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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南飞(二十)

作品名称:雁南飞      作者:今音      发布时间:2009-01-16 13:01:54      字数:8515

二十
再过几天,农场总局要在星隆科研所举办日语训练班,这个班共有五十多人参加,为期三个月,到时候,从这里调走的孙照心也要回来给大伙上日语课。
在开学的那天,王天龙没有请局里的领导到会讲话,这令毕克的心情多少有点不大舒畅,局里一些有点头脑的人,也在千方百计朝这两个班里面挤,想多学一点东西不是不好?就连公安局的周加年他也想参加,但是,被王天龙挡住了,而王天龙却破例让妻子大华参加,从现在开始,王天龙要给大华更多的学习机会,大华高中毕业,很快就成了日语班里的尖子,孙照心还特意更她合了一个影,但是,大华吩咐孙照兴不要把她的照片带回家,省得让老婆看见心里烦。在农场的李传明也闻讯赶来了。
这一天,李传明朝王天龙打趣道,这一回,你得喊我爹了!王天龙说,那喊不喊爹都是次要的,李传明摇摇头,他把大华叫到跟前,大华轻轻唤了他一声,爸爸!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催王天龙也快喊,王天龙当着那么多的人有点不好意思叫,说,等会吧!
潘强正好路过,说,那还等啥呀!过不了几天,你也得喊我爹!李传明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说王天龙这一回多了好几个爹,等到这些爹老了的那一天,看你怎么能养得过来?孙照心也跑来向王天龙祝贺,其实,他有点明白王天龙的心思。他曾经劝过王天龙,总得想个法子学点业务,否则的话会让人觉得你每天都在跑龙套,孙照兴就是靠着这门外语受到领导青睐的,而王天龙他靠什么?如果他连工作都做不好的话,那就等于他在这个科研所里就自行消失了,还用得着人家来赶你吗?可以说,在场的人都比王天龙强,强就强在这些人都有一门吃饭的家什!人说三十而立呀!李传明有意无意说了这么一句话,这让王天龙的心更加沉上起浮,就在王天龙的目光里夹着一点沙的时候,他也看到了李传明拄着的那根拐杖,那拐杖的把似乎磨的更亮更滑了,他好几次想上前摸一摸这根拐杖,握在手里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这天中午,王天龙在张万福开的酒馆里请了一次客,王天龙称这是把肉烂在锅里,就冲这句话,张万福非要给王天龙打折不可,如今张万福在附近开了好几个分店,老婆和女儿一个人把着一个,如今女儿也结了婚成了家。这个饭馆就开在科研所大院的道西,也就在电影院的东边,原来这块地都长着松树,后来,这些树都挪到了靶场那边,据说是成活了一些,还有一些就没了,被当作柴禾被人拉走,在这块地上种的树,有一些也被当作了柴禾烧,空出了一块地,于是盖了房子,开起了饭店,生意还不错,就连所里那个看门的叫什么了,张万福一时想不起来这个人名了,就忘了上菜,李传明说由他替他想那个人名,你老张只管上菜,吃完了,下午还要上课呢。等张万福把菜上齐了,那个门卫的名字也想起来了,他说姓全,他还说自己的脑袋总犯混,记性差老远了,王天龙说,不就是那个老全嘛!张万福说,对,就是那个全瘸子,人还不错,看见我还总打招呼,行啊,人不亲,土还亲呢,天龙,你说对吗?王天龙点点头,叫张万福一块过来吃。
王天龙请了周加年和潘强作陪。先是孙照心举杯,来,首先,为天龙的新婚燕尔干一杯,王天龙站起来,轻轻喊李传明,爸爸,李传明落个满脸通红,说,王书记,这千万不能啊,王天龙斩钉截铁地说,能!
潘强这时也满脸羞愧,心想,天龙这小子,还真看不出来,这时候,孙照心把脸扭向外边,窗外是一棵棵光秃秃的树,天是灰蒙蒙的天,地上白雪皑皑,只是稍微喝了点酒,想家的感觉也就跟着来了。周加年说自己家里是树倒猢狲散,父亲母亲全没了,回去还有啥意思?你奔谁去?这一句话就像一把刀子,直接捅到了孙照心的心口上,他突然把酒杯往地上一甩,妈的,这课老子不上了,王天龙马上过来制止周加年,让他不要再往下说。王天龙说,咱们换一个轻松点的话题。
但是,李传明来劲了,他用拐棍点地,批评王天龙不把他当哥们看待,而是把他当作外人,他说话的舌头有点发硬,又说,天龙,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懂不懂?比如,常兵他爷爷是满洲国的官,不管怎么说,他家还是统战对象吧?你行吗?常兵开车压了人逃跑,这能跑吗?啊?结果叫警察给逮住坐大牢了吧,不管蹲几天,这感觉就是不一样!
王天龙说他乱扯!李传明还在问,天龙,你说,咱俩到底谁在胡扯?周加年看着王天龙要发火的样子,马上站起来打圆场,来来,都满上,我呢,今天也是个稀客,你们要是看得起我姓周的,就给个面子,喝多少,你们随意我干掉!说完,咕嘟咕嘟喝下去,然后,把酒杯底朝上,亮给大伙看,怎么样,好!我喝好了,只见他两手一抱拳,说,天龙、小孙、老潘、还有这位大哥,我先走一步,告辞!
王天龙说,不送,心想,在我这里摆什么谱?那日语学习班这一期还非得让你参加?没你就不行?潘强说王天龙,今天,我也不叫你王书记,今天是咱哥几个,凑在一块也不容易,咱们之间,如果,再有什么不愉快的,那都是些过去的事了,从今天起,如果是汉子的话,咱就一起举杯,来,为了明天,咱一起能过上好日子,干杯!
王天龙对明天这两个字特别感兴趣。在他的心目中,这里,也应该和城市一样,有电灯电话、楼上楼下,自来水、公交车,柏油马路、红绿灯,警察岗亭斑马线。就在他们几个心神不定的时候,所里出了一件大事。
兴隆医院坐落在农垦局的东边,它是一座三层楼高的房子,约百十来米长,要是天晴的话,站在畜牧队的岗地上,要细瞅,才能勉强看见那乳白色的围墙,而在茫茫雪花飘落的黄昏,那幢房却变成了褐色,北风一路经过留下的呼啸,这时贴在一辆奔驰的吉普车上,一起夹杂着驶上医院拱坡型的台阶。
车子停下,王天龙一猫腰从车子里边跃了出来,孙照心迎上来,他把王天龙拉到边上,说,赵琼可能要不行了,王天龙来到老赵的病床前,大夫说,病人的脑瘤手术刚做完,目前还处在观察阶段。许先觉这时也被开车的常兵搀扶着,两行已经哭干的泪痕依然可见,老人的嘴哆嗦着,常兵搀着他来到走廊上的长椅上坐下,常兵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在他的眼前,又本能地出现了被他车撞的那个赌棍,在医院里抢救的情景,毕竟是一条生命啊!在医院走廊的顶棚上,亮着一些等同距离的白炽灯,一盏一盏地连接着,一直延续到看的见的终点,在走廊的尽头依然很黑,似乎那里藏着一些谜,让人猜不出来,那种黑,在人的生活里能代表一些什么呢?
赵琼的归队才归了几天?如今却要等着归西,赵琼若要归西的话许先觉会悲痛欲绝,许先觉气喘嘘嘘地被常兵搀扶着,又从病房里扶到走廊的另一头长椅上再坐下来,老人回答王天龙的询问,速度非常缓慢,待要细细地听,才能知道他在讲什么。
要末,我让常兵先送你回去?王天龙说。老人摇摇头,等会,我进去,再和她见最后一面!老人的嘴张着,像是有许多话被噎在嗓子眼里说不上来似的,常兵说,大爷!你慢慢说,人活着,早晚都会没的!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许先觉摇了摇头,说,没有!一些远房都在上海,离这儿很远,王天龙问他家住上海什么地方时,老人的说话声音就更低了,在上海淮海中路上,房子借给了一些朋友住。
过去,王天龙和李传明也是朋友,后来,李传明的养女大华做了王天龙的妻子,王天龙原先的老婆艳芹跟了人家李传明做了相好。王天龙过去和潘强也是朋友,潘强却和大华的母亲做了恋人,王天龙都要喊这两个人,爹!要是被人家这样学说的话,非要让人家笑掉大牙不可,朋友妻,不可欺!现在倒好,王天龙连朋友妻都敢欺,而且是互相欺,这还能算人吗?爱情这东西,说起来是两厢情愿的事,就像什么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瞎操心有啥用?好好活着有什么不好?
王天龙觉得许先觉这个人可怜,心思好像动了一下,常兵知道王天龙在心里又起了一个什么主意,到了半夜,赵琼走了!许先觉说了这么一句话,走吧!人啊!早晚都要走的,都要离开这个世界的!
王天龙把赵琼的后事料理完,许先觉还是终日闭门不出,原先,从笔架山农场归队,许先觉主要是给所里上英语课,这才来了两个月都不到,还有的人是这么说的,说赵琼归了队是了却了自己的一桩心事,据许先觉讲,他老伴是一个非常要强的人,一般的头疼脑热的话平时都不说的,所以呀,他建议王天龙给全所的科技人员,都普查一下身体,有病得早治!
到了腊月二十九的那天早上,毕克在科研所的会议室里,宣布了一项决定,在会前,虽然毕克已经给王天龙吹了风,但王天龙还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把潘强升任为科研所的党委书记,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听说是总局的肖林录建议的,毕克也已经给开了绿灯,这还有什么话要说的?王天龙心里多多少少总有点惊诧。
潘强在被宣布完任命之后,他出乎意料又宣布另一桩事,潘强说,从大年初一到大年初五,凡是中层以上的干部都集中起来开会学习。王天龙马上表态,说了三个字,我同意!这话其实也是在亮个姿态,往外一摆还挺豁达的样子,人家就不会说他狭隘了,看来这小子还有点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味道,令人刮目相看!毕克有点明白,为啥韬群总在自己面前举荐那小子,就连胡平都器重他那就更不奇怪了,至于他生活作风上的一些毛病,目前还是没有证据,光是听说风声,如果,照这么继续滑下去的话,那他也就快了,可他毕竟是离了婚的人,就是有作风上的事,这不也是一件挺正常的事吗?
大年初一,肖林录回来了,他家还没搬佳木斯,王天龙趁潘强去看肖林录的同时,也来到了许先觉的家里,一进门就喊,许老师,许先觉由大华扶着从屋里出来,王天龙说,进屋去吧,到里屋去谈。许老师,大华对你说了?许先觉点点头。王天龙又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住啊?许先觉又点点头,大华说,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前几天,王天龙刚换了房子,一套东西屋的,中间带厨房,只是在原来房子的后边,王天龙对许先觉说,到了春天,只要打开封着的北窗,不出屋你就能看得见铁路。许先觉说,那将来我们回上海,能从星隆镇上火车了?再也不用去福利屯倒车了?王天龙说,真是。许先觉住东屋,王天龙和大华住西屋。
王天龙有个设想,他想把许老师带回上海去,最近,王天龙在联系调转,哪怕是按工人调动,王天龙也毫不在乎,但是,杨瑞英真有点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大华,这么一走的话,女儿还不成泼出去的水了?她心里也知道,上海是个好地方。但是,也有并不乐观的消息传来,首先,王天龙家里对他这个党委副书记的职位看来很在乎,说他最好不要弃官从民,因为,当官有许多好处,尤其是在中国,收入低,待遇差,也只有用当官的方式来摆脱这种困境。
王天龙接到信以后也曾经和公安局的周加民合计过,要末就学张万福,也开一个饭馆,但话又说回来了,王天龙自己不会烹饪,不像张万福自己就会搞烹饪。对这一些,许先觉不是太在行,他从骨子里希望看到王天龙,能够带自己叶落归根,在当机立断的时候应该要毫不犹豫!天龙,我这把老骨头恐怕要不行了,许先觉的哮喘病一到冬天就犯,他说,如果到他不行的那天,你俩不要管我,只要把他和老赵埋在一起就行。
王天龙搓搓手,摇摇头,他不同意许老师这种想法,王天龙说,如果我走的那一天,也要把赵老师的骨灰也带回去。许先觉有点担心地问,那你的副书记职务也能带回去?王天龙说,那个就不带回去了,光带一颗良心回去就足够了,许先觉问,你或许这么做是为了我?我和你可是非亲非故呀,天龙,你别为了我耽误了你的前程,你可是一个大有前途的人。
王天龙淡淡地一笑,说,许老师,你过奖了,不知你听说过这么一句话没有,就是铁打的江山流水的官,胡平他为什么要走?他还不是为了自己。
王天龙心里有数,局里把潘强提起来,说明王天龙在这个所里的政治生涯已经到达顶峰,假如,再发展下去的话又能怎么样呢?王天龙还能把天捅个窟窿?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于是,王天龙又想起了韬群曾经说过的这句话。
每到晚上,只要王天龙一闭上眼睛,许先觉那种孤立无援的神情就会马上出现在眼前,这就有点怪,一连几个晚上都是这样,大华不忍心这样看着他一天天消瘦下去,要他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既然我李大华做你的老婆,你王天龙也要对我真心,否则的话,咱俩还算什么夫妻?西屋的晚灯还在一眨一眨。
王天龙从中看到了大华更加多的可爱,王天龙只会双手捧着一张圆型的脸,说,我没看错人吧?啊?为了你李大华,我哪怕把党票压上也在所不辞。大华听了这个话,激动地拨开他的手,哭开了,说,你别这样说了好不好?你把我的心都说碎了,她哭声挺轻,却哭得很迷人,那呜呜的,很像哀怨的风声。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爱情吧!如果眼前的人是杨瑞英,王天龙会怎么样。
王天龙想到这里,慢慢将一双捧脸的手垂下来,他紧闭着双眼,心里却在骂自己是王八蛋!伪君子。关了灯,似乎在黑暗中王天龙的火气才会渐渐消了,他不知不觉揉着大华又进入了梦乡。
窗前,一滩明月光像霜似的铺在地上,那狗叫声也去了远方,远方,仍然像一个谜,冬夜,它吹出来的寒气正在逼人,因为心里边想着春天,所以,窗外再也没挂牛皮纸糊的窗帘了。
记得许先觉刚到这个家的时候,老人走进东屋,用手掀翻一下被褥,然后,再慢慢把头抬起来,看着这个,不是儿子却胜似儿子的王天龙,喃喃声说,你就是我的儿,天龙!我许先觉当你的干爹,行不行?王天龙说,怎么不行?行。
许先觉踉踉跄跄地拽住王天龙的手,喊,我的儿啊!我活到今年六十三,老人伸出一个指头,他说终于有自己的儿子了,天龙,我,高兴都来不及。许先觉怎么也没想到,王天龙能把他当亲爹来妇抚养。王天龙也有自己的亲爹和亲娘,他们都在上海,上海是个好地方,他们却想不出来,同样是上海人的许先觉,目前是何等的状况,王天龙喊许先觉爹时的模样,老人的眼眶里全浸着泪水,如果,不是王天龙站出来帮许先觉的话,恐怕现在许先觉还是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发呆,如果不是王天龙,那么,还会有谁站出来帮这位老人,王天龙怎么想也没想出这个答案。可是,天无绝人之路啊!要末,许先觉老人他已经想到了,但是,他不知道帮助他的贵人在何方?他在静静地等着这一天的到来,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老人在恍惚间突然感受到了在三年前,有个算命的对他说过的一句话,那个算命的说许先觉,老天对你的将来,还算是公平的,尽管你年纪轻的时候,蒙受了许多灾难,可谓是三穷三富活到老。富,不一定是指吃喝,也不一定是住高楼洋房,富,还指一个人的精神之苦和皮肉之苦,两者相差虽甚远矣,可是,你有贵人相助!可以高寿在望!
许先觉现在回想起这些话时心情舒畅,同时,又感觉到有点累,所以先回到东屋歇息。包先觉从小学习非常刻苦,四十年代,从上海交通大学毕业后,参加了国民党的海军,后来,集体加入三青团,解放后被发配到北大荒接受改造。往事如烟。一去再也不复返。
大年初三,王天龙在从医院往回走的路上,遇到了刚从柳河干部管理学院放假回来探亲的马树青,两人相约,找了一家路边小店坐下,听说,这一批送出去深造的人,回来都想弄个处一级的官做做,不知这消息是怎么传到毕克耳朵里面去的,现在这件事情捅上去了,遮都遮不住,马树青对着王天龙发出无限的感叹,说这下怎么是好?马树青两手往外一摊,王天龙倒也有点替他着急起来,有没有其它什么办法来弥补?听说上面要把他们这批人,暂时一个都不提拔,还是哪儿来回哪儿去,马树青又得回科研所,这不是被王天龙领导着吗?王天龙说现在是潘强领导了,你也听说了吧?马树青还是说自己学校里的事,说是一条鱼腥了一锅汤,还没毕业,就闹出这场风波。王天龙听说过那场风波,其实也不叫什么风波而是表达一种愿望,干部管理学院本身就是培养干部的摇篮嘛!毕了业不提拔确实有点说不过去。现在,王天龙不知道潘强对马树青是怎样考虑的,人家马树青是想通过上大学调离科研所,如果,潘强真要知道他真实意图就不会放他走。后来,王天龙才知道马树青离毕业还有半年时间,马树青刚从医院里回来,说他老丈人得了中风病!
中风?王天龙想起来了,那个可是我前妻的处长啊!说的就是呢!这局里的工业处一共才两个处长,一个管副业,每天下班拎瓶样酒,要么说人最怕的就是乐极生悲,勿极必反,一天,他从外地学习回来,这算一喜,二喜是儿子从下面农场调回来,一高兴,喝多了点,家人除了他还在喝以外,只留媳妇在后面厨房洗碗,其他人都出屋了。只听前面厅里有哼哼的像唱山歌的声音,莫不是公老爹高兴了?媳妇想,想时还挺乐,后来听听声音不大对头,赶紧到了前屋,一看,赶紧上前搀扶,为时已晚,送到医院就不行了!
两个人对这些回忆还记忆犹新,然而,王天龙对马树青的老丈人有病住院就不理解了,忙问是啥事?马树青那个老丈人,人家说他是财迷心窍,这话有点道理,这回好了,那么胖的一个人站在马车上跳兔草,一挑,高血压犯了,脑溢血造成血管堵塞,现正在抢救,财不奔你来,你光着急有什么用?再说,我们家里不缺钱花。
马树青讲的全是实话。冬天哪有兔草?王天龙问。马树青说,你看把我急的,那不是兔草,他是扛麻袋,人一弯腰,气一屏,这还能有好吗?
于是,王天龙又打回转,陪着马树青来到医院,佳木斯医学院的脑颅科专家都到场了,人还是没抢救过来,临死前,有一个外科主刀大夫也在场,他就是友谊农场医院的薛浩,论交情,薛浩和马树青的老丈人可有三十多个年头了,没想到薛浩会对我老丈人说什么?
马树青把王天龙拖到走廊上让王天龙猜猜看,他说什么了?王天龙想了一会,还是摇摇头,说,猜不出来。
马树青说薛浩讲他老丈人也有今天!这个话在老丈人临死前说给我听。这对马树青的震动不小,天龙,我老丈人跟他薛浩的交情,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而是几十年了,比你我之间的交情还要深!你想吧,从反右到现在有几年了,有三十好几年了,他妈的,他姓薛的还记着我老丈人对他的不好?好的怎么就忘记了呢?结果,他在别人快要死的时候,却讲出这种话,你说,让活着的人听了有多寒心,那年打右派,薛浩硬说是我老丈人干的,妈的!他妈的瞎眼!那是一股风!原来,薛浩被打成右派后,马树青的老丈人又念他有一技之长,给他分配了工作,谁也没想到,这几十年薛浩在心里一直耿耿于怀,表面上,他俩以兄弟相称,两家来往非常频繁。我老丈人竟对他的心思全然不知,糊涂啊!走哪儿,就把他带哪儿,一直把他当作最相信的人使用,可万万没有想到,天龙!马树青两手一摊,说,操他妈的,现在全玩完了!哥们!有的人为什么要这么他妈的操蛋!
后来,王天龙把这些话学给许先觉听,老人听了则是连连摇头,他光说不可思议呀,一连说了好几遍,许先觉打了一个比方,他说,祖国好比就是你的母亲,如果当你的母亲生了你扶养了你,他就是对你发点脾气,你又能对母亲怎么样呢?母亲总归是母亲,母亲把你生下来就是恩,恩就是要报!更何况是受人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这才合乎做人的情理。那个时候,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要能活下来,那也算个至高无上的境界,只是可惜了那个薛浩,没了良知,就是他再有高超的技艺,那都没有用了!废啦!
王天龙把一杯水端在许先觉的手里,继续说,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你如果能仔细分析的话,还真有点道理。许先觉听了一楞,问,你刚才说什么?王天龙重新把话学了一遍,许先觉说,你容我好好想一想。
转眼间,到了正月十五。这一天,总局的党委书记肖林录由潘强领着,来到了王天龙的家里,他们几个人和许先觉谈了整整一个小时,临走时,肖林录还握着许先觉的手,说,你帮我劝劝天龙,让他留下来,在北大荒跟大伙一起干,不是蛮好的嘛!何必要走呢?这个意图连杨瑞英都有,留住了王天龙,不也就等于留住了女儿大华吗?她让潘强要想尽一切办法把王天龙留住!所以,潘强才搬出了肖林录那尊大佛。王天龙把肖林录送到院子门口便收住脚,他再也不情愿向前跨出一步,他知道,剩下的路由潘强去陪。
潘强和肖林录两人坐在一块畅谈的机会并不多,肖林录的家还没搬,不是佳木斯那边的房子没落实好,而是孩子的转学问题最终还没落实。那是你嫂子说的,肖林录说他老婆还挺懂大局的,还说什么,不能因为调动而产生波动,你想想看,水平多高啊!潘强听了,连连说,我嫂子说得真是言之有理!后来,两人把话题又扯到胡平身上时,杨瑞英找了一个借口出屋了,在她的眼里,胡平是个好人。肖林录看见杨瑞英出去了,知道小杨现在也学会避嫌了,那好哇!肖林录从桌上的一个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潘强为他点着火。强子,自从韬群走了之后,老校友也就剩下咱仨了,你、我、还有老李,古人郑板桥说得好,叫什么难得胡涂!如今,我不到省里去也好,留在农垦系统,你呢,也要和王天龙搞好关系,他这个人现在看来还是不错的,谁能想得到他能收留许先觉?这件事要是放在你身上,你也不一定做得到嘛!所以说呀,人无完人!你说,收留一个无血缘关系的老人,这需要付出多大的勇气,你跟我两个人,可能也做不到!看一个人,还是应该要看他的主流,现在,在我们一些同志的身上,看问题的能力还是需要提高的,不提高不行啊,强子!
一场清雪又开始徐徐飘落,雪夜静悄悄,有月亮撒下的银光落在杖子上、房顶上、和柴草垛上,月亮像一只大银盘,高高的悬挂在天上,福前铁路卧在雪野上,也在匍匐着向前,在铁路南面仍然是一片大草原,现在,还看不见它的绿野,那里还是一片银装束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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