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四）

“嘀——”随着悦耳的声音响起，第七千五百个人物又活跃在网络的空间。睿子沉浸在历史浩瀚的海洋中，发现那些未被时间洪流淹没的人，都有鲜明的个性。他们或狂傲不羁，沉醉于美酒文字，或一心为国为民，蔑视权贵。但最多者则是赤胆忠心，正气直冲云霄。虽然他们在世时屡遭打击，甚至丢掉性命，他们的名字却永存千古，让后人敬仰。
睿子看到一个人最怪。他整天不言不语，只是手拿如椽之笔，在空间里龙飞凤舞地乱写。他写的字结构奇异，平正中透露出险绝，中规中矩时又飘逸潇洒。仔细看来，真正如龙蛇相争斗，云雾相萦绕，千姿百态，美不胜收。
此是何许人也？他就是声名雀起于隋朝，炉火纯青在初唐的大书法家欧阳询。
他从汉朝隶书中寻求字体的神韵，并广泛地学习百家之长，独创一体。世人称他的字体为“欧体”。
睿子发现，这个怪人无心功名，不求繁华，不恋美色，他唯有对历朝历代流传下来的字贴如醉如痴。他常常漫游于荒冢古墓之间，看到前人留下的石碑字迹，就认真地研读。有一次，他在荒草中看到一块章草石碑，立即被吸引住了。伫立于石碑之前，久久审视。其同伴看了看石碑说：“这石碑上的字迹看来不过如此，没有什么稀奇过人之处。”那位同伴也是生平多阅历，颇有鉴别能力。不想欧阳询却说：“这是西晋大书法家索靖的作品。他既然为一代书匠，当然有其特点，有值得学习之处，不妨再仔细看看。”欧阳询看了良久，渐渐领会到索靖书法的精深绝妙之处。于是，他不顾同伴的催促，卧坐于石碑之前，摸索、比划了三天三夜，全然忘记了霜露之寒与饥渴之苦。
再说欧阳询来到网络空间后，更是如蛟龙入海，猛虎归山。他搜集了各位书法大家的作品，终日临摹、研读，沉迷其间。他领悟到各大书法家的神韵之后，每天更是狂写不止。一行行大字如草里惊蛇，云间电发，让人看了叹为观止。
睿子看到他的痴迷程度，被深深感动了。“我干脆请来各位大书法家，让他们在网络空间里畅谈书法之精妙，成人之美，岂不是一件称心如意，快哉乐哉的事！”
于是，睿子又搜索了起来。他查到欧阳询去世五十多年后，唐朝又出现一名大书法家，那就是颜真卿。唐朝开元年间，颜真卿考中进士。他为人刚正不阿，笃实耿直……睿子看完他的资料，不禁心中暗喜：他一定知道欧阳询这个人，就让他们在空间里相会吧。
想不到颜真卿来到空间，口中大骂道：“叛贼李希烈，你犯上作乱，不得好死！”
“你是何人，大吵大闹，扰乱我的雅兴？”欧阳询不满地看了看颜真卿。颜真卿正想发怒，突然看到满地的字迹，不禁大惊失色！
“奇哉，怪哉！您是那位高人，字写得如此超凡绝伦，我看怎么有点像……”
“我是欧阳询，兴致所至，胡乱写来，请指教！”
“啊，你是欧阳老前辈！久仰大名，在此相会，深感荣幸！在下颜真卿是也。”
“你就是颜真卿？我在空间里看到你的书法，真是敬佩万分。你的字体雄伟刚劲，大气磅礴，让人望尘莫及啊。”
“过奖，比起前辈差远了。仔细揣摩你的作品，内行的人会看到金刚在怒目示威，力士在挥拳拼争，真是惊心动魄啊。”颜真卿沉醉在字里行间，不能自拔。
“对了，刚才你为什么那样怒气冲冲的？”欧阳询忍不住地问。
“那都是尘世间的事。想当年我在朝为官，由于太正直，受到权贵杨国忠的排斥。后来安禄山叛乱，我奋起抵抗，河北一带十七郡纷纷响应，还推举我为盟主。唐德宗时，对于朝中之事，我敢于直言谏诤，受到奸臣虞杞的妒恶。当时正值李希烈叛乱，虞杞想借刀杀我，就奏请皇上让我去劝降。不想李希烈不仅不听我劝阻，还威逼我投靠他。你想我作为朝庭大臣，怎会屈服于他的淫威？于是我对他大骂不止……”
“原来是这样。尘世之事我们不必再管他，在这自由的网络空间，我们抛开一切，共同探讨书法的精髓，岂不是一件快乐的事！”
“先辈言之有理，不去管他了！”颜真卿说完，与欧阳询共同沉醉于书法之中。
睿子看到这一对书法大家如此谈得来，心中大悦：“让我再为他们找来一个志同道合的伙伴吧。”
此人说来也许见过颜真卿呢，他也是唐朝之人，官至太子少师。颜真卿被李希烈杀害之时，他才七岁！他就是另一个书法天才柳公权。他以颜、欧两人为师，又独创一种立骨铮铮、炼气清健的字体，世人称之为“柳体”。
睿子轻点鼠标，柳公权的空间随之建立。柳公权来到颜、欧二人的空间，听了半天他们的高谈阔论，佩服得五体投地。
“请问两位的尊姓大名是……”
颜、欧突然看到一位骨格清秀之人飘然而至，知道不是平庸之辈，他们分别作了自我介绍。柳公权听罢，不由得双膝下跪：“两位尊师在上，请受晚辈一拜！”
“快请起！男儿膝下有黄金，岂能随便下跪。”
“不，你们就是我的尊师。我叫柳公权，想当年在世时，我初学王羲之，后来又专心学习两位的书法。是你们成全了我，让我流芳百世。我能为你们磨墨展纸，也感到荣幸之至。”
“你就是柳公权？呵！呵……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欧阳询忍不住大笑起来。“你虽然师出于我们，有些地方却超越了我们。后世有‘颜筋柳骨’之美誉，对此我也羡慕不已呢。只是到了宋朝，又出现一种更为奇异的字体，世人称之为‘宋体字’。这种字体棱角分明，结构严谨，后人对之崇拜至极，不仅在印刷书籍时广泛运用，就是在数字化的电子书中，电脑输入时也都是用它。以至世人都把我们花费毕生精力创造出的字体忘却了！不知他是何许人也？”
“书法是一种心学，我认为‘心正则笔正’。此人既然能创造出这样方正的字体来，一定也是一位正直之人。”柳公权念念不忘自己终生坚持的理论，忍不住在两位老师面前卖弄起来。
“不一定吧？也有人才华超群，然而人品却让人不敢恭维。”颜真卿说出自己的不同意见。
“在书法上，书品与人品却有一定的联系。心正则气息就镇定，气息镇定手腕就灵活，手腕灵活运笔就会端正……”柳公权侃侃而谈，让两位老师也不禁刮目相看。
可创造宋体字的究竟是那位正直之人呢，三位高人找了半天，也找不出答案。
“我们还是请求那位电脑高手帮忙吧。”柳公权提议说。
“看来只能如此了。”颜、欧二人说。
却说睿子接到三位书法高手递过的问题，一时也摸不着头脑。“既然欧阳询的字称为‘欧体’，颜真卿的字称为‘颜体’，柳公权的字称为‘柳体’，那么，‘宋体字’也一定是位姓宋的大书法独创的。”睿子自作聪明地想。他打开搜索引擎，找了半天，也没有发现哪位书法家姓宋！真是怪了！
那就换个角度搜索一下吧，聪明的睿子想。他轻点鼠标，答案立即出来了。原来宋体字的创立者，乃宋朝人，秦桧是也！
睿子又是大吃一惊，谁不知道秦桧是个大奸臣，他亲手害死了民族英雄岳飞，他怎么会是宋体字的创立者？
“是不是电脑出了问题？”睿子又搜索了秦桧的资料，才恍然大悟。
原来，秦桧此人虽然人品极差，却博学多才，在书法上造诣极深。他综合前人书法之优点，自成一家，创立了一种用于印刷的字体。宋朝正是印刷术飞速发展的时候，秦桧创立的字体立即得到广泛地运用，并且流传越来越广。直到现在的信息时代，运用的都是宋体字！只是秦桧在人们中的口碑太差，他创立的字体人们不称为“秦体字”，而是以宋朝命名！
睿子看完资料，不由得笑了：可见世间之事总不是那么简单！说不定秦桧还有什么委屈也未可知，还是让他自己来说吧。
却说秦桧来到电脑的空间，看到人人都在运用他创立的宋体字，不禁洋洋得意。他昂首阔步来到三位大书法的空间，主动介绍说：“我就是宋体字的创立者，秦桧是也！”
“什么？你是秦桧？我虽然来到空间不久，也处处听到人们谩骂你是大奸之人。你怎么可能创立出宋体字？”柳公权想到自己终生坚持的理论，来到秦桧这里，突然不适用了，不由得诧异万分，也愤怒万分。“我们羞于与你为伍，请你尽快走开。”
“三位前辈，我最敬佩的就是你们。世间的事且不去管他，让我拜你们为师，我会尽其所能，把汉字变得更加优美、实用。”秦桧诚恳地请求。
秦桧正说着，不想无数黑砖突然从天而降。秦桧躲闪不及，早挨了两砖。原来，他的空间刚建立，早惊动了网络之人，人们纷纷投砖以示仇视。
秦桧惊恐得抱头鼠窜，落荒而逃。然而他处处遇到的都是仇视的目光。他躲又没处躲，藏又没处藏，睿子看到他如过街之老鼠，也不禁动了恻隐之心。
人们仇视秦大书法家的原因，无非是他害了岳飞。睿子想，那就请来岳飞，让他们沟通之下，说不定能化解他们之间的怨恨。说做就做，搜集、整理……又是一阵悦耳的响声，成功
想不到岳飞岳鹏举的空间刚建立，前来访问者就络绎不绝。访问量疯狂地飙升不止，百万，千万……可见此人在百姓的心目中，是深有影响的。
“我何罪之有？为什么要害我于临安风波亭？为什么要把我的大将，我的儿子腰斩于市？还有我那无往而不胜的岳家军，也被强迫解散！圣上啊，我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为什么你不理解我呢？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还要重整岳家军，直捣黄龙府，迎接二帝还朝！”
睿子看到这位战将仍是“怒发冲冠，凭栏处，瀟瀟雨歇！”的架式，忍不住向前劝道“岳将军，请息怒。你那大宋朝早已不存在了，时光又前进了两千年。现在是祥和世界，朗朗乾坤，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你还是好好地反思一下，功过是非，也早该水落石出了。”
岳飞看了看睿子，不禁仰天长叹：“罢了！我一生的愿望看来必定要付与东流水。不过，我还有一个愿望，不知高手能否把老贼秦桧请来，我要与他好好理论一番，以解我千年的纠结，万年的怨恨。”
“哈！哈……”听了岳飞的话，睿子不由得大笑起来，“将军的想法正合我意，秦桧就在此，请你们好好谈谈吧。”
不想岳将军一看到秦桧这个老对手，不由得勃然大怒。他抓起沥泉枪，向他刺去。
“将军息怒！”秦桧匆忙闪过，“容老臣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让这位电脑高手评评理。”秦桧躲在睿子的背后，惊慌失措地说，“我与你本来无怨无仇的，是圣上要你死，我又有什么办法！”
“真是岂有此理！我一心为圣上，圣上为什么要害我？”岳飞更生气了。
“你到现在还念念不忘什么‘直捣黄龙府，迎接二帝归朝’，你也不想一想，二帝归朝了，圣上怎么办？圣上的龙椅，本来就是趁二帝被劫持之后才坐上的，二帝回来了，圣上不就下岗了！你不是直捣什么黄龙府，你是直捣圣上的心窝子啊，你怎么还不明白？还有你对农民起义军太手软了，圣上三番五次要你残酷镇压，血洗虔城。而你却放他们归田种地，甚至选拔有才能的将领扩充岳家军，这不是明明与圣上作对，想造反吗？！我是看透了，历代的皇帝宁愿亡国，也不愿意换代。亡国说不定还可以做个乐不思蜀的阿斗，换代却常常身受凌辱，甚至人头落地。所以圣上的心思不在金国的侵扰，而在于农民起义的威胁。无独有偶，老臣曾查阅过资料，我大宋朝过后八百多年后，也有一位叱咤风云的人物，他执行的什么“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与我皇万岁的想法如出一辙。可见历代君王的思想都是一样的。”
秦桧的一席话，说得岳飞低头深思了起来。
秦桧一看有缓和的迹象，又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说到底，我们都是愚忠之人，你忠于国家的利益，我忠于皇帝的意念。你因为忠而不得善终，我因为忠而遗臭万年。其实我们又有什么过错？国家的利益当然要忠于，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但对皇帝也不能不忠啊，我们从小受的教育就是三纲五常，三纲者，首先就是君为臣纲，可见，忠于皇帝是我的本职工作，有什么过错呢。错就错在我们都生不逢时，是封建专制制度让我们都倒了大霉。如果我们出生在当今社会，大家各尽其能，各尽其才，凭我们的才华，一定会飞黄腾达，光宗耀祖。搞个几千万的坐驾开一开，带着多情的小蜜旅游，那多么风光，又何至于混到如此的下场？我是对不起你，但就凭我已在你的墓前跪了一千多年了，我们也应该握手言和……”
睿子看到秦桧的可怜相，也不禁出言相帮：“秦丞相也不是一无是处之人，他创立的宋体字，为传承中华文化起了极大的作用呢。”
那秦桧听到睿子说到他的长处，又来了三分精神：“现在人人都在使用我创立的字体，可人人见到我的塑像都吐口水骂我，世界就是这样的不公平！如果不是太阳的光辉照耀着，把那些口水蒸发掉，一千多年的口水积累下来，我真的会被口水淹死了。”
“好吧。”宽宏大量的岳飞说，“我不再仇视你，但也不想与你握手言和。咱们各奔前程吧。”
可网民们一见到秦桧的名字，总是忍不住地砸黑砖，秦桧得不到片刻的安宁。
“高手，你既然让我来到这个空间，求你一定要救救我！”秦桧请求睿子说。
睿子想了想说：“既然如此，我干脆给你起个网名吧。从今以后，你就隐姓埋名，只准谈书法，不能谈政治，我保你安然无恙。”秦桧以计而行，果然奏效。
再说那欧、颜、柳三位大书法家，每天在空间里不是高谈阔论，就是恣意挥笔狂写。网络之人看到他们神彩飞扬的字体，常常驻足欣赏，赞叹不已。拜访岳将军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岳飞的忠义精诚且不说，就是他那出神入化的岳家枪法，也让习武之人崇拜万分。更有那杆沥泉之神枪，在岳飞手中舞动起来，如蛟龙戏海，凤舞九天，让人看了眼花缭乱，心醉神迷。
而那位网名叫“口水淹不死”的空间，也时常有人拜访。毕竟他那无与伦比、精妙绝伦的宋体书法，确有一番神韵。
睿子看到大家在网络的空间各得其所，不亦乐乎，也开心起来。虽然虚拟的空间不是为所欲为之所，还有正义存在。但毕竟可以遮掩其丑陋，彰显其光明，如秦桧之流也可以安然处之。所以，网络的世界，比起赤裸裸的现实来，也算是前进了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