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一位中学生的日记（六十三）

　　三月三日，星期天。春光明媚，阳光灿烂，农民们忙着给返青的小麦施肥，我也回家帮着母亲干了一天的农活，直到下午五点多。我带着母亲特意为我炸的丸子，匆匆赶回学校。来到镇上小哥的单位，天色已完全黑了。听小哥说，我们家的户口已办好，从农村全部转到了城镇。这意味着我们全家人都成为城镇人员了，以后再不用种地，有国家供应的油、粮、煤等，我们的生活质量一定会提高一个档次。
　　听母亲说，我们家本来就是城镇户口，在“上山下乡”的运动中，母亲带着我们姐弟几个下放到了农村。刚到农村的时候，条件非常艰苦，一只水缸是唯一的家产。母亲含辛茹苦地把我们抚养大，父亲又去世了。在生产队时，我们家由于人口多而劳动力少，口粮常常不够吃的。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我们全家甚至出现断粮的情况。八零年包产到户后，我们按人口分到了土地，生活条件一下子好转了，虽然没有多少钱，起码粮食够吃的。现在我们又返城了，吃上了人人羡慕的“商品粮”，虽然是好事，但如果找不到工作，再没有土地种植，将来的生活还是个问题。
　　晚上，我又赶到学校，自习课后，与朱兵等几位同学谈起了现在教育制度的弊端。我们对现在老师的讲课方式深恶痛绝，对考试制度极端反感。每天六个四十五分钟的课堂，对我们来说，简直像做牢一样难受。老师讲课时洋腔怪调，废话连篇，玩弄着课本知识让人作呕。我渴望思绪能在知识的海洋中飞翔，渴望在兴趣的引导下，探索知识的奥秘。可是，这一切都被枯燥无味的课堂剪断了。在苦闷之中，我俩心里渐渐产生了休学的念头。可是，这样做必然会遭到家长的反对，老师和同学们的嘲笑，没有文凭，将来到社会上也没有出头之日，展望前程，一片渺茫。不过我们并没有消沉，是陈旧的教育制度和教育方式束缚了我们，那么，我们就要用努力和奋斗挣脱这种枷锁，还青春的心灵以自由和欢畅。青春时光是多么的宝贵啊，一旦失去，永不再来，为什么要郁郁寡欢呢……我们俩兴致勃勃地高谈阔论，不知不觉到了晚上十一点多了。突然，班主任出现在门口，他威严地注视着我们，训斥我们说：“这么晚了，为什么不去睡觉？在这里瞎议论什么！”也许，我们的谈话他都听到了？像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我们灰溜溜地走向寝室。师生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老师在同学面前永远是威严的，学生在老师面前只能俯首帖耳。教与学之间没有思想的交流，没有情感的传递，唯一的联系就是考试的分数，分数高的同学在老师眼里，就是好学生，就是宝贝，爱到特别的偏爱。而分数低的同学就是低能儿，就是不可雕琢的废物，就要受到老师和同学的歧视。
　　三月四日，下午，一节政治，一节外语，老师都是讲解考过的试卷。哲学本来是很有趣的学问，可是，老师把它分解地七零八落，成为一道道孤立的、让人为难的试题。如果把知识蜕变为衡量一个人记忆能力的东西，相信所有的知识都将索然无味了。至于英语的学习方式，更是让人反感。老师只是漫无目的讲语法，毫无系统而言，我们听了如坠五里云雾之中。况且老师讲课时的口头语也特别多，如：“嗯，对不对，懂不懂，然而……”如些等等，简直让人无法忍受。英语是一种语言，应该是用来表达思想，交流感情的，如果只是为做题、为考试而学习，怎能提高学习的兴趣。我心里非常痛苦，我想学好，又厌恶课堂上的气氛，我多么渴望按自己的方式学习一切知识。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我决定下午逃学，我拿着一本课外书，来到阳光明媚的田野，专心致志地读了起来，直到太阳落下，外面看不见读书了，才回到教室。
　　三月五日，读完了《长生殿》，我感觉此书比《西厢记》更有意思，情节更加曲折生动，词语也华丽优美。在阅读时，有些章节我真想背诵下来。如果说《西厢记》的文学价值更高，那大概是指思想内容而言的。
　　三月六日，今天是元宵节，我们这个小镇虽然不大，但过年过节的氛围很浓。听说今晚镇上有好几处放焰火，很热闹，我不感兴趣。在记忆的深处，元宵节最快乐的是家家户户蒸面灯，有几口人要蒸几盏面灯，夜色降临后，每个房间都要点燃面灯。最有意思的是那些儿童，他们端着点燃的面灯，呼朋唤友，比赛谁的灯最亮，最好看。嘴里还说着老一辈人流传下来的儿歌：“照照眼，三年不害眼，照照腚，三年不害病”……儿时的快乐还忘记犹新，只是时光飞逝，物似人非，虽然我还没有真正地步入人生和社会，可是，心情却已复杂了许多，童趣自然减少了许多。
　　吃过晚饭，我照常向学校走去，街人却处处挤满了快乐的人群。远远望去，人山人海，欢笑声此起彼伏。各种各样的焰火，如彩珠、“飞机”、“降落伞”、母子花等等五颜六色，竞相绽放于漆黑的夜空。还有地面上的“蜜蜂”、“蝴蝶”、“全家乐”等也是争奇斗艳。让人惊喜又畏惧的是那些震耳欲聋的爆竹，调皮的年轻人爱搞恶作剧，他们有意在人群里点燃爆竹，吓得一些女孩大声尖叫。最热闹的地方是镇文化馆附近，工作人员在三楼顶层，燃放了许多大型的焰火，它们在夜空中壮丽地绽放，吸引着人们仰视，惊叹。我边走边欣赏这难得的欢乐场面，想起晚自习即将开始了，只好加快脚步，走向学校。
　　三月七日，买了一本《马克思的伟大一生》，很高兴。我最爱读普及本的伟人传记，我要以马克思为榜样，不怕天空中的惊雷，不怕世俗的丑陋，为了人类的幸福，勇敢地同腐朽的旧势力作斗争。
　　三月八日，哥哥领来了我家的户口迁移证，我看了心里很高兴。我们全家下放十八年后，终于又成为了城镇居民。但是商品粮也不是好吃的，如果找不到工作，还不如要农村里种地呢。所以尽管我家的经济条件好转了，我决不能放松学习文化知识。不过我对考大学已失去了信心，我的数学和英语成绩总是不好，现在的升学率仅为百分之二、三，这个独木桥我是闯不过去了。再说，我也想早点找到工作，走向社会，不想把自己活跃的思想囚禁在功课的狭小范围内。我打算走招工的路，早些挣钱，不再增加母亲的经济负担。无论将来的生活怎样变化，我心中的理想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我要一边工作，一边自学。
　　我读书的速度太慢了，买的那些书积累下来，根本没有时间阅读。据说斯大林每天能读五百页的书，而我每天五十页也不能读完。
　　三月九日，下午，第一节是英语课，讲解试卷。开学已经两个星期了，试卷还是没有讲完。我最讨厌老师讲解试卷，没有意思。明天星期天，不上课。放学后，我沿着铁路，走十几里路，来到了家里，天已黑了，正赶上吃晚饭。
　　三月十日，母亲本来已经安排好农活，可是，上个星期看望的那位姑奶奶去世了，我和母亲、叔叔、婶婶等只好去吊孝。我本来不想去，可是，叔叔说一定要去。农村的规矩多得很，只好听从长辈的安排了。虽然是晴天，可是风很大，很冷。到了姑奶奶那个村，迎盒子，烧纸，吊唁，事情真多，人也多，嘈嘈闹闹的，让人很是心烦。直到下午五点多，逝者入土为安，所有的仪式才结束。一天只吃一顿不热不冷的饭，身上感到更冷。匆匆赶到学校，已是晚上九点多了。
　　三月十一日，我对某些老师的讲课越来越反感，心里真痛苦。作为一名中学生，如果讨厌老师的讲课，那必是致命的危害。我想改变自己，却又无能为力。也许我内心的痛苦都写在了脸上，同学们都认为我是一位郁郁寡欢的怪人。我想离开教室，离开学校，离开沉闷的学习生活。可是，想到茫茫社会，我毫无生存的能力，走出学校，又能干什么呢？
　　三月十二日，买了一本日本的文学名著《源氏物语》。从文学常识上了解到，它是一本相当于《红楼梦》的书。我迫不及待地翻开阅读了几页，很快就被它吸引了。这部小说的词语非常优美，描写细腻，只是与《约翰?克利斯朵夫》相比，其风格截然不同。书中描写的风流韵事多，而振奋人心的段落少。
　　三月十三日，学校组织了一个“宣传组”，相当于校办报纸的编辑部吧，我们班里也有两位“通讯员”。班主任为了宣传我们高二（六）的事迹，一再鼓励他们主动写稿，多写稿。但是班主任又特别强调，“只能写赞扬稿，写班级的光明面，不能写黑暗面！”理由是：“现在不须要写黑暗面，写也没有用。再说了，我们也没有黑暗面嘛。”有位同学听后嘀咕了一阵，冷笑了几声：“是的，吃喝嫖赌的大问题没有，杀人放火的事件也没有，可是，教育腐败的现象却很多呢，是不是应该反映一下？”
　　“宣传嘛，当然是先进事迹、好人好事为主。现在我们的学校是形势大好，主流健康，至于黑暗面，只能悄悄地说，不能登大雅之堂。”另一位同学提出了反对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