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窗外
作品名称:幽冥世界 作者:双双喜 发布时间:2016-04-15 21:29:26 字数:4939
那天,到临城出差,我独自走进了一家盲人按摩店,店长领我进了一间单人房。我脸朝下趴在按摩床上,等待着按摩女的到来。须臾,我听见了轻巧地开门声,透过床头的圆孔,我看见了一双小巧的脚,穿着一双粉色的高底鞋,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先生,请问你做个什么价位的?”一个柔美舒缓的女声传来。我一怔,身子不由地微微一抖,好像是哪个部位被蜂子蛰了一下,莫名的一种感觉,刺透了我的敏感神经。我不由得抬起头,迅速打量着这个女人。目光触及,我立马就呆滞了,是她!一个熟悉的名字顷刻印入我的脑海:蓉儿。
我一时语塞,有些不知所措,慌忙从床上站了起来,面对着她,只是哭笑。她仍然是面无表情的直视着我,似乎无视我的存在,我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却又说不出原因,一时间我迷惑不已。许久,她又重复了一遍刚才问我的话,语气很平静。我沉默了片刻,若有所悟的向一侧走了两步。然而,她的目光一直直视着前方,并没有因为我的挪动而偏移。难道她?眼睛看不见了?我呆滞,心里升腾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是我的初恋情人。
蓉儿,是她的笔名。她是诸师毕业的高材生,也是名噪校园的女才人,我和她的邂逅很浪漫,十八年前,她在《青年文学》上发表了一篇短诗,读了那首诗歌,精美的文字把我感动了,便循着地址给她去了一封信,不久后她回信了,她整整三年的学期,我们的通信从来就没有间断过,我们谈文学,谈人生,谈理想,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那时候的我已经做些生意,也经常邮寄点儿钱过去资助她。直到某一天她来找我。直到现在,那首打动我的短诗,我仍然记得:
《泪雨的星空》
当风远来
她额野的美丽花束
苦苦闪烁
海底的鹅卵沉睡
她月眸羞闭
我在潮汐间寻觅
海岸绵绵
噙一个泪雨的星空
…………………………
一晃十八年过去了,她从此杳无音信,想不到今天,在这个地方,这种境况下又与她重逢。
十八年来,对于她,我的心里总有种美好的东西,时时刻刻萦绕在我的脑海:一个端庄秀丽、知书达理的小女子,白衣素裹,沐浴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像披了一件洁白的圣装。她正坐在书桌前,就着灯光,创作着一篇篇的诗歌,她忽儿望着窗外沉思,忽儿俯首奋笔疾书。
但绝不是眼前的这种重逢,对立着,却不相识。人生,跟我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
她变了,十八年时光的摧残,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悲惨的,更加上她生活的艰辛,脸上的那种活泼可爱已经荡然无存,我甚至发现了她的双鬓,悄然而生的白发。
“先生,你怎么了?你做什么价位的按摩呢?”她又开始重复着这句话。
此时的我,有些手足无措了,该回答她吗?如果我一说话,她肯定听得出来是我。然而,这种境况的相遇,我想会不会伤害到她的自尊心呢?,当我苦思对策的时候,好在门开了,店长走了进来,她问:怎么了?我好像看见了救星,忙朝着她打手势,指指自己的嘴巴,又伸出了一根手指头晃了晃。店长若有所悟,说:你不能说话?你要做个一百的服务,对吗?
我使劲点了点头!
店长走到她的跟前,跟她耳语了几句,然后转身就出去了。她朝着我笑了笑,示意我趴在床上,然后开始给我做按摩。我感觉着她的手轻轻地揉捏着我的身子,多么熟悉的感觉啊!以前的她,也经常给我做按摩,不过手法没有现在这么娴熟,力量也没有这般大,但那个时候我是无比幸福的。那时的她,是专属我一个人的服务。而现在,这个却成了她赖以生计的手艺。
那一刻,我的心里一阵酸楚,泪水盈满了眼眶,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酸酸的鼻子。
她的耳朵极其灵敏,好像感觉到了我情绪的变化,一直在按摩的双手突然停下了。我慌忙忍住了心里不断翻涌的悲痛,将似乎要爆发的痛苦,硬生生地压了回去。
我闭着眼睛,脑海里翻涌着十八年前的画面:那是一个初秋的午后,天空下着蒙蒙细雨,在我寄住的这个小县城里,我第一次见到了神交已久的她,她像一只彩蝶,从车站口飘了出来,可爱的她,戴着一副眼镜,天真的目光藏在镜片后面,放大了几倍透出来,俏皮地闪烁着。一身白色飘逸的裙装,裹着她小巧的身子。甩着一头微卷的长发,脚上趿拉着一双拖鞋,蹦蹦跳跳地来到了我的身边。虽然未曾谋面,但我们心有灵犀,在茫茫旅客中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我细细地打量着她,她也用一双美丽的眼睛端详着我。那双眼睛很美,长长的睫毛,黑亮的瞳孔,轻轻地眨动,好似一石击开宁静又碧绿的湖水,微微涟漪,圈圈散去。
而正是这双美丽的眼睛,今天却什么也看不到了。老天怎么会开这样的玩笑呢?
我看着她脚上的拖鞋,觉得很纳闷儿,怎么这个样子就来了呢?她说她跟母亲吵架了,就想来我这里,走得匆忙,连鞋子都忘了换。我带她去了鞋店,精心给她挑了一双漂亮的鞋子,我让她把拖鞋脱下来,然后俯下身,亲手把鞋子套在她的脚上。她一只手扶着我的肩膀,倒着脚穿好了鞋。我抬头,看了看她,眼神里透出了满意的笑容,说:嗯,挺合适,你觉得呢?。她的眼睛里竟然盈满了泪花,点点头,轻轻地说:嗯,我很喜欢。
那份风风火火的爱情似乎燃烧了那个季节……
我们去玲珑山踏青,踩着漫山遍野的荆棘丛,从原始的山背处寻找着出路。
我们去冶源水库写生,望着碧波荡漾的水面,铺开画纸,精心地描画着她的背影。
我答应她带她去羊口看海,她说从来没有见过大海,看海是她的梦想。但是那次羊口之行并没有看见大海,只看见数不清的渔船停泊在河道里,成片的桅杆林立,彩旗招展。
我们疯狂地释放着我们的浪漫。
那时的她,天真活泼,给我讲许多校园里关于孩子们的故事,故事充满童趣,我就徜徉在她单纯的世界里,陪着她一起笑,一起哭,一起快乐,一起幸福,全然忘记了我现实生活中的烦恼。
最美的,还是她安静的那一会儿,静坐在书桌前,全神贯注地创作一篇诗歌,或者散文,然后,再声情并茂地读给我听。我被她的诗歌陶醉了,感受着词句里深邃的意境,放飞着我的思想,我就在她的诗词里,骑着白马,踩着五彩缤纷的祥云,在天空自由自在的翱翔。
然而,美丽的东西总是不会长久,一年后,迫于家庭的压力,种种的无奈,我们还是分手了。
分手的原因很简单,她出自书香门第,而那时的我,只是一个做着违法生意的小痞子,所以她的父母极力反对我们的事。然而,她一直倔强地维持着我们的恋人关系,只因她对我那一份深深的爱意。每逢周末,她都会准时从一百多里外的学校赶过来与我团聚,这样的周末恋人关系保持了半年,直到我生日的那一天。
那天,正好是周末,她又如约到来,意外的给我买了一件玉石项链,亲手挂在我的脖子上,眼睛里噙满了泪花,哽咽着说:哥!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过了今天,我们将成为路人,今天是你的生日,这是我的第一份薪水,我给你买了这件牛形挂坠,生日快乐。我忍住悲痛,双手颤抖着托起她的脸,轻轻地吻去她的泪水,然而,却又不得不放开,为了她的未来,我不得不放手。
她说到做到,以后半年的时间,我没有了她的消息,我按耐不住对她的思念,开车去找了她。我知道我该去哪里找她,那个我不止一次去过的山涧小屋。
她父亲是位小学校长,在小学校的有一间小屋,她母亲便开了一处小卖部,针对孩子们卖些学习用品,能赚点零花钱。每逢周末的时候,蓉儿就会留宿在那间小屋里。
行驶中,天色已然暗了下来,车窗外连绵的山脉像黑色的兽脊,变换着身形向后面闪去,我似乎听到哗哗地流水声了。到了,过了那座熟悉的石桥,就是那间熟悉的小屋,窗口映着一片灯光,我知道她在里面。
小屋的南边便是那条崎岖的山路,山路的南边便是那条潺潺的小溪,小溪的南边便是那座高耸的大山,如今,山峰隐在黑暗之中,愈发显得高大了,一棵棵的怪松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魔鬼,似乎随时都会跳过来吞没我。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我轻轻地叩响了门板。
里面传出她的声音:谁啊?。
“我”,我回答。
屋里没有了声音。
许久,我听到里面“啪”地一声,灯灭了。窗口立刻黑暗了下来。我知道,她不想见我。我留恋在门外,没有要走的意思,心潮跌宕。
我俯在窗口上,轻轻地唱起了李琛的那首《窗外》,那首我不止一次给她唱过的歌谣:
今夜我又来到你的窗外,
窗帘上你的影子多么可爱
…………
再见了心爱的梦中女孩,
我将要去远方寻找未来
…………
唱着唱着,我的声音哽咽了。
屋里传来轻轻地抽泣声,灯打开了,窗口又恢复了明亮,我听到了开门声,她把我让进了屋,重新插好了门,一下子扑倒我的怀里,再也止不住泪水,呜呜地哭诉了起来。她说她深爱着我,可是父母极力的反对,这让她很无奈,她不能为了这份感情,毁了自己的家庭,现在她的父母为了这件事已经茶饭不思,不久前,父亲还从山坡上跌了下来。
我只有默默地倾听着,却无可奈何。
她嘤嘤地抽泣了一阵子,又恢复了沉默,一会儿,她起身去了里屋,打开了煤气灶,给我煮了一碗面,然后用一个大洋瓷碗盛了,端到我的面前,看着我说:“趁热吃了,早回去吧。”
我低头,见碗里还有两个黄白相间的荷包蛋,它们各在碗的一边,像两张金黄色的笑脸,泯着小嘴,吐着白泡。我从她手里接过碗筷,用筷子将两个隔离的荷包蛋有意无意地向中间拨了拨,直到把它们叠压在一起,那一刻,我的眼睛涩涩地。我自顾吃了起来,她就站在我的面前,看着我把面吃了个碗底朝天。
后来,她送我出来,目送着我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这一别,就是十八年。
后来,我听说她嫁给了一个当兵的。
十八年的光景,时光如水……
我娶妻生子,生活平平淡淡地流淌着。然而,这十八年,她到底遭遇了什么?
“先生,好了”她的话打断了我的回忆,她的服务做完了。
来到大厅,店长笑眯眯的迎了过来,对她说:小蓉,你老公接你来了。话音刚落,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跑了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腿,甜甜地说:妈妈,妈妈!我想你了。她一脸的幸福,弯下腰,将小女孩揽在怀里,亲昵地说:小乖乖,妈妈也想你了。
一个健壮的男人走过来,双手扶着她的胳膊,关切地说:“小蓉,咱们回家吧。”男人朝着店长点了点头,扶着蓉儿,领着女儿,转身出了门,消失在人流里。
我似乎是刚刚回过神来,回头看着店长,没头没脑地问了句:“店长,刚才那位是?”店长满脸的惊讶,指着我说:“你?你不是哑巴吗?”
我说:“谁说我是哑巴了?好了!误会,刚才那位,怎么回事?”店长说:“你说什么?你到底想问什么?”
“你能跟我讲一下刚才那位服务员的情况吗?”我问。
“怎么了?”店长很警觉地问,一脸的诧异。
“没什么,你不必担心,我只是觉得她很面熟。”
店长笑了笑,似乎打消了对我的顾虑,说:“她叫林小蓉,到我的店里也有两年了,家就在这附近住,刚才接她的是她的老公,她的老公是个当兵的,她是个教学的,原来她的眼睛不是这样的,四年前出了一次车祸,眼睛才看不见的,我听说是她的丈夫开地车……。”
话到这里,店长叹了口气,继续说:“唉!不管怎样,她的丈夫还算是不错的,对她挺好的,没有抛弃她,负起了该负的责任……”
不知不觉的,我的眼睛又开始湿润,我怕店长看出端倪,慌忙支了钱,走了出来。
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我感慨不已!
我发动起了车,却迟迟没有挂档,总觉得心里有些牵挂,有未了的心事,我知道自己这一去,不知何时再能到这个异地的城市,或许永远没有机会再回来了。我神使鬼差地取出纸笔,写下了我的电话号码,又返回到店里。将纸条递到店长的手里,对他说:“那个女人再来上班的时候,能否让她给我打这个电话?麻烦你了。”店长没说什么,看着我真诚的眼神,点了点头。
我驱车而去。
几天后,我收到了一则短信,信息的内容是这样的:你好,我知道你是###,其实,刚开始给你按摩的时候,我就怀疑是你,直到感觉到了你的抽泣,我就肯定是你了。想知道为什么吗?不要忽视女人的第一份情感,它对我终身难忘。跟你生活了一年,那是我第一次闻到男人的味道,虽然分离十几年了,我仍然能闻出你身上散发的淡淡的烟香的气息。我很好,你不必牵挂,也不需要打扰我平静的生活,看完这条信息,希望你马上删除,同时,删除手机里我的号码,删除你心里我这个人。祝你幸福,保重。蓉儿!
看完信息,闭上眼睛,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是啊!爱一个人,不一定非得要相守,有时候相望,默默的祝福彼此幸福,也是一种大爱。
想着,我点住手里的删除健,狠狠地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