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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作品名称:悟缘之缘      作者:无大雨      发布时间:2016-06-03 17:59:45      字数:3668

  这是以发生在1942年夏—1943年春。大旱灾后又遇蝗灾下的河南。大饥荒遍及全省110县,据不完全统计,这次大饥荒300万人成为饿殍,另有300万人西出潼关做了流民。欧阳清梅在父亲悬梁自尽,母亲过世,哥哥不知所终的景况下和弟弟相依为命逃出官仓匮,民储罄的灾荒之地—河南,举步维艰,一路乞讨漫无目的来到东北的抚顺。被好心的已有一子一女的孀居的郭老太太收养后的……欧阳清梅到底是如何演绎的一场又一场的血泪心酸……三炷香燃尽,丝帕已浸湿,我的故事也就讲完了……(引)
  一个枯瘦的中年女人孤零零的躺在土炕上,干裂的黄泥炕交错着咧着一道道狰狞的缝隙,吞噬着仿若是具僵尸的女人。女人枯黄的脸泛透着悠悠的青绿,眼帘是合着的,嘴角只微微偶尔的牵动,是活着的唯一讯息。微翕的嘴唇一道道裂开的口子,渗着血,似乎只有渗出的血液还尚存着温度。女人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眼珠子在眼皮下也微微的浮动着。覆盖在女人身上的是一床百孔千疮的被窝,露着的破败棉絮,已经是灰灰的了,一点点棉花的白都消失殆尽了,被灰黑重重的掩盖住了。残存的一角被面,红色的绸缎,似乎还残存着曾经鲜红的光泽。手指肚轻轻滑过,还能抚摸到那交织着昔日纵横金线的轨迹。嘴唇开裂着的一道道血口,滴水未进不知道已经有多久了。苍蝇和蚊子还有跳蚤,围着这有气出没气进的攻击对象,飞着,盘旋不肯离去。肆意叮咬着,毫无一点点的顾及。苍蝇,蚊子或跳蚤都不过是那么的小,竟是那么的张狂,争先恐后的吸食着那枯槁躯体尚存的血液,压压的一片飞走压压的又一片涌来。掠夺着空荡荡房屋中唯一困着的猎物。女人任由着这肆意袭击,根本,也无力,去驱赶这飞着的讨厌的东西了。留存的力气只等那出门寻吃的一双儿女能够归来。
  一只蚊子慢慢的落在耷拉松懈的眼皮上,痒痒的。女人争着那口气,又舍不得耗尽那口气,却也缓缓的睁开了眼。闷热的屋子,蜘蛛网结在屋角各处,蜘蛛霸道的盘踞在八卦蜘蛛网中,傲视所视的衰败,家已徒四壁。窒息的闷热烘烤着自己干渴的喉咙,缓慢的伸出舌尖添了添裂开的嘴唇,干渴的神经慢慢地唤醒了沉睡着的昨天。
  “能卖的早卖了,你看还有什么不能卖了,还有什么能够让你再抽啊!家里断粮已经几天了,你看看这世道,你看看这个家被你折腾还剩下什么了。”欧阳韩氏数落着躺在炕上还闭着眼睛抽食“益寿膏”的当家人。
  欧阳乙却充耳不闻,只一味的享受香气缭绕的当下,一口一口的吸进来又一口一口缓缓地吐出去。烟膏的价钱更是水涨船高,天天地看涨,这才是当下要紧的事情。欧阳乙闭目吐出那口让自己享受无以伦比的烟雾,说:“明天我找的人就来要看地了,先把地卖了,现在的烟膏越发的贵了,还是把药膏多存点吧!”
  “你……”欧阳韩氏从褂子前抽出白绢子,只能擦拭嘀嗒嘀嗒的眼泪,抽噎着说:“我嫁给你这些年,陪嫁的黄的金白的银圆的扁的也被你换了那东西,我埋怨过你吗?祖上留下的这点产业也快断送在你手里了,本来做个教书先生很好的,却吃上这口。我跟你苦我不抱怨跟着你累我也不抱怨,也不曾抱怨过,你是我男人。自那天到了你家,生是你欧阳家的人,死了也是你欧阳家的鬼,这是命,这是我的命。”欧阳韩氏抽噎着,继续着。欧阳乙只有躺着抽大烟的空,才有精气神肯听自己说几句的。“就戒了吧!庆儿和梅子都大了,那石头也大了,你只要不抽了,也不用你出门挣钱,有我和孩子在就能……”女人不敢说下去那‘能养着你的话了。’的半截子话,咽了下去,毕竟是当家的。
  欧阳乙本是乡里的教书先生,那次感了风寒,就烙下哮喘的毛病。吃了很多的偏方海方也不见效果,就抽上了那黑膏,就见效了。咳了喘了,抽上就好,从最初断断续续地抽到每天几次的吃那“益寿膏”。本殷实的家,就落败了下来,守着祖传的几亩薄地和几间陋室倒也度日。欧阳韩氏和闺女欧阳清梅,再做点女红贴补家用外,一年再在自家地里的辛苦也能勉强挣下一年地嚼头。儿子欧阳余庆在外面再打打零工,再苦守几年,也就有了盼头。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在这兵荒马乱,欧阳乙却要把这余下尚且糊口的土地也要典当了,只为了换那永远也不够的黑色的膏。
  欧阳韩氏不知道如何去劝阻,这已然剩下一堆臭皮囊裹着的,一堆只能飘荡的骨头的“人”了。昔日的那个对月吟诗作词的秀才郎,竟游荡到了哪里。只有眼前萎缩在炕上津津有味的吸着那鸦片的欧阳乙。女人只惦记着在外面的三个孩子,尤其是女孩欧阳清梅已经大了,却每天也要出门。丫头最得当家的厚爱,以前让姑娘也跟着认字学诗作画,还会弹得一手的好琵琶。本要姣养的女孩,现如今不也天天提着篮子去讨食,女人流下的泪都是浑浊的了不再晶莹了。
  欧阳乙,本是有傲骨的男人,三尺白绫玄在了屋粱上,到底是顾到了儿女的情面和自己的体面……,在风轻云淡,月明星稀的深夜,欧阳乙最终还是选择了听从自己女人的劝告。没有用黑土地换黑膏膏,却也没有舍掉黑膏膏,手里紧紧撰着那仅存的一块黑膏膏悬的梁。当大儿子欧阳余庆把冰冷瘦骨嶙峋的欧阳乙,从梁上的白绫子中抱下来的时候,手里的黑膏膏都没松落下来,紧紧的,欧阳韩氏挡住了儿子欧阳余庆要掰开男人的手的动作,益寿膏就那么的攥在欧阳乙那瘦瘦的手里了。
  女人欧阳韩氏没有一滴眼泪流出,却把悲痛欲绝哭啼啼的儿女们都撵出了门外。自己只用一块干净的白毛巾,一盆干净的清水为当家一寸寸地擦,一寸寸地洗。年轻未娶亲的时候,欧阳乙就已是饱腹经纶的才子了。韩氏也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美人了,人虽还未出阁,女红却已驰名了,又缠了一对极为精致的三寸金莲。欧阳乙和韩氏是娃娃亲。七岁不同席以后就不在一同戏耍玩乐了,及至十四岁略懂了人事,才远远见过一面及至成亲才再相见。
  新婚燕尔晨起欧阳韩氏就开始替欧阳乙梳理又黑又亮的粗粗的辫子了。就是相序有了三个儿女后,欧阳韩氏每日也不会错了时辰替男人欧阳乙梳理辫子。只是越梳头发却越稀少越花白了,及至今日欧阳乙静静的躺在炕上。那烟枪也置在炕上,都没了生气。已瘦骨嶙峋的欧阳乙僵了的身体只能任由自己的揉搓。欧阳韩氏清楚记得怀第一胎欧阳余庆的时候,自己挺着大大的肚子,欧阳乙就是这样一动不动静静地躺在自己身边。就怕不小心碰着了女人欧阳韩氏的肚皮一般。只是如今却再没有那殷殷之语了。
  那时欧阳乙只挺拔,俊郎,穿着大褂在月色下偶抚琴偶读书,欧阳韩氏都静静守在一边。儿女未出世前绣花绣女红,后陆续一双儿女出世抱在怀里听琴诵诗,时间平静着。老幺欧阳庆石出世,欧阳乙只懒懒睁开长久抽益寿膏的迷离的眼睛,却看也懒得看欧阳韩氏身边躺着的襁褓婴儿了。如今最后一次服侍自己的男人穿戴着,自己做的最后一件褂子干干净净入了棺。
  在一九四一年深冬,在欧阳乙走后第三天鹅絮飘雪的清晨,儿女们和族中人抬扶着棺木。一路走一路撒着纸钱就像那年,唯一的一次。自己也是站在屋檐下,远远的望着男人离开去南方走亲戚一样,只当过几天就会回来,自己等在家里一样。欧阳韩氏是那精致的三寸金莲走不得一点的远路。除了自己男人告诉过自己,中国天大地也大,是没有边际的。是走不到头也望不到头的,更有好多好多的人。欧阳韩氏从自己出生及至自己的三个儿女出生,自己也没离开过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也不想离开,只想守着自己的男人和自己的娃一生一世都不离开才好。丈夫欧阳乙是远近闻名的教书先生,懂的道理自然就多。那时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是不许也不认识字的,就是女孩的名字也是父姓后面赘个氏字就好了。只是自己嫁过来,男人就手把手教自己认字了。虽自己懒怠学,倒也认识了几个字。男人也一笑而过并不勉强着自己。对自己也好不似自己的表兄弟堂兄弟那样都有妻又有妾的。饱读诗书的男人到底比一般的乡村男人总多了一份见识,知道一夫一妻是对妻最好的爱护。自己倒真真的过了几年的舒心日子,要是没有那次风寒,也许……
  欧阳乙坟前的草还没及破土,那没有卖掉的地,倒是倾其被连绵不断倾盆大雨淹没殆尽了。曾经祖祖辈辈都种植着小麦,玉米,谷子,大豆,棉花的富饶黑色土地被吞噬在水就那么的泡着。家家的收获,家家的期盼,家家的生计。全然葬送在那不到边际的水洼里了,白白浪费掉了。就是卖,也没了买家。水终于褪尽了,却又旱了,太阳热辣辣的似乎后羿射下的那九个太阳终于齐集一个太阳,要报复天下所有的苍生了。或许残忍的战争,涌不尽的水,都不够摧毁人求生的本能。此时一切生灵涂炭又被生生的被这生不逢时,死不逢时的炙热烘烤着,此时黄河两岸的人们心肠寸断,如千伤百孔的心被水浸泡又扔在了火炉里!此时天上的雨已没有一滴可下,大地一片连接一片的饥渴,草不生,苗不长。都枯萎在那干涸的河床上。随后赶来的蝗虫,黑压压的把太阳都遮盖住了,没有了白天,把仅有的作物又赶尽杀绝一袭而空。充饥的树根树皮也被荒芜吞噬一空,一点点的绿都看不到了。死气沉沉的一片片青黄色蝗虫覆盖着满天满地之势倾袭黄河南北。抬头看着蝗虫一袭一袭的肆虐,欧阳韩氏倒庆幸自己的男人欧阳乙,未知先决倒先一步享福去了,倒也不再愧疚了。也知道自己时日也所剩不多,又可以继续去照顾那老鬼继续耳鬓厮磨了,倒也不惧怕死亡。只儿女尚没稳定的着落……悬撑着的那口气,不知道还能支撑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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