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学海潮涌之一

　　有人说“巧起来骆驼掉得针眼里”，夸张是夸张了点，不过“一个巧有三个顺”应是常事。
　　唐平之赶到石桥中学，正巧那一节祝之平没课，就像在办公室坐等唐平之来请似的。唐平之见办公室没有其他人，便定定心心将儿子琦琦决定参加高考的事作了汇报，当然少不了感谢祝老师一直鼓励指导琦琦坚持自学并且提供学习资料之恩！接着把玲玲和她妈妈的顾虑也进行了通报，又特地说明了还不曾让胡丽君知道实情呢。最后把准备让琦琦玲玲先举行婚礼以化解出现的矛盾，免得日后的高考因为不和谐影响了琦琦的正常水平……一一向祝老师请教当否。当祝老师舒展开微皱的眉头频频点头时，唐平之这才发出午餐的邀请，自然得到了祝老师“盛情难却，义不容辞”的回应！真叫是利利落落一个顺。
　　有道是“趁热打铁，就汤煮面，乱麻就得快刀斩”。第二天便是礼拜天，岂不又是一个顺？
　　还有定婚期乃是大事，乡村风俗逢双为吉马虎不得，这礼拜天逢农历廿六，双双对对六六大顺更是顺上加顺——这“一个巧有三个顺”看来倒也不全是无稽之谈，多少有一点空穴来风的意思。
　　第二天早饭过后，祝志平和王小满按约来到老唐家集合——按风俗习惯去女方商量婚期，男方必须带去糖包干点布料礼金……当然，百样婚事百样办，全凭双方于感情和利益的天平上如何取舍！有的结亲如结义，处处你谦我让；有的嫁娶似交易，款款你抬我压。老唐家和老葛家属于前者，尤其老葛家心存将女婿当儿子的念头——移风易俗，不嫁不娶，两头安家，来去自由。所以早就主动提过新事新办决不要半文礼金。倒是老唐家认为情归情理归理，亲家讲义气是亲家风格高，自家却不能不懂规矩吝啬猥琐让人瞧不起。所以胡丽君一再拜托祝老师和王师傅一定要带上彩礼，祝老师和王师傅自然也保证不辱使命更不会“完礼归唐”。
　　祝老师“二探葛家庄”已经有了代步工具——八成新的“凤凰”牌自行车还算风光！王师傅好手艺吃百家饭少不了常有手眼不凡者往来，凭功夫开后门弄来的“坐骑”也是好卖相。两人两骑“呼呼”生风，不一会就到了老葛家的桥头上。
　　唐佩琦隔夜就将喜讯告知了岳父岳母和玲玲，所以一家四口听见桥头车铃声响一齐迎了出来，接进堂屋里请上坐奉香茶。李凤英虚礼完毕打招呼道：“祝老师、王师傅，我和玲玲忙中饭去就不陪你们了！喂，我说老狗，你反正就是蹲灶台边，也不过只会闪着眼睛流着馋沫，就好好陪着客人，要是怠慢了客人，对不起，肉骨头没得啃！”
　　“祝老师，王师傅，”葛支书乐在其中，朝两位笑笑道，“呵呵呵！要说讨个泼妇做老婆，其实还是很有好处的。”
　　不料李凤英转过身来瞪大了眼睛问道：“老狗！你在说甚的？”
　　葛支书见势不对赶紧改口道：“我在说，讨个泼……活泼的妇女做老婆还是很有好处的！既可以把日子过得活跃些，还能锻炼忍耐力——在工作中受了领导的批评才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谦虚谨慎冷静面对！”
　　“你少曲里拐弯地骂人！”李凤英听得出丈夫的“颂歌”似乎味道不正，“你不要不服气！我可曾说错你老狗——烧粥潽了一灶台，烧饭锅巴像黑炭，烧汤白水飘葱花，烧菜就会煮鸡蛋！嘴巴凶有甚的用？小心让你连吃三天白粥搭萝卜干——看你还凶不凶？”
　　“好好！我服帖加服从！”
　　这夫妻俩斗嘴当做生活中的润滑剂而且自得其乐乐此不疲，祝志平和王小满有过见识，自然见怪不怪！祝志平笑道：“都说‘打是欢喜骂是爱，情到深处用脚踹’，我还不大相信呢，今天算是亲眼见着了！葛支书，我讲件事给你听：有个人皮夹子里永远有一张妻子的照片，并且经常掏出来深情地看着！有人称赞他对妻子情深义重，这个人却这样回答：这是我力量的源泉——每当遇到困难，我看了妻子的照片就能鼓励自己：这点小麻烦有什么值得怕的？勇敢些！难道还有什么比她更难对付的吗？这和你的锻炼忍耐力虽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你的锻炼忍耐力可比那个人的力量源泉幸福多了！要知道那个人只不过揣着张冷冰冰的照片，而你葛支书面对的可是个有血有肉、有说有笑、有情有义、活蹦乱跳的真人！你就知足吧！”
　　李凤英听了祝老师的这番话，心满意足地进厨房去了。刚到午饭时间便将一应菜肴整治停当。三年多的老母鸡煨了一大砂锅汤清油黄鸡肉白如玉琢，端上桌揭开盖，令人馋涎欲滴的鲜香便扑鼻而来。另外紫香芋烧公鸡块、焖烧鸭块黄萝卜、葱烤黄鳝鲫、大闸蟹和羊肉砂锅烩无不大碗大盆“六肴头”，六六大顺看着痛快吃得过瘾！
　　酒足肉饱过后，祝志平、王小满借着宴席上豪爽未消的心情，代老唐家提出十六天过后农历十二之期——“二六”之数正是最佳吉之日，选这样的吉日为唐佩琦葛玲珍举行婚礼，当是上上之选大吉大利。
　　李凤英原以为好日子十有八九会定在新年里，却不料一下子提前了三个来月，虽然未曾联想到其他什么不妥之处，可是这样子的仓促，未免一时里觉得有点措手不及，不过她仍面带微笑道：“日子是再好不过了，可是……”
　　“好日子，真是个好日子！”葛支书是个通达之人，昨晚琦琦回来通知祝老师、王师傅明天来定婚期，他已经心里有数，此刻介绍人摊了牌更是“老唐家之心老葛皆知”！不过这一招倒与他老葛心有灵犀一点通，他其实也打算将之作为化解家庭矛盾的上策，只是还未来得及付诸行动，就被老唐家抢了先机！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今见妻子承认了“日子是再好不过了”却又拖出个“可是……”来，生怕妻子一执拗钻进牛角尖顺不出来，便赶紧把话截过来道，“可是有一个关键的问题要讲讲清——新房做在哪里?”
　　这葛支书哪里是李凤英口中的“老狗”？直头就是只狡黠老到的老狐狸——这一句李凤英最最关心的话，能让她乖乖地从牛角尖里钻了出来。当然，这也是他葛旺郎的心结，若是女儿女婿的新房做在老唐家，那么一场闹忙过后，老夫妻俩面对着的只是几间冷清清空落落不会说话的房子，情何以堪？此时此刻再不趁机把心结给解了，等到牛过了河再扯尾巴岂不为时已晚？葛支书微微一笑，“这个问题不讲清了……只怕……”
　　“是的是的，其他甚的都好讲……”李凤英朝她的“老狗”深情地投去一瞥：好我的“老狗”，要紧关头总不会让我失望，难得一回夫唱妇随一唱一和道，“不过新房做在哪里，这可是要讲讲清的！”
　　“这件事好商量。”祝老师来前已经和王小满跟唐平之夫妇就此事达成了共识——为了顾全大局，不妨于小节之处礼让，所以祝老师可以直接拍板，“你们的亲家公和亲家母已经高姿态表示，并且授权王师傅和我全权代表：你们认为怎样妥当就怎样安排，他们决不会提出异议。还有什么要求不妨一起提出来，能定得下来的马上就可以敲定，我和王师傅做不了主的，自会转告琦琦的父母，我想他们会尽快给你们答复的。”
　　“没甚的了，没甚的其他要求了。”李凤英和葛支书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抢着回答。祝老师的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就是说新房做在老葛家可成定论！夫妻俩心结已解，还有其他什么值得给老葛家添丁进口的天大喜庆来画蛇添足的了？开心得难免故态复萌的李凤英朝她的“老狗”一声娇叱：“哪个让你抢话了，这个队伍哪个当家？”
　　“你说，你说！”葛支书目的已经达到，他知道老唐家礼让过后肯定会有下文，自己落得个轻松自在不担干系，要说妻子喜欢当着人面与自己别苗头争上风正是一种年轻心态，其实凡是原则问题，只要他认真拍了板，妻子从不会任性胡来的！所以这样的开心时刻他葛旺郎白落得“退居二线”，一脸的温良恭俭让道，“这个队伍你当家！从现在开始，我保证领导不提问绝对不开口！你说……”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李凤英遂了最大的心愿再加上丈夫这么的识趣，不觉笑了起来，笑得痛快了这才朝客人招呼道：“祝老师，王师傅，我请你们去看看给琦琦玲玲准备的新房。”
　　推开右首第一间正房门举目四顾：只见一应家具应有尽有，簇簇新而又新潮，而且屋顶有平吊，地面铺地板，再加上落地台灯缝纫机，还有落地收音机，算上琦琦骑的永久自行车——别说农村乡镇，即使在县城，这样的新房也算上档次的了！
　　“祝老师，王师傅，”李凤英无不骄傲地朝客人问道，“你们看看，这样子的新房还过得去吧？”
　　祝志平和王小满可不是吹毛求疵的肤浅之辈，再说当年如此档次的新房确也无可挑剔！他们自是除了赞叹还是赞叹。众人回到客堂间坐下，李凤英正式敲定道：“那就决定把琦琦玲玲的新房做在这里了。”
　　祝志平和王小满一起点头称“善”，又喝了两杯茶，扯了几句不相干的闲话，眼见他二人即将告辞，却还未提到另一件要紧事，一直相陪在左右的唐佩琦不觉有些坐不住了。祝志平是何等人？自然看出了唐佩琦心里的焦急，丢了个眼色示意他要学会冷静，随后开口朝李凤英道：“我来的时候你家亲家母让我问一下有没有新机的元麦粉，如果有，想讨个两三斤给她带回去。”
　　李凤英爽快得一连说了七八个“有”，赶紧去里间拎出一只布袋来：“正巧呢，昨天下午刚机的！玲玲，快去找三个小一点的布袋来，顺便让祝老师、王师傅也带点回去，北港边机房不久前刚刚装的新机，机的元麦粉特别细，切几个山芋，抓两把黑豇豆，烧出来的寒宅粥才叫香咧！”
　　“既然这样，那我们也就不客气了！”祝志平接过玲玲找来的小布袋，积极得似乎有一点贪婪，“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来吧……”将小布袋口凑近大布口袋，伸手就一把一把地将大布袋里的元麦粉直往小布袋里抓。不过奇怪的是，从小在粮行里长大的祝志平，竟然拎不清这么又细又干的元麦粉岂是像他这样子的抓法抓得来的？恶狠狠地连抓几抓，手忙脚乱就是抓不出什么名堂来！
　　一旁的李凤英看得忍俊不禁道：“嘻嘻，祝老师到底是做先生的——做这些小事情还是少了点诀窍，像你这样子的抓法——嘻！怎么行？”
　　“喔？是不是我用的力太小了？抓得也太松了？”祝志平像是全无见识地问道，“那我再用点力抓紧点试试？”
　　“格格格格……”李凤英直笑得花枝招展，“你当甚的东西都要靠出力气抓得紧才行么？假如你把手放松一点，说不定松松手，有些事做得会更加理想些。”
　　“有道理！亲家母真个好见识。”祝志平按照李凤英的指点化拳为掌，手指微屈轻挖，没费多大力气，一下子便从大布袋里挖出足足半斤多元麦粉来，不由得钦佩道，“真是太富有哲理了！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我一个表叔和他的儿子来——当年也算书香门第，有一份不错的家当！可就是因为我那个表叔太过舐犊情深，生怕儿子在外面遭人欺负或者跟人学坏，便将他紧紧地控制在自己身边，亲自教他读书，按自己的见识教儿子处世为人，却全然不理会子女的前途靠金丝笼式的教育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到后来，我那表叔、表婶过世后，我那个不谙世情的表弟成了骑着瞎马的盲人——直头就是个浪子加混蛋！败光了所有的家当，栖身在城隍庙里跟叫花子为伍。到如今，我那个表弟竟然连他父亲的周年忌辰都懒得祭拜敬香，你们晓得他怎么说？他说：‘要是老糊涂不把我圈在家里，而是让我外出求学闯世界，凭我的聪明也不至于沦落到吃今天这样的苦……’由此看来，当年小有名气的我那个表叔的见识，竟远远地不及玲玲的妈妈。”
　　祝志平一席话夸得李凤英和葛玲珍不知该骄傲还是该惭愧，母女俩此时此刻哪还说得出话来？倒是葛支书暗暗点头：好个祝老师，左曲右拐这么小小的圈子一转，就把道理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来玲玲和她妈妈是被说得动了心了，倒省得我跟她们娘儿俩说服教育加硬拗，事后还要赔礼拍马屁。因见场面多少有点尴尬，便哈哈一笑道：“哈哈！看来我老葛这二十多年的气管炎（妻管严）得的一点都不冤枉了！连祝老师都给我们家一把手送了高帽子，我这个做被领导的，从今以后看来除了紧跟不掉队，只怕没得其他选择了。”一副委屈相引得大家一起开心地笑了起来。
　　看来唐平之父子所托祝志平自信已经不辱使命！因是最近为参加高考而上门求教者弄得老祝家门庭若市，常常弄得他连上厕所都是一溜小跑，所以见好就收，告别了老葛夫妇便匆匆返回。唐佩琦一直把祝老师、王师傅送到了村头，祝老师关照他道：“既要抓紧学习，也要给玲玲多一份关心，更要对岳父岳母多一点敬重！在如此和煦煦乐融融的家庭里生活，是一种幸福，决不能因一时一事的分歧而分心，好好努力吧，你可是有两个家要理顺摆平整合的哟！”
　　祝老师关照完后，王师傅也吩咐了徒弟：“从今后不必再上班了，认认真真读书，开开心心结婚，顺顺利利高考，只要当了大学生后别忘了曾经还有过一个做木匠的师傅就行了！”
　　送别了老师和师傅，唐佩琦未进家门就听“老泰水”又在训谕“老泰山”：“……你这个老狗还真有理了？这么些年的支部书记真个当在狗身上了？有水平的话你像祝老师那样把道理讲透彻了，这家里的一把手我让你来当！我关照你——琦琦玲玲结婚要的紧俏东西限你十天之内给我买回来，不然的话，该受甚的惩罚我不说你也清楚！”
　　只听“老泰山”服服帖帖地保证：“坚决保证完成任务还不行么？只求你不要老是拿惩罚来吓我——我遇着了你，胆子就缩得没有芝麻大了!你再一吓还看得见么？至于一把手让我来当，你就是再借给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抢班夺权，你就饶了我吧！”
　　见到琦琦回来了，李凤英多少有点讪讪地没话找话问道：“祝老师和你师傅走了？”又朝女儿玲玲使了个眼色，玲玲自然领会妈妈的意思，找了个借口便和琦琦回房间去了。
　　小夫妻俩一进房间，葛玲珍便关上房门，顺势在琦琦脸上亲吻一口无限温柔道：“从今天起你甚的事情都不要做，只管一门心思复习功课。”
　　唐佩琦虽然心中有数，自己参加高考的困扰祝老师已经帮助缓解了七七八八，却没料到玲玲这么快就开亮了绿灯，惊喜间情不自禁地一把抱住玲玲就是一阵狂吻。