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组织部副部长雷啸天

　　王永新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这次会被省委组织部选定，作为四川省援藏干部带队人。他是四川省丘池县人，高中时期入的党，毕业后考上了四川大学，又在那里读完了研究生。学业刚刚结束，他就赶上了省委组织部的公开招聘，成为了省级机关的公务员。两年后，他就当上了省委组织部干部管理科的副科长。
　　省委组织部当时分配给他的具体工作是负责选调和管理全省的援藏干部。什么是援藏工作呢？就是从第三次西藏工作座谈会以来，全国开展的新一轮支援西藏建设的工作。它是一项成系统、有组织的无偿援助西藏建设的长期而且重大的国家工程。在援藏工作中，各省、市、自治区除了项目支援外，还抽调了部分内地干部，前往西藏帮助工作。四川省首批援藏干部十二人就由原来的干部处处长陈光建带队，去到了藏东地区贡川县。为了便于工作，陈光建担任了藏东地委的副书记。
　　王永新在大学里攻读过《汉语言文学》等专业，但从来没有学习过干部人事管理方面的知识，因此对援藏干部的管理感到十分陌生。不过在部里老同志的帮助下，他很快就进入了角色，工作上颇有起色，经常受到领导的表扬。
　　二00三年十月五日下午，省委组织部副部长雷啸天来到干部处，意外地宣布提升王永新为干部管理科科长。三天后，雷啸天又找王永新谈话，内容却大大地出乎了王永新的意料。
　　雷啸天五十来岁，以前在几个地、市、州分别担任过党政一把手，如今分管干部处的工作。他身体清瘦，面目方正，眼光锐利，对工作一丝不苟，部里人都称他“工作狂”。此外，还有人认为，他做事机械，有些太过传统。比如，他说党内应该一律称呼同志，不能称呼职务。因此，他既不称呼别人职务，也不允许别人称呼他的职务。这在今天的青年听起来觉得有些怪怪的，但听部里的老同志讲，八十年代以前，党内本来就是这样的。因此，部里的年轻人有些畏惧他。雷啸天还有一个不良习惯，就是嗜好吸烟。他的办公室里经常云雾缭绕，他面前的烟灰缸也总是塞得满满的。去年民主生活会上，很有分量的一条群众意见就是：“雷啸天同志的无烟办公室要求没有得到落实。”他当众作了检讨，下来后却只是将烟灰倒得勤一些。
　　“小王，最近援藏干部管理工作搞得怎么样啊？”雷啸天紧紧地盯住王永新问。
　　王永新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回答：“我省援藏干部工作总的来说还不错。但目前存在两个方面的主要问题：一是个别干部的工作开展得不很顺利，例如洛杉乡副乡长徐珍良同志就在贡川县里引起了较大的争议；二是带队的陈光建同志胃病严重，还有一些同志的高原反应仍然严重。陈光建同志恐怕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雷啸天点燃了一支香烟，先重重地吸上了一口，然后从鼻孔里喷出了两股浓浓的青烟，那青烟又慢慢地上升为一个接一个的烟圈，弥漫在他的办公室里，虽然四处的门窗已经全部打开，但它们总是眷恋着不肯离开。雷啸天看了看王永新，有些歉疚地地说：“唉，对不起，小王，我的烟瘾又上来了。”
　　王永新勉强地笑道：“没关系，慢慢地戒除吧。吸烟可是有害身体健康的。不过，要您老雷同志戒烟，恐怕也很难。”
　　“不错，我这个陋习，恐怕要带到毛主席那里去的。”雷啸天有些无可奈何地说。忽然，他话题一转，问：“你家里有些什么人？”
　　“老雷同志，您问的是我哪个家？”王永新不觉一楞。
　　雷啸天又吐出了一个烟圈，接着笑道：“成都这个家，老家那个家，都向我说说。”
　　王永新只好老老实实地说：“成都这个家，四个人。岳父在川师大教书，岳母在市人民医院上班，是个妇产科的医生。爱人在成都市第十五中学教书。”他停了一下，看见雷啸天认真地听着，又没有任何的表情，便继续说：“老家呢，父母都在务农。妹妹上高中，弟弟上初中。”
　　雷啸天突然问：“你父母超生了子女？”
　　王永新难堪地点了点头，又分辨说：“我可是第一孩。”
　　雷啸天笑道：“别紧张嘛，这事情与你没什么关系。你成都这个家还不错嘛，老家可就有些困难了。哎，你爱人能关心你的弟弟妹妹吗？”
　　“挺关心的。”王永新回答。可是他的心中不禁疑惑了起来，雷啸天为什么突然关心起我的家庭生活来了？
　　雷啸天这才慢慢腾腾地说：“陈光建同志需要回来治疗一段时间。徐珍良工作开展得不够顺利的问题也必须立即解决。部里已经同藏东地委组织部商量了，决定增派一名同志，前去担任贡川县的县委常委、组织部长，也就是作为四川援藏干部的具体领队人，过去协助陈光建同志，管理四川的援藏干部。”他字斟句酌地说到这里，忽然盯住了王永新问：“你觉得派谁过去好呢？”
　　这问题可把王永新愣住了！
　　陈光建走了以后选派援藏干部，都是丁副处长根据各地干部的主动申请，初步选定好名单，再由雷啸天拍了板，然后让王永新下去具体办理的。这种让王永新直接推荐人选的事情还从来没有过，并且王永新只不过一名科级干部，推荐的人选却是个副处级干部，因此王永新一时之间有点不知所措。不过精明的王永新也不是拿不出具体的推荐意见，因为所有申请参加援藏工作的干部名单和情况都在他的手中掌握着。他想，既然是过去作贡川的县委常委、组织部长，那么现在必须是个正科级而且准备提拔的对象，他完全可以根据那些申请援藏的正科级干部和当地党委的推荐意见，提出具体的人选。只是他觉得，自己应该还没有参与这种人事问题决策的资格。但是王永新又觉得，如果不能提出自己的推荐意见，也许雷啸天就会认为他在实际工作中没有主见，于是他大着胆子说：“我建议，增派一名富有实际工作经验的副县长过去最好。”
　　雷啸天对王永新的回答好像早有所料，立即摇了摇头说：“可是各个县的领导班子刚刚搭起，一时之间也抽不出别的人来，你去怎么样？”
　　王永新吃了一惊，反问道：“我去？”
　　雷啸天紧紧地追问：“你不愿意？”
　　王永新忙说：“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太年轻，资历又浅，又缺乏基层工作的实际经验，恐怕胜任不了这个工作，会给组织上带来工作损失。”
　　雷啸天笑了笑，说：“甘罗十二为上卿，上卿就是国家宰相，总理级别呢。你已经快要三十岁了，说什么年轻？说资历，你是堂堂正正的四川大学研究生。说职务，你现在已经是我们四川省委组织部干部管理科科长，谁敢瞧不起你呢？至于工作经验吗，人们总要先有了经历，然后才会有经验的。说实话，刚才部里研究的时候，大家只是担心你舍不得离开成都！”
　　王永新明白，自己的突然提升可能与这事有关，而且事情已经是组织部作出的正式决定了，谈话不过是一种例行公事。他想了想，按照现行规定，凡是没有到过基层工作的领导干部都必须到基层煅炼一次。他的人生轨迹只是从家门到校门，再从校门到机关门，也就是个典型的“三门干部”，组织上这么安排也是理所当然的。自己的妻子怀孕在身，极其需要自己照顾，这也许可以提出来作为推辞的理由。但组织上对自己提拔在前，交代任务在后，共产党内不可能出现只要职务不做事情的官员吧？因此，他拍了拍胸口，斩钉截铁地说：“请老雷同志放心。我服从组织决定。”
　　“好的，”雷啸天轻松地说，“你认真准备一下，将工作上的事情立即移交了，最近就要出发。过去后，一定要注意，地方和基层工作与省级机关工作大不一样，那里主要讲究实干，事情需要一件一件地落到实处。还有，下面的工作头绪多，人际关系复杂，你要多加注意。”
　　王永新说：“谢谢您，老雷同志，我会不断提高自己的实际工作能力。”
　　“还要多向地区和县里领导汇报工作，你是怎么想的，领导是怎么想的，这汇报工作就是一个学习过程嘛。”雷啸天点了点头，又这么嘱咐道，还突然袭击似地问：“爱人不会拖你后腿吧？”
　　“不会。请老雷同志放心，我爱人一定会支持我去援藏的。”王永新信誓旦旦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