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背井离乡
作品名称:悟缘之缘 作者:无大雨 发布时间:2016-06-06 00:45:27 字数:4411
“娘,娘,醒醒了,娘……”熟悉的声音终于又传入耳里。女人疲惫的睁开眼睛,缓缓的,醒转了过来,终寻着女儿欧阳清梅的脸,气若游丝,定睛瞅了瞅,确定是女儿欧阳清梅。
“娘,你看我和石头给你带回了什么!”欧阳清梅轻轻的把覆着竹篮的那块花布拿开,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残缺的蓝瓷碗,欣喜的说着。碗中盛着多半碗稀朗的白粥,递给挨着炕沿站着的一个瘦瘦的男孩,细细的脖子顶着若大脑袋的四五岁光景的男孩。
“端住了,可别像上次再撒了啊!”叮嘱着弟弟欧阳晓石,姐姐欧阳清梅一抬身轻盈的坐到炕边,把母亲轻轻扶起来靠稳在胸前,把粥碗又接到自己的手里。
“娘,今天我们遇到一个好心的人家,添了一个大胖小子。正赶上他家做九十九碗粥摆在门口做布施,不料那家太太又看到我石头弟弟虎头虎脑的就喜欢上了,又知道你病重倒在炕上,特意盛了这碗粥给娘你呢!还知道我会做小孩衣服,会做活。每天还可以给我点活计让我做,更是答应每天给我们些口粮呢!那个太太心慈面善,慈眉善目的,一瞅就是极其温和的女人。”女儿清梅津津有味的和母亲说着今天的奇遇,在这灾荒之年遇到富裕人家做布施总还会讨点吃的,也就大户人家还是有充足的粮食可以供给做善事。欧阳韩氏无力的软软的瘫在女儿暖暖的怀里不停的喘息着,嘴角缓慢上扬着,想说话,又没力气。清梅随后接过弟弟晓石递过的碗,用小瓷勺舀过米粥喂了母亲一口粥,女人就紧紧闭上嘴不肯吃了。
“娘,你不用惦记我们了,那位太太已经让我和石头也吃过了呢,这碗是那太太特特盛给你的。”清梅看着母亲不肯再吃粥,就知道母亲心疼自己和弟弟,轻声细语慢慢解劝着:“不信,你问我弟。”
女人微弱的目光又搜寻着骨瘦如柴的小儿子,一阵心酸,泪就又滚了下来。只怪自己怎么就没跟了掌柜去呢!还能省了一口嚼用。又寻思到上个月自己的大儿子欧阳余庆出门找活计干就没了声讯,悄无声息就没了影踪,如何去找寻。好像欧阳余庆是曾借住在家里的过客,招呼都不及打一个就又赶路了,欧阳韩氏如何才能不想如何不惦记,那又能怎么样。自己总一味的想,女儿又要更急了。长子如母亲五根手指中的那大拇指,离心脏最近不就是那大拇指吗。如今家里就剩长幼女和幺幼子该如何呢!真真放心不下,又奈何不了,泪水就再止不住了!
“娘,好好的又伤什么心,娘在,家才在啊!梅子不让娘哭,娘不哭,有梅子在呢,梅子可以养娘和弟的。娘不哭不哭……梅子长大了。”石头早倚在姐姐身上,瞪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瞧着,怯怯的,看看姐又看看娘“梅子。”女人似要说话,又喘息不住。女孩清梅把碗递到弟弟手里,用另一只手轻轻的给母亲摩挲着后脊梁,女人才喘匀那口气,又要说话,女儿却从弟弟手里接过碗,用小瓷勺继续舀着只是米汤的米粥喂着母亲,不许母亲再说话了。更是不想让母亲伤心。最终,欧阳韩氏还是没有拗过女儿吃完了这碗粥,随后女儿又安抚母亲躺下。自己才又轻轻爬上炕,又替母亲轻轻捶打着僵硬的双腿,弟弟小石头也为母亲不停的驱赶着挥之不去的苍蝇和蚊虫。看着欧阳韩氏渐渐的终于又浑浑的睡下了,欧阳清梅才放心的轻轻下了炕。牵着弟弟来到屋外,接着月光整理拣来的废纸和烟蒂。
“姐,我饿,我也想喝粥……”弟弟石头怯怯的对姐姐欧阳清梅说,女孩忙回头看着屋里炕上的娘,低低的说:“石头不饿,娘刚睡下,别吵醒了娘,石头乖啊!”
废纸一张一张被抚平,摞在角落里。“明天,这些废纸就可以给石头换馒头吃了。”摩挲着弟弟的大脑袋,自己和石头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响彻在空寂的饥饿中。极目远眺的这片土地就是一棵野菜也没有了。除了那脚踏的干涸灰黄的土地,就是抬头那瓦蓝蓝的天空,或是那炙热无比的烘烤着所有生命的红彤彤的太阳。唯独没有了一点点的绿色,绿色的草绿色的叶,凡是一点的绿都没有。除了自己身上这件褂子还有那么一朵绿色的小花,不知道缘何母亲要给自己这件短褂绣了一朵自己从没看到的绿色的小花。
树已被饿的人扒了一层又一层的皮了,久已枯萎了,饥饿的人还是誓不罢休去扒皮。观音土也已经被饿着的人填腹了,能吃的能咽的在这里已经再也寻摸不到了。观音土并不能填饱饥饿的肚皮,不过是让肚子鼓胀着,鼓胀着,饥饿却还是饥饿……天天都能目睹到,走着走着就饿死的人,老人和孩子的尸体更是随处可见。就是掩埋都是没人顾得上的,因为家人全部被饿死已不是稀奇鲜有的事情了。旁人谁还有力气顾及到不相干的人和事,饿狗分食着土地上的尸体,撕咬着人间悲剧。力气也是需要粮食才能支撑的。
欧阳清梅眼前只能盼娘快快好起来,一门心思的盼娘好了,逃荒的人都陆续上北下南了,逃荒才是唯一活着的出路。娘无论如何都要好起来,只是给娘充饥的米汤日日都无法保证。也不是每天都有好心的人舍粥的,也不是每次舍粥自己都能遇到,不过是骗娘骗自己的话罢了。哥哥欧阳余庆不知道去了哪里,除了那句话还在耳畔清晰着‘妹子啊!哥去寻个活路,最迟三天哥就回来了,要委屈了妹子,娘和弟就都交给你了。明天后天哥就回来了啊!’看着偎在自己身旁的石头,虚弱的搂着自己,闭着眼睛。才七岁的欧阳晓石却和那三岁的小孩差不多高。
“石头,你看姐姐画的是啥!”欧阳清梅招呼着垂头丧气的弟弟欧阳晓石。晓石听姐姐喊自己,就忙睁开眼睛,看着姐姐正拿着一根树叉地上画着什么,说:“姐,这是大饼子,这是鸡蛋,这是啥,姐你画的是啥,瞅着怎么这么馋呢,越瞅越是饿了,姐。”“我的傻弟弟,怎么越瞅还越饿了呢。你没听爹爹给我们讲过画饼充饥,望梅止渴的故事,这是杨梅看着解渴没,还有指雁为羹,看着这大雁,肚子饱没。你闭着眼睛只管想着能想到的所有好吃的东西,就不饿了。我的石头弟弟最乖了,是不是不饿了。”姐弟俩闭着眼睛,吧嗒吧嗒着嘴,一面手还揉着自己的肚子,咕噜咕噜着……
月亮终于徐徐的升起,一阵凉爽渐渐弥漫在清朗的夜空中。太阳下的炙烤终于消散了。幽深的夜空中,又被点缀着繁繁星斗。快入秋了,天又要冷了下来。家里唯一的那床被窝只够母亲一个人用。欧阳清梅紧锁眉头呆呆望着渐行渐黑的夜,一脸的怀疑不知道自己如何有能力去应付老天的折磨,四季的更迭。
“梅子……梅子……梅子……”屋里传来欧阳韩氏断断续续的呼唤,欧阳清梅收回思绪,用袖口擦擦眼角的泪珠从地上弹坐起来。石头也跟着姐姐弹坐起来。“娘,娘,是不是渴了。”又低头和石头说:“去给咱娘倒点水喝。”自己抢走一步来到炕前,看着娘,只看女人的嘴微微翕张着:“梅子,娘有话要说,你挨着娘。”
“不是才睡下,养养精神明天再说吧!”欧阳韩氏气若如丝,只够有喘气的力气,没有再说话的力气,只能闭着眼睛,还要积攒些力气,才能再嘱托了。晓石端过一碗水,碗沿破损着,碗里的水好像是牛羊才能饮的水。这点水还是欧阳清梅和弟弟晓石千里迢迢挑回来的。
女人被女儿扶着喝了一口,说:“梅子,苦了我们家的梅子了,你爹活着的时候,你不也是掌上明珠一样养着的。”浑浊的泪又滚落下来,“娘就要去找你爹了。”
“娘说这些干嘛!本来就病着,越伤心就越不好了。”欧阳清梅哽咽着责怪,眼睛却也红了。
“梅子,娘的好闺女,知道你疼娘。”欧阳韩氏喘着气,握着女孩的手,弱弱的说“你爹一个人在那边不知道有没有鸦片让他抽,就他那身子骨……”
茫然的端详着在徐徐升起月亮下淡淡光辉映照下的闺女欧阳清梅,泪就又滚下来。只摩挲着闺女脏脏的小脸,欧阳清梅的心早已酸酸的了,又不能任着性哭,自己现在俨然就是娘心里的主心骨。“梅子是最爱干净的姑娘了,可是现在……”女人断断续续着说“你爹最疼的就是你了,你爹是读书的人,有学问也有远见,咳咳咳……”梅子不停的帮母亲摩挲着后脊梁,小石头也懂事的帮着捏着母亲的双腿。“你小的时候,我给你缠足。你父亲看你疼的嗷嗷叫就不忍了,就不许我再给你缠足了。我就是把缠脚布刚刚给你裹上,你就哭了,你爹心疼了。大脚的女孩哪家的婆家要啊!我就和你爹生气,你爹却说女人裹的那小脚能干什么,缠足除了是对女人的迫害病没有一点的美可谈。都是男人古怪在作怪。还说女人和男人是一样要收到尊重的,还说咱闺女只要心灵手巧和善就能遇到好人家,大脚也没关系,最后到底还是没拗过你爹。娘的这脚现在不就拖累了你们了嘛!”靠在女儿胸前的女人又无力的闭上眼睛。“梅子。”女人抬起胳膊指了指门,“在那第十块砖下有你爹给你留下的东西,你去取过来吧!”梅子纳闷着不知所措,以为是母亲糊涂了,出现的幻觉。家里值钱的和不值钱不是早就变卖一空了吗。怎么还会给我格外留下东西。看着女儿欧阳清梅似并没有听到自己的话,知道女儿一定不相信家里还会有什么东西会剩下来的,就又努力挣扎着说:“去吧,你让娘靠着小石头就可以了。娘不骗孩子。”
欧阳清梅不想去驳母亲,也从没有驳过母亲。就从炕沿跳下来,走到门口。数到第十快砖,按着母亲的指示,用手敲敲果然是空的。拂去尘土,轻轻一拿,砖就起来了,手伸下去,果然有一个丝绸裹着的盒子。取出,拿到母亲面前,女人小心翼翼的一层层揭开红色的绸缎。一个四四方方的雕刻着朵朵梅花的檀香小木盒呈现在眼前。淡淡的木香,别致精巧的铜锁扣,母亲瘦骨嶙峋的手轻轻的拧开锁扣,一对碧绿碧绿的翡翠玉镯静静的躺在木盒里。女人的眼睛也被映绿了,梅子却惊喜母亲还有这样的东西,想到把这对镯子典当了,就可以带母亲去洋人开的医院了。
女人从盒子里轻轻的拿出玉镯,拉过女儿欧阳清梅的手,说:“孩子,好孩子,这几年,家里能变卖的都被你爹拿去了。给你的嫁妆也没了,你别怪你爹。这对玉镯是我娘家的高祖母传下来的,也是要传给你的,只是你爹抽上那鸦片,就入不敷出了。你爹却还能够惦记你,说,这对玉镯是要传给梅子的,又担心自己鸦片瘾上来就顾不到这些了,就让我藏起来,不许给任何人,只给你。你爹倒是从没再提起过这对镯子,今天娘就此完璧归赵了。”女人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胸口起伏着……
女人拼尽全力,终于对女儿断断续续交代完了。梅子实在不知道爹和娘对自己的怜爱至深到如此地步,哭软在母亲身边“娘走后,你不要太伤心,你石头弟弟还需要你呢,还有你余庆哥也要等他回来,娘是不能够再看见他了,娘走后,你们就在你爹旁边把娘埋了。咳咳咳咳咳咳……”
“梅子,你别哭,你最让娘放心不下的,外面世道那么乱,你一个姑娘家,可怎么好啊!还要替着爹和娘照管你弟弟等你哥哥。闺女你不许伤心,你伤心了,爹和娘看着更是伤心,所以我们的梅子不伤心,我是太想着你爹了,终归是不放心你爹一个人在那边的。你爹总是托梦给我,之所以一次也没敢和你提起,怕你也惦记。”
女人又是一阵咳嗽,顿了顿又说:“偏又遇到这灾年,什么也没给你留下,让我儿受苦了。”女人又喘息不停。梅子听着母亲分明是交代后事,自己也早已上气不接下气了的哭了。石头看着姐姐哭,还以为娘就要死了,也跟着哭。女人干枯的双手分别的摸索着儿女们的头发,借着油灯微弱的光晕,眼泪只哗哗的。屋里已经漆黑了,除了哭泣,便是老鼠从一边跑到另一边的叽叽声了,先是一只后又两只后成群的老鼠,在黑暗肆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