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二章 嗜血的刀子
作品名称:龙泉观传说三部曲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6-03-30 19:13:30 字数:47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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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草局局长王明空临窗伫立,目视前方,大有看苍茫大地谁主沉浮之势。那远方的群山,他似乎已经尽收眼底,在那崇山峻岭之中,有他王明空的烟农、有他的烟叶种植基地、甚至于可以说有他的滚滚财源。
王明空两年前是邻县的一个副县长。究竟为什么把他从一个副县长,降级调到康西县任烟草局长?目前还不太清楚。但是,他的大胆的计划却是康西县的百姓有目共睹——他一调任康西县的烟草局长,立即实施了一个大胆的计划——拖欠烟农的烟款和烟叶辅助款,从中牟取利率。
最初,忠厚老实的山民们,居然相信烟草局拖欠他们的烟款和烟叶辅助款,是因为卷烟厂拖欠了烟草局的烟款,对烟款的拖欠也就予以谅解。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烟草局一次又一次地拖欠烟农的烟款和烟叶辅助款,从中牟取利率,哪有不露出蛛丝马迹的道理?终于有一天,隐秘被人窥透,并很快闹得满城风雨。后来,又被捅到了市里、省里,甚至于还有人上告到了北京。王明空得到了可靠的情报,因为烟叶辅助款拖欠一事,国家烟草总局和中纪委,还派专人下来调查过了。
可是,能查到什么呢?王明空一经获悉国家烟草总局和中纪委派员调查一事,立即将烟叶辅助款拨了下去,弄得那些调查员们,灰溜溜地无功而归。
王明空当然也清楚李昌龙用录音机录下他的讲话内容的事,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令李昌龙停职检查。至于说李昌龙搞两性关系,那简直是扯淡!出于恋爱年龄的李昌龙,和自己的女朋友有那码子事儿,在这开放的时代,简直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至于李昌龙拦截烟叶辅助款从中牟利,那也只不过是借口而已,其目的就是要撤掉他的烟站站长。李昌龙想跟王明空斗,的确是太嫩了点儿!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居然处心积虑地图谋着算计上司,难道这位精通世故的上司,就不能设下套子让你钻吗?李昌龙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个胡舟,就是王明空派到他身边的眼线,最终取代了他的烟站站长。
那个周卫民老是想跟他王明空作对,似乎不把他王明空整垮就不会甘心,可结果呢?他王明空,还是稳稳当当地当他的烟草局局长。
马廷山企图以拦截烟叶辅助款买汽车而损及他王明空,结果是车毁人亡,到死也没能将那“党内警告”和“行政记过”的处分,从档案里删掉。
据说那个张重武对他王明空拖欠烟叶辅助款也极为不满,可他本人却好斗成性,一失手误伤人命,而身陷囹圄。这辈子,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和他王明空斗了。
剩下的就是那个陈贤忠,别看那小子平时言短语少,肚子里的怪招却不少。王明空早已得到了情报,那小子早已着手整理他王明空的材料。整吧,看你陈贤忠到底能够整出什么名堂?
“局长,”魏秘书的喊声:“您的电话!”
当他抄起话筒,听到话筒里传来的焦灼声音,居然被那恐怖的消息,吓得呆若木鸡。
三分钟后,王明空的汽车,追随于两辆警笛嘶鸣的警车后面,风驰电掣般地朝龙泉乡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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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叶收购已经进入高峰。为此,凡属烟叶收购站里的工作人员,都得按部就班,紧张而繁忙。按惯例,每逢这段日子,烟叶收购人员都应该有条不紊地做好自身的分内工作。
李昌龙任站长那几年,每逢这段日子,他都要对下属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千万不要出乱子。所幸的是,李昌龙任站长的那几年,没有出任何乱子。现在,李昌龙已经不是站长了,也无需为乱子不乱子操心了,更无需承担任何责任。可是,他的心里烦,烦得恨不能找人大干一场。
似乎是老天爷有意安排,李昌龙的这一心愿,很快就得以实施。心一烦办事就出纰漏,把分明该验“上桔三”的烟叶,验成了“上柠五”;而把本该验成“上杂三”的烟叶,定成了“上桔二”。
“上桔二”、“上桔三”,就是上部桔黄二级和三级,可以说是烤烟中的上等烟叶,其价高昂;“上柠五”就是上部柠檬色五级,属于极差的烟质,和“上杂三(上部杂色三级)”价格差不多。这样一颠倒,无疑是一家欢喜一家愁。
“这烟级怎么能这样定呢?”
李昌龙不管那一套,他认为自己完全正确;就算是他定级不公,谁也对他无可奈何。他俩眼一瞪:“不卖去球!”
“什么叫不卖去球?”那年轻人毫不怯场:“这东西既吃不成,又喝不得,不卖留在家里什么用?”
“要卖就得听我的。”
“今天偏不听你的。你把话说清楚,你们逼着我们种植烤烟,又这样往死里坑我们!你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年轻人的话音刚落,立即赢得了呼应:“对对,这是什么道理?”
“什么道理?”李昌龙蛮横地说:“什么道理也没有。怎么,想打架呀?老子还想杀人哩!”
可是,他刚将刀子掏出来,一块石头划过一道弧线,不偏不歪地砸到他的头上,他当即倒在地上。
“妈的,想放血!”一个莽汉冲了上去,抓起李昌龙手里脱落的水果刀,愤怒地骂道:“让老子先放了你的血!”
随即,照准李昌龙的心脏,一刀捅去。于是,便见一道血光。
当时,陈贤忠刚陪同李昌龙的母亲驱车来到,眼见莽汉行凶,急于上前阻止。可是,头上却挨上了重重的一击,使他当即昏迷。
待他醒来,已经躺在病床上。他醒来后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能啊,不能!”
周卫民握着他的手,痛心地说:“贤忠,你总算是醒过来了。”。
“昌龙,昌龙!”陈贤忠忍住头部的剧痛,抓住周书记的手迫切地问:“周书记,快告诉我,昌龙他怎么样?”
周卫民摇了摇头痛心地说:“当时就断气了。”
“天哪,这叫什么事儿呀!”一阵剧烈的疼痛,令陈贤忠头晕目眩。
何止如此啊!
当时,陈贤忠被飞来的石头砸昏了以后,那把嗜血的刀子一旦在李昌龙身上吮吸了血腥,便如瘾发的鸦片鬼,不饱吸一顿就不足为快!那刀子紧紧地叼住一名烟站职员,一下、一下、又一下,叼得那职员如鬼哭狼嚎。
胡舟以为躲进寝室,将门锁上便高枕无忧了,可是那门太脆弱了,轻轻一脚便被踹开了。对演讲学颇有研究的胡舟,面对那嗜血的刀子,蜷缩一角、浑身抖颤、毫无抗拒。他犹如被拎小鸡似的拎到烟站门外,在灿灿的日光下、在众目睽睽下,一刀、一刀、又一刀——那喷涌的鲜血,溅得莽汉浑身鲜亮。
那莽汉仰天长啸,狂放而惨烈。随之,那把嗜血的刀子,钻进了莽汉自己的胸膛。
于是,莽汉的血和李昌龙的血、胡舟的血,以及另一名职员的血,交融纷呈、分外鲜亮。那鲜亮的血光,染红了这冬日里天上的太阳……
王明空随警车赶到现场,现场已经被保护。面对如此惨烈的景象,他不禁瑟瑟抖颤。那抖颤的声音,既像是问下属,也像是问警察,又像是问他自己:“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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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昌龙死了,陪葬的还有代站长胡舟和烟站里的一名职员,以及凶手自己。他的死,不仅使他的父母痛心疾首;而且还令整个龙泉乡人,以及那些凡是认识他的人们,也都为他如此早逝、如此惨死而痛惜。
李昌龙的母亲,在目睹儿子被莽汉刺中一刀的那一刹那,犹如被晴天霹雳击中,浑身震颤,之后,便如母狼般地嚎叫:“天哪,我的儿呀——!”
随之,便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李文汉,这个退休的乡长,挺直腰板欢笑着渡过了大半辈子。然而,一旦爱子惨死,他也会老泪纵横,呼声悲咽,全然没有了昔日那乡长的风采,令乡邻们目睹了他那隐藏得深不可测的另一侧面。
他极度悲痛地送爱子下葬以后,除了忙于交涉司法机关要严惩元凶,更多的则是反思。他沉痛地认识到,自己当初对儿子婚事的干预是多么的愚蠢!可惜呀,他的这一全新认识所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昂贵了,昂贵得无以比拟、昂贵得任何一个为父者都付之不取、昂贵得掏空了他的心!
可是,他的老妻却并不这样认为,她的内心只有仇恨。她恨凶手、恨王明空、更恨吴启兰!她哭、她骂:“灾星呀灾星!你克死我的儿呀!你那砍千刀的臭女人……”
声音哭哑了,眼泪流干了,也没有人能够将她劝住。就连平素说话最有分量的大女儿、大女婿,如今,说什么都不管用了。
“我的心肝儿呀,你不听妈的话呀!”尽管声带严重受损,她依然用那近似蚊蚋嗡鸣般的嘶哑嗓音,边唤、边骂、边诅咒:“那臭女人,已经克死了她爹,儿呀,她能不克、你吗?儿呀,到了阴曹地府,也别放过那、砍千刀的、臭女人……”
李昌龙被埋在祖坟地里。在这里,能够清晰地看见那龙泉观上飞流如虹的白练,听得见那涌泉落地轰然雷动的撞击声。那訇然飞泻的泉流,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从没间断、经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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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昌龙的死对吴启兰来说,固然是悲痛,但她更多的却是自责:为什么不能保住昌龙的血脉呢?那孩子,不仅仅是我和昌龙爱情的结晶,更重要的是李昌龙生命的延续啊!
她坚信李昌龙对她的爱是真诚的,甚至于可以说是疯狂的。否则,他绝对不会精神失常、行为失控,更不会惨遭屠戮。自从吴启兰听到李昌龙的噩耗后,她才真正明白,她对李昌龙的爱是那样的深重……啊,为什么?为什么要对他那样的冷漠?难道自己真的是克星?先克父,后克夫?
“昌龙!”这是吴启兰听到李昌龙惨遭横祸时所发出的撕心裂肺般的呼喊。她发疯地沿着那条熟悉的小路狂奔,嘴里不住地叫喊着:“昌龙,昌龙!”
泪水模糊了她眼睛,惨痛勾去了她的魂灵。
她的哥哥急忙奔上前去,将她紧紧地抱住。她双手乱抓,抓伤了哥哥的手、抓伤了哥哥的脸。情急之下,哥哥抽了她一嘴巴:“你去找死呀!”
是呀,整个李氏家族中的人,包括李昌龙的姐姐、姐夫在内,无不对她吴启兰恨之入骨。她在这种情况下涉足李家,即使是不被当场打死,也会被打得体无完肤。
可是,她却毫不畏惧:“让我去死吧!”
“你以为一死就能一了百了吗?”她那未过门的嫂子对她说:“即使是死,也要看死得值不值、冤不冤啊!”
母亲声泪俱下地赶了过来,用一个母亲所独有的爱,揉和着她大半辈子的人生沧桑所凝聚提炼的语言劝慰着:“是你不愿意嫁给李昌龙吗?是我们卡住你和李昌龙的婚事吗?都不是啊!是他们自个在这婚事上胡搅蛮缠呀!我们家有错吗?你有错吗?都没有呀!”
“妈,这以后我该怎么活呀?”她一头扑倒在母亲的怀里,失声痛苦。
以后的几天里,她几乎是粒米未沾;任凭母亲和嫂子怎么劝,她就是不肯吃一点东西。苦命的母亲日夜守在她的床边,生怕她做出什么傻事儿。
住在深山中的农户,总有做不完的活路。最近一连串的难事,更是把活路垒积成山。母亲这个平日劳动惯了的农家妇女,又怎么能够见得堆积如山的活路不急呢?殊不知,母亲在看护她的过程中,“偷闲”做了点家务,一不留神就被她挣脱了母亲的监控。
主人分神,通人性的忠实虎子却不敢大意。它见小姐溜了出来,便紧跟其后、寸步不离。有这条中枪后咬断猎手喉咙的虎子相伴,谁也不敢斗胆伤害它的小姐。
“昌龙,我看你来了。”吴启兰双腿跪下、双掌着地,泣不成声。
忠实的虎子见小姐跪下,也趴下身去;但耳朵,却机警地聆听四方。它发觉来了一个人。它噏动鼻翼,嗅出那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它依气息望去,一个漂亮的女人,已经来到了跟前。
那女人一看见虎子,立即刹住了脚步。汪艳,那个被李昌龙狠狠地抽了一嘴巴的女人,至今仍然深深地爱着他。李昌龙的暴死,不仅对吴启兰打击深重,也令汪艳那颗灼热的心骤然冰冷。今天,她是来与李昌龙告别。
那条凶猛的虎子,汪艳从未见过,但是对它的传闻她却听到了不少——那是一条忠义的狗,除了袭击危害它的主人和伤及它的人,从不加害于人。
汪艳略有迟疑,便斗胆地来到了坟前。她双腿跪下,嘴里念念有词:“昌龙,我明天就要走了。如今没有了你,我再也不会回来了。以后每逢你的祭日,我只有在异乡斟上一杯薄酒,对你遥祭了!”
两行清泪,涌出了眼眶。她擦干眼泪,对依然长跪不起的吴启兰说:“启兰妹儿,起来回家吧。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就是为他痛断肝肠,他也不会活过来——保重身体要紧呀!”
“姐姐——!”
“妹妹——!”
于是,这两个青春洋溢的姑娘、这两个曾经是情敌的年轻女人,竟然在李昌龙的坟前,紧紧相拥、泪水交融。
李昌龙如果泉下有知,见到这对曾经因爱生恨的姑娘能够在他的坟前双泪交融、尽弃前嫌,定当含笑九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