲看上了他吃商品粮的缘故吧。她那双明亮的眼睛，俊美的脸庞，匀称而苗条的身材……六、七年过去了，我仍是记忆犹新。今天我又遇见了她，她变了，个儿高了，瘦了，脸庞微微发黄，特别是那双眼睛，也不像学生时那样明亮了……她看了我一眼，就匆匆过去了，一阵迷惘充斥在我的心头。我特别想与她说几句话，可是，我混得如此狼狈，神情也一定很颓唐，我不敢去正视她的眼睛……我总是自命不凡，却又沉沦在生活的最下层。在生活中处处遇到别人看不起的目光，于是自己也渐渐地看不起自己了。
　　九月五日，母亲整天指责我，说我只顾看那些没有用的书，一点也不为自己的未来想想，将来怎样生活啊。母亲还说与我一样大的人，甚至比我小的人都结婚了，整天穿的又讲究，又漂亮，而我不讲究穿着，也很少与别人交往等。听着母亲的唠叨，我真痛苦，周围那些愚昧的思想包围着我，让我感到窒息般的难受。家里那么忙，很劳累，家人应该互相关怀才是。但不知为什么，我脾气变得异常烦躁，很容易发火，我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厌恶周围那些庸庸碌碌的同辈人，在这让人窒息的空间里，我唯一的乐趣就是读书。但又找不到书，生活中的人好像根本不读书，我只好省下钱去买书读。母亲叫我到东三十里的中学给妹妹送东西，我就跑到东九十多里的徐州书店买书；叫我到东四里多的地里干活，我就跑到东十五里的杨楼书店买书；叫我到西地里拉豆子，我就跑到两里外的刘店镇书店买书……
　　晚上，读瑞士作家杜伦马特的小说《抛锚》，在读书期间，一个愚蠢的念头老是打扰我，那就是我能否成家立业？等待我的是和睦幸福的爱情生活，还是一生永远是个单身汉？这个念头的产生决不是偶然的，因为母亲这几天老是责备我：“人家比你还小都结婚了，看你整天只知道读书，不想办法挣几个钱怎么办……”
　　未来生活到底是怎样的，谁也不知道。不过有几点我是坚定不移的，我决不会放弃理想去挣钱娶妻，一个高尚的、正直的、有远大事业心的男人，总会获得爱情的。当然，如果自己的理想彻底失败，或者与世隔绝，很有可能会错过爱情之神的青睐……不去多想这些无用的事了。我的精力应该放在事业上，对理想穷追不放，至于家庭方面的事情，听天由命吧。我收回纷乱的思绪，又继续读小说。
　　九月六日，回到家里，我听着别人的冷言冷语，看到周围的现象，我很痛苦。回到学校，我感觉轻松了许多，尽管我不喜欢学校生活，但可以安心地读书，忘记烦恼。晚上，读着昨天买的历史小说《雅克萨》，我感到一股爱国热情在胸中奔腾。书中描写了我国北疆的风貌，令人神往。我想，如果有机会当兵，又能分到北疆去站岗放哨，那该有多好，我渴望投入到沸腾的生活中。
　　懒惰，是灵魂的蛀虫，是身体的蛀虫。辛勤，是铸造伟大心灵的良方，是健壮体魄的妙药。
　　中午吃过饭后，我和朱兵来到操场的草坪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朱兵拿出一张旧的《参考消息》报纸，想铺在地上坐下，我一下子抢到手，它是我最喜欢读的报刊之一。我快速地浏览起来，看到一篇摘自香港报刊的报道。文章中说，在中国很多女大学生中，掀起了一股“崇洋风”。她们非常愿意嫁给那怕比她们大几十岁的外国郎，渴望出国留洋。她们追求性解放，在大学期间就未婚同居，打胎成风……这是真的吗？我真不大相信，我以前总把大学生们看成国家的栋梁，青年的骄子。特别是女大学生，我很崇拜她们，因为她们是女性中的强者，现在……然而，我仔细地思索了很长时间后，心里也明白了。高中时只求分数，没有人过问学生的思想状况，考上大学得到了铁饭碗，大学生自然放松了追求，只求物质上的享受。读了此文，不知为什么，我感到一种窒息般的沉闷。
　　“你看看这篇文章，这是真的吗？”我对朱兵说。
　　他扫视了一眼报纸，漫不经心地说：“这有什么奇怪的，高中时都有人谈恋爱，何况到了大学？我听到上了大学的青年说，到了大学如果不谈恋爱，那就是病态。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谁像你那样保守。”我听了一时无语，朱兵也好像懒得理我，闭上眼睛，享受着阳光。
　　九月七日，晴转阴。天气有点冷了，俗话说：“七月的被，八月的袄，九月的棉裤跑不了。”而现在穿两件单衣就可以了。
　　我尽力控制自己，白天不去读课外书，只在晚上阅读。中午，去书店买了一本《蒋光慈文集》，两本半价的《青年一代》。在街上，偶然遇见了高三时的同学李华，他也考上了大专，因为学校开学晚，还没有上课。从他口中得知，我以前的同学，有的上大学、中专去了，没有考上的也大多数在复习。他劝我要好好复习功课，不要再看课外书了，那是自暴自弃。唉，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所有的人都反对我看课外书。可是，我觉得那些书好像是空气，离开它们我就会窒息。
　　凭我的成绩，在高考中竟然惨败，在别人看来是不可理解的，特别是我初中的同学。他们认为我不好好学习，只读那些没有用的书，太不求进步了，甚至消极避世，自甘沉沦。其实呢，我每天都在自己喜好的小说、诗歌以及哲学、历史、美学中遨游。只不过我追求的是自己的理想和爱好，而他们，包括考上的、没有考上的同学，都在受着社会和别人的强求而生活。社会给他们荣耀，给他们铁饭碗，我的报酬只是兴趣的满足，探索的享受。也许我的一生将是贫困的，永远只是无名之辈。他们却是富裕的，受人羡慕的“娇子”，但我坚信我的价值会大于他们。虽然为了生存下去，我学习、探求、创作的时间会很少，但我是自由的，精神上不受任何束缚，这是我优越的地方。
　　当我向理想攀登的时候，什么样的打击我都能顶住，什么样的痛苦我都能吞下。
　　晚上，读蒋光慈的小说《冲出云围的月亮》，好像逐渐明白了日本电影明星山口百惠说的一句话：失身不要紧，最宝贵的是灵魂的纯洁……小说中的曼英，一个革命青年，在革命失败后，并没有像许多青年那样向恶势力投降，而是采用了另一方式去作弄、嘲笑、诅咒社会上寄生虫、达官贵人。她失身了，但她的灵魂丝毫没有变，她用女人的肉体，女人的媚艳，去玩弄动物一样的“上层人物”……我由此想到，真正的爱情是获得一个女人的灵魂，而不是肉体。否则，就是侮辱了自己，把自己同低等的动物相提并论了。当然，曼英那种思想是荒谬的，愚蠢的，但充满兽欲的男人们更愚蠢，更可恶！后来，绝望中的曼英，终于摆脱了黑暗寒冷的深渊，重新走向了革命的道路。生活的轨迹真是变化无常，不可捉摸。但对一个坚强的奋斗者来说，他是能把握住自己的命运的。他不能预测未来的道路，但他能顽强地面对一切，不为命运所屈服。“生活就是奋斗呵，而奋斗能给与生活以光明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