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前两天来是为了陪秦姿找斯晨，这次来也是因为斯晨，希望亲妈妈能够说服小倩放弃。
　　潘斯闽在大门外站立了足足五分钟，思想在激烈地斗争着，还是鼓不起勇气敲门。直到前面有人自门口经过又从反方向折回来，诧异地望了望她又离开。她才举起手敲门。不能再站在门外了，这样会引起更多人的关注。
　　小倩妈听到声音，埋怨着去开门。这孩子真是的，离开时也不关照她一声，要她带上钥匙就是不肯。每次非得要她来开门。等会儿回来可得要说说她。她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隔着这对母女十几年的门开了，意味着重逢的时刻就在这时来临了。亲妈妈惊异的表情早就在她的想象当中，如今面对面，她发觉对方头上的银丝已经占据了半壁江山，黑发在银丝的迅猛发展下作最后的挣扎，依然不能挽回曾经的盛世。脸上的皱纹也是荆棘密布，纵横交错。岁月无情，十几年未见，她已然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老太婆”了。
　　“怎么会是你？”亲妈妈那双开始浑浊的眼睛认出对方后，就定格住不动。眼前这个她不想带到这个世界的大女儿，经过岁月的磨缠，美丽容颜不在。面容清瘦，细纹密布，皮肤松弛，脸色灰暗，再也不是那个花季女孩了。她突然感叹起岁月来，命运本就是这般吗？
　　她能够理解亲妈妈的心情，若不是为了斯晨恐怕这一辈子也不会踏进这扇门。
　　“能让我进去吗？”她从未开口叫过一声妈妈，这次也不例外。
　　亲妈妈有了片刻的迟疑，最终还是将她让进门。她不清楚对方来干什么，心中却有种隐隐不安，是不是跟小倩有关？想到前几天来找小倩的女人，后来小倩就回来了，又一声不吭地出去。如今，从来不来往的大女儿又突然从天而降。让她觉得就是跟小倩有关。
　　她进屋后，看到后爸的遗像就径自走过去，在遗像前鞠了三躬。母女俩都默不作声，心头各有一番难言的滋味。
　　往事不堪回首，却又情不自禁地，在某个时刻某个情状下再现，过去的都已然过去，再也回不来。因为往事带来的酸甜苦辣的滋味，却扎根在心底。怎么也不能随风而逝！
　　后爸视她为己出，也因此加深了本来就不喜欢她的亲妈妈的怨恨和憎恶。两个妹妹更是将爸爸的离开归咎于她身上，从那一刻起，母女姐妹间的爱恨情仇演绎的愈加激烈。爱恨本就是一念之间促就而成，浓度越深，便刻骨铭心。
　　“你今天过来就是来祭拜他的？”亲妈妈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不是！倩倩呢？”
　　“倩倩？不在家，你找她干什么？”
　　“她也老大不小的了，该找个人嫁了。”
　　“是啊！我也在劝她，可女大不听言啊！怎么劝都无济于事。”
　　“其实……”她扭头望着亲妈妈，顿了顿又开始说道，“其实我今天来也是想请你做说客的，我想她肯定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记得前几天来找你的那个女人吗？”
　　“记得，怎么了？她不是倩倩朋友吗？”
　　“不是，她是我弟媳。她那天来其实是找我弟弟的……”
　　“怎么回事？我听不懂了。”亲妈妈因为不明白她其中的意思而皱起了眉头。
　　“本来我不打算来打扰你的，现在事情发展的趋势越来越难以控制，必须得让你知道这件事了。”她深深地凝视着亲妈妈，一字一顿地说着。
　　“快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亲妈妈心里感觉，有她不敢面对的现实正在一步步逼近，窥视着，审视着她。
　　她扶着亲妈妈在一旁坐下，就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只见老人一声不吭地听着，目无表情。而在她的心海里，早已是巨涛狂澜地翻腾着，咆哮着。
　　她还以为亲妈妈会一时接受不了，情绪激动的难以控制。却不料对方异常镇定。没想到经历了这么多，她把世事都看开了。一切的惊涛骇浪都不足为惧。
　　“她和斯晨即使没有秦姿也是不可能的，希望你能够说服她放弃，好好找个男人嫁了。”
　　“我的女儿的事我自有分寸，还用不着你在这里指手画脚！”亲妈妈反应过来后，就不客气地把她的话弹了回去。其实，她急得气的内心在打颤。
　　这个死丫头，什么人不好找，偏偏找上那个狐狸精的儿子。难道自己这一辈子就要跟潘三家里的人纠缠不清吗？潘三这个死鬼，死了都不安份，还叫老婆、女儿、儿子来打搅她的生活。等到她做鬼了，一定要下去找他好好算一帐，是他欠她的，还让她不得安宁！
　　她被亲妈妈弹回来的话噎得发不出一个字。
　　她觉得留下也无益，从亲妈妈不断变色的脸色中，就猜测到对方正被这个事实气愤不已。她是不会让小倩这么胡闹下去的，她在心里这么肯定着。就准备告辞离开。
　　“你好好保重身体，我走了。倩倩的事情我相信你会处理好的。”
　　她的话在空气中很快消失，等到的是一阵沉默。她默默地抽身出了屋，并将院门关上。在大门口驻足了一会，长呼了一口气。这才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一直在心里不肯承认的大女儿离开了，寂静的屋里，小倩妈依然呆呆坐在那，望着丈夫的遗像痴痴发愣。
　　丈夫临终前，留下了这么一句，“好好待闽闽吧，这孩子很善良也很可怜，怎么说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然，在丈夫的追悼会上，小倩和小靓硬生生地将潘斯闽推倒在地，并将她拉到院外的雪地里。那时，她因失去丈夫而伤心，根本无心管姐妹间的恩怨。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潘斯闽。
　　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丈夫。不行，她绝不能再允许这样揪心的事情发生了。
　　许久，她才挣扎地用手臂撑着桌子站立起来，她要打电话将小倩叫回来问问清楚。
　　此刻潘斯闽的心里是乱糟糟的，什么滋味都蜂拥而至，却让她辨不出任何味道来。
　　亲妈妈的态度，斯晨夫妇的离婚战，小倩的报复，使她得不到一个答案。这一刻她真想将它们从大脑里清空。然而，人脑非电脑，岂能说清空就清空？那就找一个安静处，让心静下来！可事情未解决，心能够静下来吗？
　　即便她回去也解决不了问题啊？说不定会迎来弟媳怨恨的目光，那么她又该何去何从？她陷入极度的矛盾之中。
　　2
　　就在潘斯晨焦灼地等待这姐姐回来解围时，妻子却鬼鬼祟祟地将妈妈拉进卧室，并很快关上门。门关了，意味着妈妈毫不留情的质问声，暂时偃息旗鼓了，他常常叹了一口气。
　　一想到妈妈是妻子请来为她助阵的，这会儿，对方把她单独拉进去，说些不想让他知道的话，他的心又冷却了下来。说不定稍后就是更猛烈的暴风雨。到那时就更招架不住了。汗水再次从额头渗出。他急忙从袋里挖出手机，得叫姐姐赶快回来。无论怎样，有她在身边他会感到些许安定。
　　手机铃声不住地响着，就是不见对方接听，就在他准备放弃时，妈妈怒气冲冲地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斯闽！潘斯闽呢？”
　　“怎么了妈？”他快速走到妈妈面前问道。
　　“你姐姐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我有时间告诉你吗？”他无奈地望着妈妈，埋怨着，“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
　　“她人呢？”
　　“快去把她找回来！”
　　听到妈妈这番话，潘斯晨兴奋的犹如特赦的囚犯般感到一阵轻松，希望姐姐的加入能够帮他解决燃眉之急。出了家门来到室外，户外的风直灌心田，他驻足贪婪地呼吸了一口气。却又站立不前了。
　　去哪找姐姐呢？对她而言这是个陌生的城市，她能去哪里？会去哪里？还有妈妈为什么要姐姐回来？她怎么会知道姐姐来了？为什么他们夫妇之间的事情要问姐姐？是因为小倩是她同母异父的妹妹？秦姿把妈妈叫到卧室里，就是把这一切都告诉了妈妈？
　　看妈妈出来时难看愤怒的表情，肯定不仅仅是因为他，还因为姐姐。好你个秦姿，是不是唯恐世界不乱？可话也说回来，这能怪她吗？女人本来就对自己的男人很“宝贝”，怎能让其他女人趁虚而入，分了丈夫的心？女人都是自私的，甚至将自己的丈夫归为私有财产，更不容许别人介入。一旦私有财产受到侵犯，她们就会向一只凶猛的狮子反攻过来，毫不含糊，毫不留情！
　　妈呀！如此的话，他还能叫姐姐回来吗？岂不要受到妈妈的责备？受到妻子的埋怨？可不把她找回来，又怎么跟妈妈交代？
　　他在小区的绿化带里犹豫着徘徊着，一时间找不到一个答案。怎么回事？问题一个接一个，他就是不能给予答案？难道是大脑出了故障？不！事实是，他能够解得了书中的方程，却解不了人生的方程。潘斯晨啊潘斯晨！你这个书呆子，唯有埋在书堆里才是真实的你！才有智慧！生活中的你就是个十足的傻瓜！白痴一个！
　　时光就在他踌躇万分之际，一点点从树丛中、从等待中、从纠结中、从矛盾中缓缓溜走，悄无声息又无处遁寻。
　　对！赶快叫姐姐回上海，倘若妈妈问起就说有急事回去了，就这么办！他最终得到这样的结论。
　　正想着，却见潘斯闽自大门口走了进来，他急忙追上去，拉着她的胳膊就往回走。
　　“怎么了？”潘斯闽诧异望着弟弟。
　　“妈妈来了，正找你呢？”
　　“那快回去！”
　　“你怎么还不明白？妈妈这会来干什么？是秦姿把她叫来的。”
　　她驻足不前了，原来弟媳见弟弟执意要离婚，就把婆婆叫来劝说。还将一切责任推就到小倩身上，这样她潘斯闽因为是小倩的姐姐也脱不了干系。
　　弟弟的一番分析解释，不免使她进入深思中。
　　刚才她在外面静坐了许久许久，想了很多很多。从前的、现在的、将来的；爸爸、亲妈妈、后妈、后爸、斯晨、秦姿、斯天、小倩、尤雷，该想的人和事都想了一遍，她人生大部分、重要时段都和这些人密不可分，因为这些人和事给她带来了喜怒哀乐，使她明白了爱恨情仇。
　　很多事情注定要发生，不管是刻意还是天意，发生了就要勇敢去面对。因为结局只有两个，一个是希望得到的，另一个则是事与愿违的。
　　她既然被秦姿叫来了，后妈也被叫来了。躲避不能解决问题，她想亲妈妈会说服小倩放弃这场游戏的。这样的话心海又会风平浪静，生活又会走上正常的轨道。
　　可潘斯晨不是这么想，他得知姐姐去见过亲妈妈后。很感激对方为他所做的一切，但执意要离婚。他坦言不是因为小倩，而是要为自己活一回。
　　她见自己说服不了弟弟，就拉着他进了他家的门。
　　见姐弟俩一起走进来，斯晨妈激动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儿子出去找他姐姐后，她将媳妇支出去，说自己肚子饿了，要她买点菜回来。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客厅里，她开始冷静思考着。一直以来，媳妇从来没有跟她这么亲近过，单独把她拉到卧室谈话。她很清楚对方的意图，也了解她是个怎样的人。虽说不喜欢这个媳妇，但她相信她也不会捕风捉影，也不会凭空捏造故事。因为她清楚潘斯闽确实有同母异父的妹妹，年龄和长相也和秦姿描述的相差无几。
　　再说了，斯闽平时很少回老家，更别说到弟弟家来了。没这回事，她是不会千里迢迢从上海赶过来。而且还一直瞒着她。现在她要找潘斯闽回来问清楚。她是不是嫌自己生活太太平，嫌生活太安静，非得制造些事情闹得她不得安宁？
　　“妈！”潘斯闽进门就见后妈一副冷冰冰的面孔等待着她。
　　“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妈吗？斯闽！妈自知没有亏待过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让我烦心？”
　　“妈，你先别生气，坐下来慢慢说。”
　　后妈白了她一眼，紧接着就听到她一些抱歉的话语。她代小倩为给后妈带来烦恼感到抱歉，然后便进入了主题。紧接着，她就把自己去小倩家见亲妈妈的事告诉后妈，并要放心，这场风波会过去的。小倩妈肯定会说服小倩。
　　“你有这么好心？不是你把小倩介绍给斯晨的？要不斯晨怎么会认识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后妈听到这里，似乎并不感激潘斯闽所做的一切。仍然用怀疑的目光怒视着她。
　　“妈，你也真是的，宁愿相信秦姿也不相信我们。秦姿这个女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什么事什么话说不出来？跟她实在过不下去，这婚我离定了。”
　　“你敢，呆会儿收拾你。”妈妈起身擂了儿子一拳，继续追问她，
　　“那斯晨怎么会认识你妹妹？”
　　她被后妈的话问得噎住了，哽在喉咙进不去也出不来。
　　是啊！斯晨怎么认识小倩的？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难道是斯天出事后，斯晨一个人曾悄悄地找过她，然后两人就发生了关系？不！不！不！不可能，斯晨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明知是弟弟喜欢的女人还会跟她上床？
　　她使劲地摇晃着头颅。
　　“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后妈看出了她的异样。
　　“妈！你就别问了，不要再操心了。总之这件事跟姐姐没有关系，我还是送你回家吧！”一旁的潘斯晨是又急又恨。
　　和小倩是因为彼此寂寞而在网上认识的，他怎能将此告诉妈妈和姐姐？可是不说出来，妈妈就会认定是因为姐姐他才有机会认识小倩的。这肯定又是秦姿这个女人搞出来的花头，她想做好人不便得罪姐姐，就把所有事情告诉妈妈，要她来解决。
　　“你这个死小子，又没问你，一边去！”
　　“不行！这事是因我而起。我承认，这件事我做的不对，我一时糊涂，但我已经跟她没有关系了……”
　　他还想说下去，被妈妈无情地打断了，
　　“住口！我又不是不了解你老婆，她是个怎样的人，你当初为什么不把她看看清楚？现在结婚了为你又生了儿子，你却想把她甩了？”
　　“妈！不是我想这么做，是她逼得我不得不这样做！”
　　“别说那么多了，总之，我不希望你的生活和工作因为婚姻而改变。”
　　“顽固不化！”他被妈妈气得几近崩溃，扔下四个字就跑回了卧室。
　　斯晨妈目送儿子的背影消失在门内，这才扭头将目光移到潘斯闽身上。
　　“斯闽，你这样做太让人寒心了，我待你不薄，把你当亲生闺女看待，帮你领孩子。你还不满足？串通你的妹妹联合起来让我这个老婆子不得安宁，到底安得什么心？”
　　“妈，你真的误会了，我不会这么做的。我知道你对我好，为了报答你，每个月给你寄生活费。”
　　“给我寄生活费？你女儿不要吃不要喝啦？”
　　“好了，这些事我们以后不要再提，欢欢再能吃，也不能把我每个月寄回去的钱都吃光。当然你把我养这么大，给你钱用是应该的。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没有介绍斯晨跟小倩认识。在我的心里根本就没有这个妹妹，我只有一个妈妈。”
　　“别说的那么好听了，你不是刚刚去看过她！”
　　“那是因为斯晨才不得已为之。”
　　“这么说，我和斯晨都应该好好感谢你才是了？”
　　客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她不知用什么话来接。
　　正在尴尬之时，秦姿拎着菜开门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