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流落他乡
作品名称:飞刀情 作者:詹海林 发布时间:2016-04-14 13:49:11 字数:5068
两天后,一只打谷桶飘到了东京城护城河边。守城军士把桶里的崔玲母子搭救上来,他们浑身湿透,哭哭啼啼来到城里。因为城里流浪的人太多了,谁也不肯救助他们。
途中受了惊吓,半夜,李应发起高烧,说着胡话,崔玲大惊,背着他去敲药铺的大门,敲了好几间药铺都没有人答应。崔玲想起家乡人治发烧感冒的土方法,捡了一个破碗,盛了半碗水,不停地给李应全身刮痧!一条条像蚯蚓一样红色的痧痕布满了李应的背部,半夜,昏昏的李应烧退了,说:“干娘,饿。”
崔玲心痛如绞,仓促逃难,身上半点食物都没带,拿什么给孩子吃?好不容易挨到天明,她背着李应,随着逃难的人群走出东京城。她看到有流浪的人在护城河旁边的树林里搭起一座座简易的窝棚,也就如法炮制。可是眼前最重要的就是给李应找到食物。
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来到她的身边,把一个馒头放在她的身边,指指李应,就走开了!。
崔玲连连叩谢!
她将馒头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给李应喂下。
吃了馒头,李应虚弱的身子能坐起来了。他经过这些磨难,不再是往日顽皮的孩子,仿佛长大了。
大难不死,紧张的情绪一旦松弛下来,悲伤就像潮水一般涌进了崔玲年轻的心!她想念被大水吞没的夫君和生死未卜的父母亲、恩人李东等乡亲们,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干娘——”李应也哭了。
渐渐,他们觉得肚子饿了!进城乞讨实在不易,崔玲想到野外挖野菜。于是在树林里寻找可以挖野菜的工具,结果捡到一支尖利的铁枪头,也许这是某场战争折断的,埋在土中,有些生锈了。或许这根枪曾经沾满战士的鲜血和敌人的冤魂。可是,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找到食物要紧。
崔玲是农村长大的,自小跟父母种花种菜,然后挑到河间府去卖,换回必需的生活用品、油盐酱醋。她知道什么植物可以吃什么植物不可以吃。
不一会功夫,她就在荒凉的土地上挖到了几块红薯、一把野菜。
她把红薯拿到河里洗干净,河水映见了她的容颜。昔日红润光彩的神色没有了,脸上写满了愁苦和苍白,但依然遮掩不住她的青春和俏丽。
“干娘,我饿。”李应在身后叫她。
她捧起一把河水,洗涤脸上的眼泪,转身把红薯递给李应。
“你先把红薯吃了吧。”她说。
李应卡巴卡巴咬着生红薯。
崔玲看到泥土里埋着一个上半截折断了的土陶罐,用铁枪头挖了出来,幸喜还可以用。
她轻轻刮去罐里的泥土,拿到河里擦洗干净,盛上河水,打算煮上一锅野菜汤。
正当她为如何生火发愁的时候,李应指着附近袅袅升起的一炷白色的烟雾说:“干娘,你看,那不是有人煮东西吗?我去借些火种过来。”
他说完一溜烟向着冒烟的地方跑了过去,离那炷烟十米远的地方闻到了烤肉的香味,他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他听到了烤肉人说话的声音,分辨声音大约有五六个人。说得话他一句也听不懂,有点像一年前前来李家村贩粮的胡人。他借着灌木丛的掩蔽,悄悄走近。看到他们的穿着,戴着大圆帽、短袍子、脖子上围着狐狸尾巴,果然是胡人!
再一看他们烧烤的东西,不是野兔也不是山羊却是两只大人的腿!李应吓得差点昏了过去!
这帮胡人就是金朝将领哈忽多的手下。他们跟随哈忽多挖开了黄河大堤,演出了水淹宋朝村庄的大戏之后,又袭击了上游的几个村庄,看见牲畜、粮食、妇人照抢不误,遇到男人无论老幼,手起刀落,一个不剩!正当他们放火烧毁村庄的时候,童贯营中山东都统制宗泽带领一万多铁骑赶到,宋兵一冲上前,将三千金兵如砍瓜切菜一般杀个落花流水!金将哈忽多死于乱军之中,宗泽部队清点战场,只有一百多金兵逃散。
这几人正是逃散的金兵。他们一路逃难不敢走进村庄市集,因为宋朝百姓早就对他们恨之入骨,如果撞见他们还不把他们生吃了才解恨!
他们饿了几天,最后在路上撞见了一老一少两位逃荒的汉人,这几人一拥而上将跪在地上的汉人杀死,将年轻的一位肢解之后,生起一把火,把他当成绵羊烤来吃!他们说说笑笑比比划划着还嫌汉人不够胖。
李应看到一位金兵在烤熟的大腿上割下一块肉来塞进口里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忍不住呕吐了。
金兵听到响动,发现了李应,他们迅速抓起弯刀,扑向灌木丛。
小孩对危险的感觉是特别灵敏的,李应飞身就逃,金兵这几天都没吃东西,体力不足,一时半刻也追他不上。
“小孩的肉像羊羔子般嫩滑,比大人好吃多了!”金兵一路大呼小叫一路追赶。
且说崔玲在李应去借火种之后,感觉几天不洗澡,身体有虱子在咬。加上开春之后,近日天气渐渐转热,看看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无,树林又生得茂密,慌慌张张的把衣裳解开,跳到水里洗澡。
她拔开头上的簪子,一头如云秀发披洒下来,她把秀发泡到水里轻轻揉擦。
她虽是农村姑娘,初为人妻不过数月,骤然遭到如此大难,内心已深受伤害,要不是李桥托孤重任,她已经失去了生存下去的勇气!
小鸟仿佛欣赏她美丽的身体,不断地在她面前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唱着。
她担心去借火种的李应安全,不敢洗的太久,匆匆上岸穿衣。
这时她听到了李应呼救的声音。
她赶紧抓起铁枪头,向着李应的呼声跑过去。她看到李应跑过来,后面跟着几位金兵。
她拦住金兵去路,手里紧紧握着铁枪头,边叫李应快跑,到城里叫宋兵出来抓金兵。
金兵骤见一位头发湿漉漉的汉人女子拦住去路,起初一愣,接着狂喜欢呼。
一金兵狂叫:“小羊羔逃走了,小母绵羊出现了!这是天神送来的美味啊!”
崔玲把枪头刺向最先跑近自己的金兵,那金兵不避也不让,伸手抓住崔玲手腕,轻轻一扭,崔玲的铁枪头哐声坠地。
金兵哈哈大笑,他们按照身份等级决定谁先上崔玲。一个大胡子金兵当仁不让,他解开身上袍子,向后一扔,扑向吓得瑟瑟发抖的崔玲。
“不准欺负干娘!”李应突然从大树后面扑了过来,抓住大胡子金兵的手狠命一咬!大胡子金兵伸手向后一挥,李应摔倒在草地上。
崔玲哭叫着要去扶李应,被大胡子按倒在地。
大胡子撕开崔玲的袍子,崔玲洁白的肌肤袒露出来,大胡子呼吸变得粗重。
站着的四位金兵嘻嘻哈哈的正准备大饱眼福。大胡子忽然听到头顶响起金刃割风之声,回头一看,刚才还站在身后看热闹的几位同僚突然全都倒在地上,胸部各插一柄雪亮的小飞刀!。
只见十步开外站着一个蒙面黑衣人!大胡子狂吼一声,抢起一把弯刀,扑向黑衣人!企图一刀将对方杀死。
还没走到第五步,大胡子颓地丢掉弯刀,捂着裆部大声嚎叫起来,声如狼嚎,十分凄厉。李应看到大胡子撒尿的东西整条掉落地上,鲜红的血沿着他紧捂的手掌缝涌出来。
大胡子嚎叫着转身就逃,越走越远,蒙面人没有再飞出一刀将他杀死。
崔玲穿好衣服,拉着李应跪倒在黑衣人面前,感谢他救命之恩。
黑衣人将他们扶起,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李应看,说:“你们起来吧,小兄弟真是个练武的好材料呢!可惜我要去执行一个重要任务,如果还能活着回来,定将再来见你们。”
黑衣人说完,从怀里拿出一锭大银,约有十两重,说:“你们收下吧。后会有期!”
黑衣人匆匆离去!
有了十两银子,崔玲和李应就不用住在窝棚里了,他们决定先进城去,毕竟十两大银藏在身上不安全,而且吃饭住店太过招人眼目。
崔玲牵着李应的手,在东京的街道行走着。她不时瞟着商号的名字,只见一铺面伸出“茂昌银号”的绣旗,便拉着李应怯怯地走进去,才踏入铺面,一伙计大声喝道:“走开走开,叫花子不得进来!”崔玲道:“奴家不是叫花子,只因遭遇黄河大水,落难至此,蒙一相公搭救,赠予银两,特来贵号兑换碎银,望给予方便则个。”伙计板着脸说:“你这乞儿婆,能有什么银两来兑换?分明是招摇撞骗,走走!”崔玲见伙计如此无理,含泪转身离开。
“小娘子请留步!”这时从里面走出一衣着光鲜的朝奉来。
“伙计无理,请小娘子原谅。小娘子要兑换散银,老夫帮你办理。”
崔玲遂从包里取出十两一锭大银,那伙计瞪直了双眼。
朝奉当下亲自动手,兑换了十两散碎银子。崔玲包了银子,和李应走出银号,伙计满脸堆笑:“小娘子慢走!”
饥肠辘辘,崔玲和李应找到一间小酒家,要了一碟卤肉、一碟青菜,一碟包子,美美吃了一顿晚饭,然后到街上一人买了一套洗换衣服。
有了银子,今晚不用露宿街头了,他们找了一间小客栈住下了。夜深人静,轻风吹拂树枝,发出沙沙的声音。李应早就呼呼大睡了,而崔玲心里想念李家村的亲人,久久无法入眠。她很想回去李家村看看,说不定父母和李桥的尸体没人掩埋,骨头都让野狗啃了!悲从中来,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突然隔壁传来一位大汉的喊叫:“谁在哭哭啼啼!直烦俺!店小二死哪去了?快给俺进来!”
小二急忙掌灯进来,说:“大爷,不好意思,隔壁住的是母子两人,听说家里遭了水灾,逃难至此,模样十分愁苦!可能心情不好一时想不开,请大爷息怒!”
大汉一听,便不再骂人。说:“小二哥,你去把隔壁妇人叫过来,俺开导她几句。”小二哥不敢得罪大汉,便来敲崔玲的房门。
崔玲刚才听到大汉叫骂,心知闯下大祸了,正感到害怕,听得小二哥的传话,一颗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下。
她畏畏缩缩来到大汉房间,借着灯光看见大汉模样生得十分凶恶,满脸虬须,内心害怕,弓下身子说:“奴不知大爷在此安歇,得罪大爷了,吵着大爷睡觉了,特来赔罪!”
大汉呵呵大笑说:“小娘子不必自责,是俺不知道你的遭遇,所以一时不耐烦骂你了,别窝在心上!你是何方人士,为何流落东京,你且细细道来。”
崔玲说:“奴是河间府李家村人士,夫李桥,是当地郎中。三月十日金人挖开黄河大堤,幸得夫君将奴和里正之子李应推上,逃得一命,以致流落东京。想到日后无依无靠,李应孩儿又幼小,不禁悲从中来,不想吵了大爷睡觉,请大爷原谅!”
大汉听罢,圆睁双眼,突然从坑上跳了下来,把崔玲扶到坑沿坐下,纳头便拜!说:“原来是恩公的娘子,请接受小的一拜!”崔玲不解,大汉解释道:“小人姓李名虎,在江州府衙当差,当年押解粮船经过李家村,患了一场大病,幸得李郎中尽心医治,捡回一条小命。想不到今日遇见恩公娘子!还望娘子吩咐,小的愿意效劳,以报答当年救命之恩!”
崔玲听李虎提到李桥,忍不住又流下眼泪来。她说:“非常感谢李大爷的仗义,现在奴最想的就是回到李家村,收葬夫君和父母及恩公李东的骨头。”
李虎说:“此事不难,我押解犯人的差使已经完成,明天正好雇船回江州,路经河间府,陪你们回去尽孝罢!”
崔玲心下略觉安慰,再三拜谢。
李虎乃是梁山泊好汉李逵的父亲,此时李逵年纪尚幼小,正在家中做些欺街霸巷骗吃骗喝的勾当。父亲李虎独自在官府当差,赚些俸银和捞些外快养家。
第二天吃过早饭,李虎抢着给崔玲结算了房钱。自己先到码头上雇了一只客船,谈好价钱,船家在船上备足粮食、腊肉、蔬菜、食水之类的东西,又去接崔玲母子。打点停当,船家扯起风帆,沿着黄河驶向河间府。李虎在江湖上有些名堂,黑白两道都卖他面子。每到一个码头,就有人上船拜见他,送上酒食水果或银两。
两天之后,船抵河间府。李虎向当地黑道打听,回答说蔡大师的侄儿在水灾来临之时弃城逃走,幸得当地知府刘伟组织百姓自救,在城门上堆放沙包、加固女墙。也因为河间府城高坚固,没有被大水冲垮,百姓免得遭殃。而蔡荣通过蔡京的欺上瞒下,不仅皇上没有追究他的逃跑之罪,反而将知府的功劳摊到他的身上,升任北京大名府留守使!现在河间府的守将是宗泽将军。
宗泽深得人心,他驻扎河间府之后,协助知府出榜安民。派人前往附近的县城乡镇村落帮助百姓自救,收葬尸体,预防时疫,发粮赈灾。
崔玲听后略略宽慰。
河间府离李家村仅半天路程。他们一踏上李家村码头,昔日繁华的景象不复存在,只见人烟稀少,野草丛生。被大水冲击过的村落,处处是断砖残垣。崔玲回到家里,房屋已经倒塌,父母亲死了,他们被埋葬在附近的山岗上。向人打听,李东夫妻和他的家人也死了!崔玲和李应跪在亲人的墓前,痛哭不已。
李桥的尸首没有找到,被列入失踪人员的花名册。
李家村的人员,十死八九,萧条的村庄再也无人居住,变成狐兔横行的荒丘!
村庄是不能居住了。李虎劝崔玲和李应随他到江州去,那里好歹还有碗饭吃。崔玲心中已有主张,她谢过李虎的好意。说父母的墓地在这里,尸骨未寒,不愿离开。另外留在李家村,还可以打听李桥的消息,只要一天不见夫君的尸体,他就有活着的希望。李应这些天一直跟着崔玲,心中已将她当作亲母,情愿跟着崔玲。李虎无奈,留下些银两,拜别而去!
送别李虎,崔玲对李应说:“孩儿,我们已无路可走,我想到我夫君的师傅大丘禅师正在山上的慈云寺做方丈,我决心循入空门,剃度为尼,你愿意跟随我到慈云寺出家吗?希望你在那里熟读诗书,将来做个有用的人。”
李应点头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