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魔镜的警察

　　刚浏览到“《重生之旅》第二部分——美人鱼的故事”这个大标题，一阵越来越响亮的警笛声让我把目光从书本转移到灰蒙蒙的窗外，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凄厉的警笛声仿佛要撕碎老旧的玻璃窗，攻入我的租房里来；又像孤魂野鬼的控诉，加上广州的小雪，令我想到了“六月飞雪”的喊冤。如同历史的洪流涨了又落、落了又涨，最后终止在我住的这条小巷的附近。
　　“是警笛声吗？”水哥哥停止了打鼾，一下子从床上直直地坐起来。他重重地拍了几下紧皱的额头，转动着一双瞪大的惊恐的眼睛，好像因防备警笛声而深思一样。
　　“是啊。”我疑惑地放下书本，水哥哥如此可爱的表情逗笑了我，“又不是来抓你的，怕什么？”
　　水哥哥没回我话，自顾自地摇头，抬起双手搔了一会头皮，似乎他的头皮很痒很痒，又呆呆地注视着我：“茉茉，今天我和你开玩笑时，有可能暴露了身份，魔镜那边的警察要来抓我。我要躲回魔镜去，不让他们找到。”
　　“不用担心，他们肯定不知道你在这。”话音未落，一声声“快开门，我们是警察”的喊叫像是“啪啪啪”地打肿我的脸，我的房门、邻居的房门、楼上住户的房门被“砰砰砰”地敲打着，整栋楼的房门来了一次大合唱。
　　水哥哥马上踹开棉被跳下床，来不及穿好鞋子，踩着鞋子的脚后跟跑向通往阳台的后门。他握住后门的门把时，回过头来小声地对我说：“茉茉，你要听丑邻居的话，我和丑邻居是朋友，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水哥哥和丑邻居是朋友？他们成为了朋友？丑邻居该不会因吃醋，对水哥哥不怀好意吧？我想提醒水哥哥，他已轻快地关上了后门。我追上去打开后门时，已看不到人影，只看见丑邻居那扇对着我的阳台的窗户正在关上。丑邻居每天都开窗户，从来没见他关上窗户，不管天冷天热。自从丑邻居向我告白后，每次我来阳台晒衣服、扫地、伸懒腰……总觉得有一双眼睛鬼鬼祟祟地偷瞄我。但当我望向他的窗子时，都没捕捉到那双眼睛。现在他关窗户正和我意，但愿他不是因吃醋捉弄水哥哥，水哥哥这时应该回到魔镜了吧。
　　敲门声依然不绝于耳，我关好后门，想了一会如何应付魔镜的警察才去开前门。两个长相穿着一模一样的美女出示证件后，仔细地巡视了一番我的租房。我从出示的证件中得知他俩是一对姓狐的双胞胎姐妹，不得不说这对魔镜的警花真漂亮：紧身的白短裙衬得身材前凸后翘，一头长长的白头发堪比真人动漫，五官精致魅惑，狐仙再世也不为过。但是，其他魔镜警察的穿着打扮和我们这边的警察差不多，难道她俩是魔镜的卧底警察，不方便穿警服？
　　“见过他吗？”其中一名警花用兰花指拎着一张大照片问我，声音娇韵柔美。
　　我假装辨认了一会水哥哥的相片，才摇摇头：“没有。”
　　“据几个被抓的中年妓女和几个玩死亡游戏的青年交代，此人在这一带地区出现过。如果你见到此人，请打110报警。”
　　“好吧！”本来我想求她们放过水哥哥的，但是有可能魔镜那边和我们这边不同，魔镜那边处于战乱年代，魔镜的警察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们是大恶魔的使者。水哥哥跳出大恶魔的秩序，从魔镜那边来到这里，肯定惹怒了大恶魔，大恶魔怎么会放过他？而我应该帮助他！
　　门外也有两个魔镜警察拿着相片询问丑邻居，丑邻居一边摇头一边和他们说笑。丑邻居竟然不是哑巴，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苍老有力。这些魔镜警察刚来时，都是一副严肃的表情，和丑邻居开了一顿玩笑之后，个个乐开花似的，“咚咚咚”地沿着楼梯蹦上了二楼。
　　丑邻居趁此递给我一张纸条，我没有丝毫犹豫地收好纸条，因为他没有出卖水哥哥，真的是水哥哥的朋友。我关好房门才打开纸条来看：“不能再呆在这了，赶紧收拾好东西，最迟今晚离开，有什么要紧的事赶紧去办。”
　　魔镜的警察随着警笛声渐渐地远去，我收拾好行李放到一个红色的行李袋中，还要到一个电子小作坊去提前辞工并讨回工资。这个电子小作坊藏匿在城中村最里面那些迷宫般的小巷里，小巷狭长混乱，阴暗潮湿，散发着怪怪的霉臭味。层层叠叠的楼房垂头丧气，透着一股颓败抑郁的忧伤，比不上外面的高楼大夏时尚潮流，却包容了无数的贫苦人、失业者，甚至乞丐、流浪汉，骨子里散发着一种常常被人忽视的博爱之美。小芳说，要真正了解一座城市，就要去城中村那迷宫般的小巷里走一走。我在这里住了一年多，几乎每天都触摸它、聆听它。我能听懂它的语言，它的挣扎，它肮脏的外表下隐藏着不逊于高楼大夏的美好！
　　我急匆匆地赶路，倾听着它的呼吸、它的心跳以及我的脚步声，却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盯着我。我特意向后侧了侧身子，用眼角的余光望了一眼不远处，两个白色的背影一闪而过。难道是双胞胎警花跟踪我？我立刻折进一条小路，由于我熟悉小巷错综复杂的路径，很快便甩开了她们。
　　当我躲在一个墙角处，目送她们往反方向离去，我才放心地走向一条凌乱的小巷里，推开一扇生锈的铁门，这就是我打临时工的电子小作坊。老板自称女强人，同事们却叫她男人婆。男人婆只想用一半的工资打发我走，我肯定不愿意啊。她挥手抬脚地骂了我一顿，解了气才说：“实话告诉你，真实的工资就这么多，另一半是一个丑八怪让我付给你的，今天你提前领工资，他没有给我。”
　　丑八怪？我的脑海里马上蹦出一个人——我的丑邻居，因为工资这事和房租那事挺像的，男人婆应该不是在敷衍我。我想了解真相：“你说的丑八怪，是不是一个驼背的大叔，比乞丐还脏乱的?”
　　“是啊。”男人婆把下巴抬得高高的，斜视了一眼我，嚷道，“美人鱼，我好心跟你说，你神经不正常，应该去看看医生。除了你，我没听说，谁见过土地公公的。”
　　所有同事哄堂大笑，这些同事多是小孩子。工作休息时，我会给他们讲美人鱼的故事。有一次，我一边讲一边写美人鱼的故事，被男人婆撞见，我只好告诉她——我的梦想就是变成保护桃花源的美人鱼。从此男人婆就叫我“美人鱼”，整天骂我神经不正常。我也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精神错乱？还是因为我的一只脚跳出了大恶魔的秩序，和遵守大恶魔秩序的人不一样。如果真的是精神错乱，我也不用担心。小芳和小伍一直关心我、帮助我，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他俩从不觉得奇怪，也从不责骂我。清姐也是，还有老奶奶，她是如此信任我，把《重生之旅》送给了我。水哥哥更不用说了，一想到他，我就不再纠结男人婆的谩骂，快步地离开小作坊，只想早点见到水哥哥！
　　真倒霉，又碰到向路人打听情况的双胞胎警花，还好她俩没发现我，我随即闪进另一条只能通过一人的小径。终于挤出了那条小径，偶尔一两滴冰冰的水珠落到我的头发上、脸上、脖子上。正当我猜测是哪一个住户晒衣服滴下的水珠时，又望见双胞胎警花的白色背影，不得不后退到一个隐蔽的角落。角落的垃圾遍地，一面一米来高的缺了一角的镜子斜立在黑墙面前。镜子模模糊糊，还能照出我站在黑白的参差不齐的楼道中间，还有我的黑裤子、白棉衣、黑外套，宛如一座被大恶魔丢弃的城市废墟，而我是那个被丢弃的边缘人。
　　“魔镜，魔镜，让水哥哥快快来到我身边吧。”如果这是一面魔镜，水哥哥一定会出现的。忽然真有一只手从背后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水……”我转过身去还没叫完水哥哥的名字，就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捂住了嘴巴。不是水哥哥，而是丑邻居。我吓得想叫喊，“嘘”丑邻居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放到他的嘴巴前，示意我别出声，并凑近我的耳朵：“不能回去了，我已经帮你背行李出来。我和淋水是朋友，你想见到他的话，就跟我走！我会照顾好你的！”
　　他拍了拍后背上的几个行李袋，其中有一个是我的红色行李袋，我点点头表示答应。虽然我不爱丑邻居，爱的是水哥哥，但是水哥哥说过他俩是朋友，丑邻居也没有出卖水哥哥。
　　丑邻居给我戴上一顶锥形的灰色针织帽，还给我披上一件比膝盖还长的黑大衣。我们一边提防魔镜的警察，一边走出沟沟洼洼的小巷，经过闹市区、地铁、高桥，我们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知道走累了，丑邻居都会叫我休息，买东西给我吃。
　　直到天色已晚，丑邻居最后决定落脚到离珠江不远的一个休假的工地里。他说暂时住这，今晚不能住宾馆、酒店、出租房，也不能离开广州，魔镜的警察已经控制了所有路口。我害怕魔镜的警察找到我们，逼迫我们出卖水哥哥，只好在这工地里将就将就了。
　　工地坑坑洼洼的，丑邻居不小心踢到一个冻死的流浪汉，流浪汉身上的破被子滑落一边。他捡起破被子帮流浪汉盖好，并向流浪汉说了声“对不起”。这里聚集了许多流浪汉和乞丐，他们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俩，丑邻居让我不要靠近他们的地盘。我们避开他们，选了一个狭窄的角落，搭建一个小小的露营帐篷。
　　“茉茉，多吃点。”丑邻居打开沿路买来的盒饭给我吃，就一拐一拐地走进帐篷。
　　“叔叔，你不吃吗？怎么了？”我端着盒饭，尾随他走进帐篷。他捧着发肿的脚，往肿块处擦上沿路买来的消肿药：“我脚疼，擦一下药再吃，你先吃吧，等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水哥哥也跟你一样，脚裸发肿，不过他不需要擦药。他还救过我的命，他是个英雄！”我一边嚼着饭一边自豪地说。
　　“如果他不是呢？而是一个做错事的人，是一个……”丑邻居给我泼了一盆冷水，没等他说完，我气得打断他的话：“不可能，就是因为水哥哥太好了，我才喜欢他的。叔叔，谢谢你对我的照顾，你也很好，但我只喜欢水哥哥，你这样说水哥哥的坏话是不对的。”
　　“总有一天，你会喜欢上别人的！”丑邻居低沉的语气像是叹气，夹着一丝丝自嘲，还夹着一点不忍割舍的痛。他彻底打翻了醋坛子，一句话就让我食欲全无。我放下只吃了一点点的饭盒，爬进被窝里。他的目光随着我转动：“怎么不吃了？天气那么冷，再吃多一点吧。”
　　“你不能那样说水哥哥、说我，我不想和你说话了，我想安静一下。”我生气地把被子盖过头，全然不顾他的道歉：“茉茉，对不起，我开玩笑的。”
　　水哥哥明明是好人，为什么他这么讽刺我们呢？我都不知道他和水哥哥哪里像好朋友了。要不是水哥哥让我和他在一起，要不是为了见到水哥哥，我才不会和他瞎扯那么多，更不会跟着他！
　　我曾经想过——什么拥有天空一样的胸怀，可以包容世间的一切？又有桃花源的社会，又能引领人们向善向真向美向着光明？不，这些统统不符合大恶魔的规矩，大恶魔只认弱肉强食那一套。我跳出大恶魔的秩序，只会遭到他的惩罚，其实我还只在秩序的边缘地带徘徊，随时会被大恶魔吃掉。能真正跳出秩序，又能躲过惩罚的人，世间少之又少，而水哥哥就是少数人中的一个，所以我佩服水哥哥！水哥哥从魔镜那边跳出大恶魔的秩序，才遇见了我，可惜水哥哥的魔法也无法带我到桃花源去。
　　“别冤枉人家！”我心底有个声音这样警告我！美人鱼曾经让郭太太不要冤枉土地公公，难道我也是错怪大恶魔？不，至少现在看来，我不冤枉它，即使我与天地和谐相处、与大自然和谐相处，也不符合大恶魔的规矩，大恶魔只认弱肉强食那一套。
　　“站住！站住！”一帮由大恶魔派出的警察在迷宫般的小巷里对我穷追不舍，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着。跑着跑着，脚被地面黏住了，怎么跑也跑不动。我低下头，绝望地盯着地面。
　　“阿弥陀佛！”送我佛经的和尚也拦住了我的去路，后面那帮警察快追到我面前了。
　　“你为什么说我们罪大恶极？”我一面问和尚，一面惊慌地望着身后。
　　“你一直追求真善美，却不知道自己喜欢上一个假丑恶的人，或者你本身就是假丑恶，你们怎么去的了桃花源？甚至你是一个破坏桃花源的人！你压根分不清什么好什么坏，看人不能看表面。请看！”和尚一挥手变出了水哥哥，他从头到脚撕下了水哥哥的人皮，水哥哥瞬间变成一头凶恶的怪物：全身血淋淋、奇丑无比、眼神暴戾、心也是黑的。我来不及惊吓，和尚又把一面镜子立在我面前，是小巷子那面缺了一个角的大镜子，镜子里的我是另一头全身血淋淋的哭个不停的怪物。和尚却依然心平气静：“阿弥陀佛，如不修行，你们会坠入地狱的！”
　　“啊”我吓得用力跺脚，大喊大叫，拼命地摇着头不敢相信，发疯一般，摇着摇着。“茉茉，别怕！别怕！”几声温柔的安慰呵护着我，我知道是水哥哥在我身边，我能感受出来。我停止了摇头，一个蓝色的篷顶，还有一个温暖的怀抱，不是水哥哥，是丑邻居抱着我。我失望地推开丑邻居，走出了帐篷。一股寒气迎面扑来，天空一丝明亮的阳光也没有，快点下雨吧，和我的心一起哭泣！
　　“茉茉，九点了，我们去买早餐吃。”丑邻居从背后给我披上那件过膝的黑大衣。我没理他，缩着脖子，顶着寒风走出工地。丑邻居边按着要掉落的大衣，边追问个不停：“茉茉，是不是做噩梦了。”
　　“要不是你说水哥哥的坏话，我才不会做噩梦呢。你知道吗？我和水哥哥要下地狱！”我把黑大衣扔到地上，对着丑邻居大吼，我生平第一次这样对一个人怒吼。
　　“茉茉，对不起！那只是噩梦，千万别当真！再说下地狱就下地狱吧，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怕什么！”丑邻居拉住了我的左胳膊，我甩开他的手。看着他弯腰捡起黑大衣，认真地拍着黑大衣上的灰尘，我才恢复平静的语气：“我想去公园和花草说说话，你回去吧。”
　　“为什么不和那条江说说呢？公园太远了，我不放心！”
　　“它都被污染了，没心情听我的心事。”
　　“魔镜的警察又来了，快走！”丑邻居拽着我的胳膊，这回他特意使劲，都弄疼我的胳膊了。我回头看了一眼，双胞胎警花正从公园的方向走过来。
　　我们躲进旁边的一堆泥砖里，从泥砖的空隙处能眯见双胞胎警花一直往我们这边走。走到泥砖面前时，她俩停下了脚步，并且对着泥砖的空隙往我们这边张望。丑邻居捂住我的嘴，我们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和呼吸声。我紧张地闭上眼睛，不敢目睹双胞胎警花如何发现我们。只等了几分钟，丑邻居就叫我睁开双眼。原来双胞胎警花往泥砖上贴了几张告示就原路返回了，丑邻居没让我看那几张告示，我不舍地望了几眼，因为那是水哥哥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