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乱糟糟的贡川茶厂

　　三天后，王永新将县委组织部的日常工作交给副部长索会旺杰，然后同地区机关驾驶员诺布、县乡镇企业局局长郑斌，由诺布驾着汽车直奔洛杉乡。诺布进入工作组，是地委高书记的意思，因为他是洛彬乡的人，许多茶厂工人是他的乡亲或者战友。
　　他们在洛杉乡政府机关食堂吃过饭，党委书记德吉和副乡长徐珍良就陪同他们一起走进了茶厂。
　　贡川茶厂就在洛杉乡政府机关的旁边。它占地将近一百亩，厂房宽敞，却又十分简陋，此时车间里没有一丝灯光闪烁，也没有半点儿机器轰鸣，只有三三两两的工人围坐在一起，懒洋洋地在地上晒着太阳。这些工人当初是从藏东地区城镇人口中招收的，其中有藏族的青人，也有汉族的青年。汉族青年大多是最早来到藏东地区工作的军人、干部和职工们的子女。他们刚刚走进这座工厂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值得骄傲，因为他们是藏东地区第一个国有企业的工人。这个厂子刚刚开始时，他们也抱着很大的希望，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企业很快进入了困境，结果连生产运转都十分困难。特别是最近，工人工资拖欠了将近两年，退休职工的养老金也是时停时发。最初，地区和县里的领导经常来到厂里参观，后来也就逐渐地稀疏了起来。因为这里问题成了堆，谁还愿意轻易地过来搅这趟浑水呢？况且领导们每次到来，总是必须带钱过来，帮助企业渡过难关，慰问困难职工，一个普通的西藏地区行署和县级财政，能有多少资金长期地支持他们呢？
　　厂里的工人们不得不到县里和地区上访，地区和县里的答复只是叫他们等待、等待。
　　今天，上面果然来了人。工人们看了看，发现其中有他们十分熟悉的诺布。他们认为，既然诺布是地委高书记的专职驾驶员，那么诺布来了，高书记也就一定来了，于是他们纷纷向着工作组的方向奔跑过来。诺布看见了这些人以后也飞快地奔跑起来，他们远远地相互嚷叫着对方的名字，跑拢后又狂热地拥抱在一起，激动地拍打着对方的肩背，久久地不愿意分开。
　　过了许久，普吉隆多才问：“诺布，高书记呢？”
　　诺布一楞：“高书记没有过来啊！”
　　普吉隆多也楞了，问：“你不是给高书记开小车的吗？”
　　诺布这才明白了过来，普吉隆多误以为自己只是送人过来的！于是他在普吉隆多的身上狠狠地揍了一拳：“妈的，普吉隆多，你以为老子只配开小汽车吗？实话告诉你吧，老子现在也是整顿工作小组的成员了！”
　　普吉隆多当过兵，又是诺布的战友，此刻他却紧紧地盯住诺布，仿佛不认识似地问：“工作组，谁是负责人？”
　　诺布眯缝着他的小眼睛，狡黠地笑着说：“你给老子猜嘛！”
　　普吉隆多看了看走来的几个人，摇了摇头：德吉是洛彬乡书记，不会改作工作组组长；郑斌他们也熟悉，只是县里的乡镇企业局局长，他做不了地区和县里联合工作组组长；徐珍良则根本不可能；剩下的那个三十来岁的青年人恐怕也不可能。
　　诺布只好指着王永新说：“就是他，这个年轻人！你们不要小看他。他在四川省委组织部就是个科长，还是四川大学研究生毕业，现在又是我们贡川县委的常委和组织部长呢。”
　　普吉隆多还是有些不大相信，这么困难重重的一项企业整顿工作，地委、行署和县里怎么会派一个组织部长来作组长？他一副青年书生模样，知道茶厂应该怎么办吗？他说的话又能够作数么？
　　王永新却上前一步，紧紧地握住了普吉隆多的手，又平静地说：“不错，我就是工作组的组长王永新。普吉隆多同志，那天我们在地区机关见过面的，只是当时我根本没有想到，我们还会走到一起来开展工作。现在工作组从今天起，就驻到厂里来了。希望你能支持我们的工作！”
　　普吉隆多有些相信，又有些疑惑，想到工作组驻下不走了，便喃喃地问：“上面这次下定了决心？”
　　王永新点了点头，有的工人欢呼了起来，有的工人摇摇头，有的工人在私下里咕嘟：“派个年轻人过来领头，能把我们厂的问题解决好吗？”
　　于是他们迟疑不决，没有跟上前来，而是凑在了一起商议。
　　但王永新他们刚刚在茶厂办公室坐定，工人们就“呼”地一下子涌了过来，将办公室及其附近房间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争先恐后地提出这样问题那样问题，让王永新等人应答不暇。
　　茶厂厂长平措，一个二十多岁的藏族青年大声地斥责道：“工作组的领导们刚刚到来，你们就这样嚷嚷个不休，让他们听谁的说话，又怎么答复你们的问题呢？简直是无组织！无纪律！”
　　普吉隆多立即反驳道：“我们厂的问题这么多，都是你这个厂长的没有把工作搞好！上面的工作组来了，还不允许我们反映情况？”
　　平措顿时哑口无言。
　　诺布立即站了出来，他扬了扬手，大声地说：“工人同志们，我的战友和乡亲！你们几次来到地区，要求地区和县里立即派出工作组。今天工作组过来，你们就是这么欢迎我们的？你们急着向工作组反映情况，这样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是你们这么多人一起说话，我们也不知道应该听谁的好。再说，王部长既然带领我们过来了，不搞好茶厂的整顿，工作组是绝对不会离开的。工人弟兄们，你们是不是让我们先安顿了下来再说？你们对他们不熟悉，我诺布可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我还会骗了你们不成？”
　　工人们顿时安静了下来。
　　诺布望了望王永新，意思问他是否讲话。
　　王永新明白，立即点了点头。
　　诺布高兴地说：“现在请王部长给我们讲讲话，好不好？”
　　工人们一起叫“好！”随即热烈地鼓掌。
　　王永新上前，大声地说：“工人同志们，以前，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厂里出现了许多的困难，让大家受苦了。但是，新长征已经吹响了前进的号角，全国人民响应党中央的号召，正在支援西藏建设，我们茶厂的诸多问题一定能够在大发展的进程中得到解决。你们说，是不是这样啊？”
　　工人们兴奋地喊叫：“对！”
　　王永新继续说：“我们这次下来，不解决好茶厂的问题不会走。那么茶厂的问题应该怎么解决呢？我们首先得摸清了情况，找准了问题的症结，然后才有发言权吧？所以从明天开始，工作组就要下到车间，进入家属区。你们有什么意见和要求，都可以分别向我们反映。大家说，这样做好不好？”
　　工人们议论了起来。有人喊叫：“你们先得说说我们厂今后怎么办，给我们吃下个定心丸！”有人说：“厂里这样问题那样问题，反正不是我们工人的问题，都是你们当官的领导得不好，是平措这个厂长干得不好！不管你们怎样折腾，不能亏了我们工人。”有人竟然还带头呼喊口号：“工人阶级万岁！”
　　普吉隆多马上站了出来，他说：“弟兄们，大家说话得讲实事求是，得凭良心，是不是？茶厂的问题不怪我们工人，这话一点也不错！但也不怪工作组，是不是？我们成天盼望上级领导解决我们厂子的问题，现在工作组来了，大家就是这么瞎起哄，让他们怎么开展工作呢？再说，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得一步一步地走。工作组还不了解厂里的情况，他们怎么来表态？表什么态？王部长的话不错。只要他们不走过场，我们就应当放心。大家也要相信，地区和县里不会不管我们死活的，今天还是共产党领导，社会主义社会嘛。即使怎么样，我们也要等到工作组拿出了具体的处理方案后再说话。不想给工作组为难的，不想让咱们厂继续烂下去的，我们走！”说罢，他带头走了回去。
　　那些工人也只好跟着普吉隆多慢慢地离开了。
　　平措咕嘟道：“这帮工人，成天就知道反映他们的工资没有兑现，反映厂里的这样问题那样问题，可是厂里入不敷出，也不知道我这个厂长从哪里拿钱给他们！”
　　郑斌看了他一眼，批评道：“工人关心他们的劳动所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是他们并不完全了解厂里目前困难的原因和出路的所在，所以这么抱怨。但我们也不要责怪他们，只能好好地做思想工作，让他们理解你当厂长的难处。”
　　平措咕哝着说：“一百多人的厂子，每个月光是工资就要将近二十万，可我们厂平均每个月的收入不过十五六万，注定只是个亏损的命运！”
　　诺布又劝道：“平措，你也不要灰心丧气嘛！我们应当相信群众，应当相信组织嘛。王部长既然下来了，说明上级是非常重视的。工人们那么着急，相信他们也一定会支持企业整顿的。这样，我们将来一定会有解决问题的办法。”
　　王永新说：“平措厂长，郑局长说得很对。目前厂里的确困难很多，但是办法总比困难多！我们当前的任务，远远地还不是解决问题，而是开展调查研究和恢复生产。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必须凝聚全厂上下人心。哎，许剑苹呢？”
　　平措点头说：“她去旺多村茶场还没有回来。”
　　王永新说：“等她回来了，咱们工作组和厂里的管理人员开个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