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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作品名称:凤凰镇      作者:彭城大风      发布时间:2016-05-31 06:16:25      字数:3250

  那天中午,吴小军去东街员外楼大院找刘坤,想让刘坤带上他的指南针出去玩,以验证用指南针能不能找到回家的方向。路径学校门口,他看到他们小学校的杜老师,被一群红卫兵造反派围在校园门口进行围攻揪斗。红卫兵造反派中有小学校的,有中学校的,也有社会上的,他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喊声雷动,战旗猎猎,呼啦啦半个球场都是人。半桶浆糊劈头盖脸的浇到杜老师身上,接着,写着“流氓”“坏分子”的大字报就糊在杜老师的前胸后背上。
  吴小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吓出一身冷汗,那半桶浆糊似乎劈头盖脸的灌到他的脖子里,不由得浑身一抖,深深的打了个寒颤,早把找刘坤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红卫兵揪住杜老师的衣领,别住杜老师的胳膊,把杜老师的头使劲的往下按。口号声一阵接着一阵,夹杂着辱骂,愤怒的红卫兵对杜老师拳脚相加,把杜老师踢跪在地上。在阵阵口号声的间隙中,吴小军能听到杜老师痛苦的惨叫。他的心一阵阵的收紧并伴有阵阵的恐惧,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阶级斗争的残酷性和血腥性,这就印证了“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作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吴小军不明白一个人怎么那么容易就成了阶级敌人?抓过来一批斗,就成了坏蛋,就有个沉重的的帽子戴在了头上,就像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别想在抹下来。当坏蛋的门槛很低很低,一不小心就成了坏蛋,一句无关痛痒的话经过上纲上线的一分析,就能把你打入地狱,就能把你赶到牛鬼蛇神堆里去。
  赵继光就是个最好的例证。
  那天,中学校的学生们下乡支农,在山芋地里拔草,高高的蓝天上飞过一架飞机。一个同学突然高声喊道:“敌机来了,快,干掉它!”然后举起手中的䦆头哒哒哒的作向空中射击状。这本是一个玩笑,取个乐子。回到学校的当晚就把这个学生隔离起来,道理很简单:把我们祖国的飞机当成敌机打,无疑你就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就得干掉你。在轰轰烈烈的八场揪斗之后,扣个坏分子的帽子,开除学籍,遣送回家,监督改造。从此就归到阶级敌人的队伍里。
  听起来像传说,谈起来像奇闻,这却是真的。这个倒霉的中学生就是吴小军的同学赵继亮的本家哥哥赵继光。赵继光被开除学籍遣送回家后,就被赶上山的石塘里开石头,和一帮地富反坏右一块接受无产阶级专政,接受贫下中农的监督改造。
  开采石头是个力气活,偶尔用点炸药开开口,主要靠钢钎大锤生撬硬砸,这样的苦力活当然归这些改造分子干。炸药都是自己一硝二磺三木炭配制的,土制炸药容易做,可药性很不稳定。没有导火索,用的是高粱杆最上端最细的那一节的秫秸皮,剥下来的秫秸皮自成一个铅笔粗细的筒筒,筒筒里面灌满黑药,用线捆扎一下就成导火索了。由于这种自制的导火索粗细不一,装的药松实不一,燃烧的时间就不好掌握。加之为了省点火药,导火索的长度往往做得很短。
  一帮子开采石头的人里就数赵继光年轻,腿脚利落,点炮的差事就落在了他的头上。那天有两眼炮,正常的情况下两眼炮点火后,完全可以轻松地爬出石塘,跑出三十米之外的安全地带。谁也想不到那天只剩下赵继光一个人的石塘子里发生了什么。赵继光还未离开石塘,炮就响了。纷飞的石块刚一落地,人们就冲到了石塘子,赵继光已经血肉模糊的倒在石塘子的塘口边。十几个人用块床板轮流把他抬到公社卫生院,诊断医生说,脊椎断了。有人问,医生,脊椎是什么?医生说,脊椎就是腰。那不就是腰断了!
  赵继光的腰断了,致使下肢瘫痪,无法站立,送家静养。在床上躺了半年,就在他十九岁生日的那个早上,赵继光躺在十年前自己栽种的石榴树下,沐浴着刚刚照进院子里的阳光,郁郁而去。
  赵继亮说,赵继光死了眼还是睁着的。二大爷用手抿了好几回,才把眼给闭上。
  杜老师是中心小学校的音乐老师,他的男中音唱的非常好。他最拿手的歌是《我们走在大路上》,《高不过蓝天深不过海》,还有《国际歌》,就是《造反有理》唱的也好听,他们说杜老师的声音里有磁性,吸引人。他的手风琴也拉得一流水平。校外的好多宣传队经常请他帮助排练节目,他给凤凰镇宣传队编排的舞蹈《武装泅渡女民兵》,在县的文艺汇演中获得一等奖,为此,他还差一点调到县文化局。学校节日搞活动,各个班级都希望能请到杜老师来给指导指导。他一直是六年级(甲班)的班主任并兼代六年级的音乐课,他一边拉一边唱一边教,好帅。吴小军一直期盼着到六年级时能摊上杜老师当他们的班主任。眼看就要熬到了,又赶上停课闹革命。
  杜老师的罪状是家庭成分不好,地主出身。出身不好被揪来斗去太寻常了。不光是揪斗,还要被赶着去干义务劳动。杜老师还有一条罪状是男女关系,今天的批斗主要是他犯的男女关系罪。男女关系就是流氓。看见流氓二字,吴小军老好读成流眠,就像把别墅老是读成别野一样。作为出身地主成分的杜老师被揪斗还能让人理解,那时,吴小军没有搞明白男女关系是怎么跟流氓挂上钩的,这一点让吴小军很不以为然。他指着墙上的一条“某某某乱搞男女关系是个地地道道的大流氓!”的大标语问王玥,“男女关系怎么是流眠?”
  “又读错了!是流氓,不是流眠。罚你一下。”王玥勾着指头向吴小军的鼻子伸去。
  吴小军认了,老实地把头伸过去。王玥从他的额头起到他的下巴止,刮了一个长长的鼻子。
  “你说,男女关系怎么是流氓的?”
  王玥不屑的瞥吴小军一眼,说,“切,连这都不懂。”
  “你懂你告诉我呀!”
  “还要我告诉你呀,笨死你完事!”王玥嗔怪的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撇下他扭头走了。
  她这么一说,害的吴小军也没好再追问,白白让她刮了个鼻子。他想:也许这是最平常的常识了,根本就不是问题。可我怎么就不知它是什么意思呢,不知流氓怎么和男女关系扯到一起的。
  吴小军就自己琢磨:男女关系,顾名思义,就是男的和女的关系嘛。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男和女,哪能没有关系?爸爸和妈妈、哥哥和妹妹、姐姐和弟弟、男同学女同学、男民兵女民兵、男老师女老师、商店里的男营业员和女营业员,宣传队里的男演员和女演员……还有我和王玥,我是男她是女,这不都是男女关系吗,这么多的人都是男女关系,怎么没有人说是流氓?杜老师的男女关系怎么就是流氓了呢?是不是因为杜老师是地主出身,地富反坏右出身的人男女关系就是流氓?就像西河边那个老地主家的煎饼一样,吃到革命者的嘴里就是革命的煎饼,吃到地主坏蛋的嘴里就是反革命的煎饼?
  这个“男女关系”和流氓之间的关系一直迷糊吴小军好多年。
  自停课闹革命以来,吴小军就很少再走进小学校的大门。
  那天,他从学校门前过,见冷清的大门洞开着。他突然想进去看看,看看他原来上课的教室现在变成什么样了,他的课桌是不是还在。校长宣布停课闹革命之后,他离开的太过匆忙,背起书包就跑了,甚至连课桌洞里的书都没顾得上收齐。他想它是否还在,因为在他的课本里夹着一张歼六战机的彩色画片,那还是王玥从她爸爸办公室的《解放军画报》上偷偷撕下来送给他的。
  移步校园内,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荒凉,比他上次来找玻璃做幻灯片时更显荒凉。他看到所有教室的门窗玻璃不仅荡然无存,就是门扇窗扇也所剩无几。办公室前那棵苍老高大的苦楝树,孤独的默无声息的立守在办公室的门前。吴小军永远都记得苦楝树上挂着的那只铜铃,那是多么精巧的一只铜铃,阳光下闪耀着铜氏家族独有的贵气,悠扬的铃声还在萦绕耳旁,铛铛铛——铛铛铛——三声连响是预备铃声,贪玩的他,这时不管在学校以外的什么地方,都得像兔子似的撒丫子往学校跑;铛铛——铛铛——两声连响是上课铃,无论如何,在最后的铃声停止之前你必须坐到自己的课桌前,哪怕气喘吁吁眉毛滴水;铛——铛——单响就是下课铃了,下课铃是他最喜欢的铃声。清脆悦耳的铃声,如同天籁之音,传遍凤凰镇的大街小巷,响彻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宁静而悠远,紧张而安详。现在,树干上的铜铃已不知了去向,只剩下一只锈迹斑斑的挂钩,寂寞而又孤独的守候着,等待着。没了铜铃,吴小军心里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和恐慌,他甚至感觉学校已经死去,悄无声息的灭失在他的身旁,留下一片恐怖的残骸和一段梦幻般的记忆,永远都不会再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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