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三）

在历史的空间，睿子轻点鼠标，尽情地漫游着。人生的悲欢离合，勾心斗角，世情的善良丑恶，错综复杂，权贵的显赫荣耀，尔虞我诈……一切尽收眼底。然而，他也发现一个非常奇异的现象，那就是现实的本来面目与文字记载之间，有着巨大的差距，甚至是张冠李戴，南辕北辙。真是可笑、可悲、可叹！
他正坐在电脑前感叹不已，屏幕上突然跳出一个画面。睿子知道，一定是超级电脑抓住他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自作主张，把历史上现实与流传反差最大的一件事筛选了出来。
睿子点击窗口，展现的是宋朝山东阳谷县县衙，县衙虽然不是多么宏伟，但青砖碧瓦，绿树红门，显得十分祥和、幽静。一位县官模样的人，束起长袍，正在庭院里舞动着宝剑。只见他时而金鸡独立，时而白鹤亮翅，时而泰山压顶，时而海底捞月……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刚劲有力。庭院中，有一棵百年大槐树，茂盛的枝叶相叠，遮住了似火的骄阳。槐树下，有两男两女四个小孩。最大的男孩约有十岁左右，他制止调皮的弟妹的嘈闹，聚精会神地看着舞剑的父亲。
舞剑者约有三十五岁左右，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他正舞得尽兴，从红门里走出一位端庄的夫人。她神态安详，气度非凡，一看就知道出身于大家闺秀。
“官人，吃饭的时间到了，你看孩子们都饿了呢。”那夫人来到孩子们面前，抱起最小的女孩，微笑着对舞剑者说。
舞剑者慢慢收住招式，擦拭一下额头的汗水，面不改色心不跳。他对夫人也是微微一笑。
那位大男孩立即跑上前来，接过父亲手中的宝剑。其他两位小孩也拥上前来，抱住父亲的双腿。
“父亲，你教我舞剑好吗？”一位年仅七、八岁的女孩，仰头看着父亲，天真地说。
“噢？你也想舞剑？这可是男孩子的事！”那位父亲亲呢地抱起女孩，高兴地说。
“女孩也能学剑啊，花木兰替父充军，穆桂英统领大军抗金，这些故事难道父亲不知道？”女孩不依不饶地说。
“哈！哈！哈……”舞剑者听了，爽朗地大笑起来。“好，将来又会多一位巾帼英雄。”
“好了，别闹了，赶紧吃饭吧。”夫人爱怜地催促着父子们。
睿子看到这一家的快乐气氛，很是羡慕。他们是谁呢，他点击查看，吃了一惊。
舞剑者，武植也。他虽然出身贫寒，但聪颖非凡，崇文尚武，学识渊博，武艺高强。考中进士后，出任山东阳谷县县令。他为官清正廉洁，为人正直豪爽，礼贤下士，人们都亲切地称他为“武大郎”！而那位端庄贤惠的夫人，是知州家的掌上明珠，知情达理，学富五车，姓潘名金莲是也……
睿子看了，大惑不解，这与世人所知的武大郎、潘金莲截然不同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还是问问武大郎吧。他把武植的所有资料复制到程序中，点击复活，又是一阵轻松的响声。
来到武植的空间，睿子看到身高一米八，英俊潇洒的武大郎，忍不住笑了：“我真是不明白了，地球人都知道你又黑又矮，每天只是肩着担子，沿街卖炊饼。还有你那不安分守己的老婆潘金莲，更是坏妇人的代名词。你怎么当起县官了？又看到你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武植听了，长叹一声说：“一言难尽啊。”他邀请睿子坐下后，说出一段鲜为人知的陈年旧事来。
话说宋仁宗庆历年间，某地有三个大户人家，他们之间关系非常好，于是三位庄主就八拜为交，结为异性兄弟。不想其中的武庄主染病在身，不幸病故，只留下孤儿寡母艰难度日。好心的王庄主很同情他们母子，就把他们母子接进庄园，并且让武公子武植与其子王山同进私塾学习，以求功名，光宗耀祖。而潘家虽然贵为知州，却没有儿子，只有一女，潘知州视为掌上明珠。潘知州不仅让她学习女红针线，还请来一位老先生教她琴琪书画，四书五经。那女子潘金莲聪明伶俐，一学就会。写起文章来，比起王山武植二人，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可惜当时的社会，不允许女流之辈上京赶考，要不然说不定又出个女状元也未可知。
光阴荏苒，时光如梭，转眼武植已到了十八岁。朝廷大考在即，王庄主又为王武两人准备钱物，上京赶考。一方面武夫人教子有方，另一方面武植也是个刻苦勤奋，争气上进之人，竟考取进士。而王山却名落孙山。
且说武植进士及第之后，被任命为七品县令。回家探亲之时，潘知州看到身材魁梧，正直善良的武植，就把爱女许配给他为妻。夫妻俩成亲后，武植带着夫人，欢天喜地地上任去了。
王山落选之后，再无心思求取功名。不久王家又卷进一场官司中，田地丧失大半。王老庄王急火攻心，得了重病，竟不治而亡，王家渐渐败落。
却说武植在山东阳谷县走马上任后，清正廉洁，兴利除弊，造福一方百姓，名扬四海。王山由于家境败落，生计无着。无奈之际，他只好变卖家里仅有的几样东西当作路资，千里迢迢来到阳谷县，投靠武植。凭着武植的名气和官位，为他谋个一官半职是不成问题的。只是武植为官清正，不想以权谋私，违反自己的做人原则。但他毕竟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子汉，看到恩人，又是同窗好友投奔自己，非常热情。武植为他安排下最好的房子住下，并让妻子潘金莲每日亲自下厨，准备好酒好菜招待王山。可武植无论怎样盛情款待，寄人篱下总不是长久之计。王山多次恳求武植为他谋个差事，武植总是避而不谈。
转眼一年过去了，王山看到生活简朴的武植，总是以好酒好菜招待自己，他再也呆不下去了。一天，他喝得微醉之际，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不满，忿忿地对武植说：“你太无情无义了！想当年，如果不是我家救济你，你也许早已饿死路边了，更别想当什么县太爷了。现在，我求你谋个差事，你竟无动于衷，真是让我寒心！”
武植听了，微笑着说：“王弟，天无绝人之路，你还是回去吧。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给你谋个差事也不一定能干好。我和金莲商量了好久，认为你还是回去做点买卖比较妥当……”
王山听了勃然大怒：“你这是下逐客令啊，好，我走，我不在这里连累你。潘金莲也是个忘恩负义之人，不管怎么说，我父亲和她父亲也是结义的兄弟。现在我家败落了，她也狗眼看人低，不顾昔日的友情了。”
听了王山的激愤之词，武植仍是淡淡一笑：“好兄弟，回家吧。我保证让你生活得幸福。俗语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且说王山走在回家的路上，越想越气，不由得心生歹念。他本是个读书之人，才子佳人的闲书读了不少，于是，就编造起武植与潘金莲的坏话来。他编造的那些谣言不必多说，想必读者也都知道了。王山一路走来，一路编造，并写在纸上，张贴在墙让人观看。一千多里路走下来，他编造的谣言也传了一千多里。
世上闲散之人可谓多如牛毛，他们正事干不好，对于别人的闲话却十分感兴趣。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大家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武植与潘金莲的形象就被世人完全扭曲了。
一月之后，王山来到家乡。他看到自己的破旧房子不见了，替代它的是一幢崭新的庄园。他正惊奇不已。突然一位仆人模样的人走向前来，恭敬地说：“你是王老爷吧？这是武植县太爷为您建造的庄园，他还派我们几位在此等候您，伺候您……”王山听了，如五雷轰顶一般，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对了，这里还有武老爷给您留下的一封信，请您过目。”
王山接过信，匆匆展开，看到武植熟悉的字迹：“王弟，你家的大恩大德我和金莲是永远不会忘记的。现在你家境遭遇不幸，不远千里来投奔我，是看得起我，我很感动，我会尽最大努力帮助你的。但我也不能违背自己做人的原则，假公济私。我只能用多年的积蓄，为你购置少许田地。金莲又拿出她父亲留下的所有钱财，为你建造了一座庄园，望笑纳……”
王山读完武植的信，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起涌上心头。他想起一路走来做的那些事，懊悔万分：“我真不是人啊，如此毁谤大恩人，将来有何脸面再与武兄弟相见？”王山犹豫片刻，转身又跑了回去：“我一定要把贴出的纸张全扯下来，并且向所有的人们说明真相。”他发疯一般地向回跑，见到他贴的纸张就赶紧扯下，撕得粉碎。听到有人议论武植夫妇，他就向别人说明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他编造的谎言。然而，他越是费尽心机地解释，人们越是不相信他。并且有些人看到张贴的故事后，又向四面八方迅速传播。仅凭王山一人之力，怎么能堵住众人之口……
睿子听了这一段离奇的故事，感慨万分。他决定借助网络这一强大的工具，撩开层层迷雾，还历史以本来面目。然而，面对茫茫网海，他又一时不知所措。众口铄金，人言可畏啊，谣言一旦传播开来，就如决堤之洪水，出笼之猛兽，再难以堵住。
且不说庸俗之人对低俗的事情感兴趣，就是有知识的文人异士也不例外。如元末明初的大文学家，进士出身的施耐庵，在他所著的《水浒传》中，最精彩，最好看的大概就是关于潘金莲的故事了，可见作者是花了大力气来写的。想不到后来又出了《金瓶梅》一书，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此书对潘金莲的生平，竭尽文字笔墨渲染之能事，写得如石破惊天，让人人读后沉醉痴迷，欲罢不能。如此下去，潘金莲被诋毁的形象更是深入人心。再后来，影像艺术在世间大肆流行，一些美艳风骚的演员，更是演绎出无数真人版的潘金莲。流言经过一次次地放大，变得更加扭曲、变形了。
睿子灵机一动，想出一个好主意。既然人们都如此喜爱读《水浒传》、《金瓶梅》之类的书，何不请来这两本书的作者，让他们纠正描述的失误，为真实的武大郎与潘金莲著书立说，岂不是两全齐美的事？如果能让武大郎与潘金莲美名远扬，也算是好人有好报，自己也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事。
事不宜迟，睿子匆匆把写作圣手施耐庵请到空间。只见施耐庵手持酒瓶，醉醺醺地走了过来，说着让人似懂非懂的话：“唯我知酒，唯酒知我，得快活时且快活，莫管岁月蹉跎……”
“前辈，打扰了，我想请求前辈办件事，不知能否答应？”睿子客气地说。
“我是个有罪之人，能为客官做什么事？”
“你在大作《水浒传》中，对武大郎夫妇的描写有失偏颇，特别是对善良贤惠的潘金莲，更是有损其声誉。不知可否改一下，还历史以真面目，还潘金莲以清白，同时也阻止了谬种流传，伤风败俗。”
想不到施耐庵听了，猛喝了几口烈酒，忍不住捶胸顿足，洒泪说道：“这也是让我痛苦终生的事！想当初写作《水浒传》时，我只是凭着道听途说，收集素材，根本没有对事件进行考证查实，就闭门著书。书写成流传社会后，我才知道真有武大郎与潘金莲其人。并且他们都是有情有义，忠肝义胆之人。我懊悔不已，就要求朋友们收集流散的书稿，加以焚毁。想不到朋友们听了，只是哈哈大笑：小说者，虚构的故事也。何必计较这么多？你只要加上‘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者，纯属巧合，请勿对号入座’等之语，自己的责任也就解脱了，世人谁又认真对待？我却内心惴惴不安，尽力想挽回影响。可传出去的作品如泼出去的水，再难以收回。我告诫天下的文人墨客写作时一定要慎之又慎，对笔下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每一个人物形象都要认真对待，且不可轻易为之，以免伤及无辜，遗毒后世。写完《水游浒》之后，我懊悔不已，决定从此封笔，金盆洗手，不再写一个字。终日唯有美酒为伴，醉生梦死，以减轻内心的负罪感。对朋友之请，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施耐庵说完，又猛喝几口酒，飘然而去。
睿子看到他消沉的样子，也只好退出。难道就这样算了？不甘示弱的睿子又想到一个人，那就是《金瓶梅》一书的作者兰陵笑笑生。他既然有能奈把《水浒传》中的几个章节，敷衍成近百万字的《金瓶梅》，也一定有本事还武植夫妻以清白。睿子立即启动超级搜索引擎，想不到从古至今找了个遍，竟找不到他的一点真实信息！怪了，这家伙难道在人间蒸发了不成？大概他写书时就内心有愧，或者是心怀叵测，故意胡乱写了个什么“兰陵笑笑生”的笔名，以愚弄世人，逃避责任！
睿子无奈，只好退出程序，看着屏幕上无数潘金莲的谣传发呆。对了，何不请出潘金莲来，让她以现身说法，澄清事实，揭穿流传两千年的谎言！
搜集，整理，复活，睿子熟练地操作着，很快，他来到潘金莲的空间。正默默读书的潘金莲抬头看到睿子进来，大吃一惊：“你是何许人也，竟敢闯进奴家的闺房？”睿子对她行礼问好，然后开门见山地说：“关于你的谎言已流传两千年了，难道你就甘心让世人诋毁自己的形象不成？”潘金莲听了低头沉吟片刻，好似心不在焉地说：“心里有淫，才会看到淫，正如心里有鬼，才能遇到鬼一样。世人对淫荡之事如此津津乐道，说明他们的心灵是污秽的。他们编造出淫荡的人物以自娱，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永远守着丈夫，孩子，尽一个贤妻良母的责任，不想与世人争论什么我长彼短，孰是孰非。不知现在我的丈夫在哪里，孩子在哪里？”
睿子听了潘金莲的一席话，又看到她端庄贤惠的大家风范，不由得对她肃然起敬。好一位贤妻良母，好一位知情达理，重情重义的奇女子！
“好！我现在就把你送到丈夫的身边，让你们夫妻团聚，万年和好。另外，你们的四个孩子都是家族兴旺，有时间你们自己去拜访吧。”睿子说完，进行一些简单的操作，完成了武潘两人的心愿。
世间之事，有可为之，有不可为之，何必强求呢。睿子离开电脑，来到窗前，看到雨后的天空，片片白云悠然地飘浮着。几千年，几万年过去了，白云总是如此的洁白，尽管人世间有过污秽，有过血腥，白云是永远不改其颜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