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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爱情能让人不白活一场(7)

作品名称:卡德的村庄      作者:大路白杨      发布时间:2016-05-18 19:33:29      字数:4102

  作为一名生活在草原上、成长和混迹于草原上的男人,别克什的感觉中,他还是挺佩服这位未来的姐夫。不仅他健壮的身体、完美的品德,还有善良宽厚的家庭都让他满意;还有一点,就是马合木提即使强于对手,却能够在人格上尊重对手,给对手无微不至的体恤,这一点是其它选手做不到的事情,真不愧是摔跤冠军的后人。别克什非常看好姐姐沙依拉和马合木提的这桩婚姻,他觉得这桩婚姻就是天地作合的绝大好事,私下里他态度明确、亮明观点,时时把自己的真实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诉给家人、亲戚和父母;甚至于他也在私下里和姐姐谈了不少关于马合木提的生活和性格。所以,这一场类似拉锯战的说亲订亲活动,就是一场双方家庭成员的大聚会、大露脸。虽然整个过程显得有些拖沓,用的时间显得漫长了一些。可是,最后的结果却是很满意的,通过相互间不断的情感沟通,在欢乐的气氛里形成了最后的成果。两家成员商定好诸多繁杂的事情之后,正式对外宣布,不久的将来成为,这两个部落和家族,将成为永世不变的血缘亲戚。其实,这一结果的取得,也是别克什抱着充分信心的结果,更是他能够在公开的场合里,态度鲜明替姐夫家开绿灯、说好话的结果。
  相亲、说亲、订亲和定婚,直到最后的送亲完婚,所有细节和环节的讨论,包括确定下来男方体面的彩礼和娘家丰厚的陪嫁,甚至是送给娘家人的礼物份数,都得到了一一落实。一旦双方正式启动谈判工作,投入的人力和精力非常的巨大,算得上是一项相当费时费力费精力的智慧型劳动。男女双方推举出来的首席代表,不仅人要长得体面、脑子反应快捷,表达想法口才好,而且做事想问题处理人际关系,也要体现出温文而雅、细致周到;既需要充满智慧的斗智斗勇,也需要得体的外交口才和处理好各类人际关系的稳妥性格;既需要双方都能认可的最终结果,也需要表达出双方愿意付出的最大极限,以此表明自己一方坚定的决心、结亲的诚心和获得对方支持的信心。以往曾经担任这类主谈任务的人,往往是成家立业有些威望的中年妇女,有时是男性。可是,多以女性为主,她们体贴、务实、细心周到,又熟悉各个环节的要求及自己本民族的文化习俗。整个谈判的过程中,双方要事前交流,提前告诉,并私下里沟通,最大程度地使男女双方家族的意见想法能够一拍即合,使双方的个人意图和家庭名誉能够体现出来。相亲,其实就是一种谈亲,能在交谈里表达出自己的实际能力和家庭现状。随着谈亲项目和态度观点的逐渐展开,随着结亲双方的融洽程度一步步地密切,展示男主人家庭社会力量和财富程度的行为也会在不知不觉里一点点地展开。我们孩子们最大的体验很多,最大的体验就是这次谈婚论嫁的大事,让整个的牧场显出勃勃生机。我们欣喜地看到,双方的谈判都会涉及到本人家族和亲戚朋友,伴随着吃饭喝酒这种形式,这些人物的出现和认可也决定着马合木提的婚姻大事。不知不觉间,十几天谈了下来,一高兴再一忙乎,夏季末和秋季初的悠闲时光,就已经在毫无察觉的忙碌里跟着白云蓝天悠然自得地过去了。邱连长和副村长自愿配合,成为了双方的副谈手,他们各自代表一方的家庭,坐在长条餐桌旁喝着茶,蘸着酥油吃着包尔沙克(哈萨克人常用的油炸食物),一点不漏地听着两个主谈妇女的舌战。每到出现僵局、需要男人们出面时,他们俩人就会立即转换角色,以对手的角色参与到女主谈人针锋相对、有理有节的谈判中。更多的时候,是在双方的女主谈人陷入纠缠不清、无法决断的尴尬时分,他们会准时现身出手,清醒又理智地充当起主角,用充满哲理的故事和人们喜欢的寓言,甚至是用民间格言的方式,相互说服对方降低标准,给自己也给对方腾出一个能够回旋转身的空间。当然,这种神圣的结亲仪式是永恒性的,对于两个部族的后代而言都显得非常有意味。代表男主家庭的邱连长对副村长反复说过自己的观点,只要两个家族都能抱着一个同样目标,双方即使有再多的纠纷,也会很快就能找到妥协的空间和接受的条件。双方商谈的结果就是要求男方,在以后商定的时间和环节上,一定要按时按要求地承诺兑现好自己的诺言。副村长也一把放下手里的茶碗,斩钉截铁地表示,我们女方也需要准备好陪嫁送嫁时的嫁妆,以实际行动兑现双方共同认可和确定的礼物。女主家的主谈人马合木提的嫂子明确表态,男方家的彩礼绝对在结婚前,准时足够地送到女方家里,供女方的亲戚进行检验查收。
  当每天准时结束一个项目的谈判时,双方的女人们都会忘记刚才的舌枪唇战,马上欢喜地拥抱在一起;男人们显得理智平静,往往会带着一脸淡淡表情,象征性地握一握手表示祝贺。
  我们很少再去乱跑乱玩了,更少去草垛上看云看天,而是把精力和注意力都集中到订亲这件事情中。我们都发现,个头原本就不高的副村长变化最大,他腰间的肚皮神奇地变粗变大了,吹汽球似地鼓囊了起来,犹如一个即将分娩小孩子的孕妇。这件事情真的怪不上副村长,他不做事,不劳动,不放牧,甚至不去走动活动;而是天天坐在房子里,唱着歌,喝着酒,吃着肉,莺歌燕舞混在女人堆里,心情幸福得像一位快乐的神仙,腰里的肚皮能不鼓,人身上的肉能不胖吗?卡德小声地告诉我,你看,村长竟然这么快就忘记了去组织男人听中央台学文件、读报纸这件事情了,这可是他最讲政治的重要事情呀。卡德自从为了接生“中央台”学会了兽医胡马什的样子,用故做姿态的口气戏谑道。在一旁喝茶的巴合台尔爸爸,也突然顺嘴接过话头迟疑地问道:怎么没见送报纸的吐尔逊,好久没见到这家伙了。这个胆小怕事的家伙,可能被野狼这么一吓,恐怕再不敢过来了?唉,牧场上没有可以学习的新报纸,这可是个重大的政治问题。我倒觉得,马上我们就要转场了,要忙碌起来了,没有多少时间了,送不送报纸也就这样了。我和卡德相视一望,悄声地笑了:巴合台尔爸爸纯粹是个人在自言自语了。
  吐尔逊兄弟大概真得被狼的事情吓破了胆子。不过,那一次也真的太危险了,如果没邱连长他们,真得很难说了。其实,沉湎在欢乐里的副村长,脑袋没有糊涂,他也在喝酒时顺嘴聊起了狼害,想到了送报纸的吐尔逊来。
  很有可能,他会很快就忘掉狼的事情。我估摸着,这家伙快来了。邱连长用二根手指头敲击着餐桌,态度肯定地对副村长说着。邱连长说:吐尔逊肯定会冲着村里活动、冲着秋季说亲订婚前来的,爱喝酒的人,见了好酒没有不喝的道理,呵呵。我们觉得邱连长也挺狡猾的,像一只年轻的小狐狸。副村长也跟着点头,同意这位年轻人的分析看法。说实话,随着几天的谈判活动,头脑灵活、充满活力、为人实在,副村长越来越喜欢这位来自内地的年轻人了。
  双方终于谈到了最后订婚的环节,经过十多天的顽强推进,总算把整个婚嫁活动推进到了故事的最高潮。这时,为了表达真挚的心情,双方往往会选择说唱的形式,弹着冬不拉琴,一边唱歌喝酒中,一边委婉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我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这可是马合木提嫂子的强项。她一口喝完杯子里的酒,不用人请主动地站了起来,用动听的歌声和自己新编写出来的词句,边弹边唱,一一地答谢了女方家人的热情款待,感谢着她们与女方家庭结为亲戚的荣幸。女方的家人也不甘示弱,由沙依拉的嫂子出面,弹拨着冬不拉的琴弦,扯开歌喉,现场直播,表达着女方家族对与男方家庭结为亲人的喜悦之情。我特别喜欢马合木提胖嫂子的歌声,当她演唱的时候我会如入梦乡、跟着歌声听得如痴如醉。我想,如果有了机会,我也一定要学着弹唱;如果再有机会,家人要是给我订亲相亲时,我一定会要求我的父母把这位胖嫂子请来,当我们家里的歌手。
  邱连长终于在醉眼迷离里,完成了男方家庭委托的说亲任务。他在酒足饭饱之后,领着美丽的索慕尔告别了牧场下山回家了。欢快多情的卡德,抓紧时间与索慕尔相处一起,说着一些无用的废话,用哀伤的目光、用低吟的歌声,倾诉着他无尽的衷情。临别时,他们用汁水娇嫩的目光,彼此默契地纠缠在一起,无声地道别。伤感无奈的分离,不知何时的相逢,剪刀般地绞开了完整的岁月,令两个年轻人承受着天各一方的思念折磨。我和巴莎一起混杂和尾随在送别的队伍里,看着索慕尔钻进车子,又伸出头来四处寻找的痛苦目光;看着吉普车轰响着引擎,在尘土飞扬里远远而去小得像一只黑色的甲壳虫。当送别的人陆续转身回去,大地一片空旷之际,可怜的卡德却独自一人站在高高的山岗上,满脸的惆怅,无限的思念,挥动着双手,久久目视着草原尽头的空荡荡的无际。
  此时,一脸酒气、心情彻底放松了的副村长,送完客人后并没有如往常那样,径直回到他家的毡房里,而是一转身踅到路旁的草地上。只见他面带微笑、像个透明的婴儿,在“扑通”一声的回荡里,躺在了一片白色的花丛中。中午时分,热烈明亮的太阳泼酒着水银般的光线,一层一层地照射在他通红鼓涨的脸庞上。浓密的眉毛和一头卷曲的短发,甚至是他那一撮显出铁锈红的胡须,都浸泡在太阳的痛快淋漓下,闪耀着金色耀眼的光芒。他睁开了眼睛,懒散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野花,野花在初来的秋风吹拂下,一簇一簇地躲藏在木栅栏的立柱旁边,用最后一次的劲头努力地开放着。这是带着盛夏天余尾的季节,带着对流逝时光的居不甘心,又一次制造出的一个火焰般燃烧的花期。再展的花蕊、温暖的泥土、纷飞的蜂蝶,重新迸发出一缕缕浓烈刺鼻的芬香。我看到一群群嗡嗡飞翔的蜜蜂,紧紧地跟着一群翩跹民间舞蹈的蝴蝶,展开着一对薄薄的双翼,穿过浓浓的空气,朝着花地疾速地飞动而来。副村长躺在草丛里,他的眼前、他的耳朵旁,还有他的指头前,那些可爱的精灵们,一个个伸出了坚硬的细喙,准确插入花蕊之中,尽情吸吮着花蕊间滴滴甘甜的蜜汁。
  身旁的几枝芦苇上在阵风里晃荡着,细碎的银白色的荻花,像一朵朵白云那样脱离了母体的牵扯悠然地飘飞着。副村长却安静得一动不动。
  草丛柔软得像一张用细毛织成的毡子,他充满惬意地沉入了梦乡。
  他不知道,一群喳喳喳的喜鹊落在他头前的一片桦林上,牧归的牛群排着整齐的队伍往回走着;被牧人驱赶的大片羊群杂乱地呼叫着,从山坡上铺天盖地而来。牧场上的毡房顶部,蓝色的炊烟重又升起。淡淡的圆月轮廓分明,早已悄无声息地来了,它带着几粒有些性急的星量,隐隐地悬挂在西边的蓝天里,又是一天过去了。
  远远的,有人骑着马摇摇晃晃地向牧场走来。
  也许,邱连长说的有道理,尽管晚了一点没有赶上订婚的仪式,吐尔逊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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